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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56節(jié)

    “灶上還溫著一壺酒,等你吃了些實在的飯菜咱們再喝,不會醉?!?/br>
    “我何時醉過?”

    岑開致依偎在他懷中,含了一勺烤梨,冬日里果香馥郁的酸甜滋味難尋,只是未及品嘗,就叫江星闊奪唇而去。

    兩人又纏吻一番,一旦得趣,果真就跟有了癮一般。

    幸而室內(nèi)暖烘,飯菜不至于涼了。

    岑開致靠在江星闊懷中,張口吃了他細細剔下的一筷子潔白魚rou,瞧著雨絲順著那一指窗縫落了下來。

    “楊大娘還是疼人,沒叫送她的人淋一腦袋?!?/br>
    他們是沒淋著,可渾渾噩噩的楊大在雨幕中出現(xiàn)在炒貨鋪子門口。

    李才先瞧見他的,他正要站起來替阿寶拈一粒蜜蕓豆,不知岑開致是怎么做的,這蕓豆飽滿不爛,卻是甜蜜蜜,軟綿綿的,阿寶很喜歡。

    一抬頭就瞧見了楊大這蓬頭垢面的鬼樣子,打眼這么一瞧,恍惚間分明就是那夜的楊三。

    李才張了張口,忽然從嘴里發(fā)出一聲女人的尖叫。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跌回凳子上才發(fā)現(xiàn)叫的是胡娘子。

    胡娘子一叫,大家都看見楊大了。

    楊松和公孫三娘當即起身,一左一右攔在門口。

    “大哥,你還想怎么樣???”

    白皤還倚在門邊,楊松身上孝服都沒脫,文豆腰上也拴了紅繩,眾人身上或多或少都還戴著點紅白之物。

    楊大不敢置信的說:“娘死了?”

    瞿先生冷哼一聲,十分不恥,道:“惺惺作態(tài)!”

    “滾!”楊松怒視著他,道:“我這輩子不愿再見到你!”

    楊大沒動彈,跪在雨里哭了起來,不知情的人一看,還以為是孝子呢。

    趕走楊大,眾人興致叫他敗了,不過泉九幾人身有公差故而來遲,一落座氣氛又暖烘了幾分。

    酒足飯飽之后,公孫三娘留在炒貨鋪子善后,錢阿姥斜著把小傘,牽阿囡回去。

    見岑開致房門口擺了個酒壇子,錢阿姥忙拽住莽撞的阿囡道:“別進去了,用火鉗去灶膛里扒一扒,致娘必定是給你留了份烤梨的。”

    阿囡還有些疑惑,忽得笑道:“噢,江大人在呢?!?/br>
    錢阿姥鼓著眼睛瞪她,這小囡,年歲漸長,又學(xué)文習(xí)字,也不全然是那懵懂孩童了。

    過了年,走親訪友的,街面上也熱鬧。

    楊松身上有孝,不好四處走動,每日悶頭炒貨,還好有文豆出去送賣。收拾楊母遺物時,又找到她給公孫三娘納的半副鞋底,給楊松做的夾襖還沒繞扣,給文豆做的單衫也才做了一半,該是想趕著開春叫文豆穿上的。

    公孫三娘折攏了衣裳,說是要送去馮氏那叫她接著做完。

    文豆笑盈盈的幫著茶館酒肆的伙計提貨,忙過這一陣,又專門揀了貴價炒貨給各位零買的主顧們送去,他提著籃子出去從后門出去后,走了幾步,悄沒聲蹲了下來,在河岸邊哭了一會。

    文豆是文婆子在街上拾回來的,她喝酒他舔盞,她吃雞他嘬骨,雖說沒叫他餓死,卻也算不得有什么情分。

    這同楊松母子倆暫住的時日里,才叫他嘗到些許兄長呵護,長輩慈愛滋味,真是短暫。

    文豆掬了把刺骨的河水洗臉,迎面一陣冷風(fēng)吹來,涼得他精神抖擻。

    走過粥鋪后院時,在熟悉的米香之中聞見了一股煙熏火燎的氣味。

    “胡阿姐,是不是你家粥糊底兒了?”文豆關(guān)切的問,順手推了把門。

    門上了栓,推不開。

    胡娘子有些慌亂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過來,道:“噢,噢,沒,沒事,我瞧著呢?!?/br>
    “那好。”文豆要忙自己的事去了,院墻上翩躚落下幾只白蝶,黏在他身上。

    這身衣裳也是楊母做的,文豆只在送貨去貴客家中才穿,故而十分愛惜,下意識伸手去撣。

    手掌一蹭到白蝶就化灰了,文豆皺皺眉,拈起一片細看,竟是余燼。衣袖上有未燃盡的一點黃,是紙錢。

    “胡娘子莫不是在祭奠親眷?”文豆沒多想,把衣裳弄干凈就走了。

    他走后,門虛開了一條縫,很快又合上了。

    文豆在岸邊走了一段路,只覺河風(fēng)陰冷,又繞到主街上來了,正巧見到岑開致登上一輛十分小巧精致的馬車。

    “岑娘子,做客去呀?!?/br>
    岑開致沖他一笑,點點頭。

    李氏給岑開致下了帖子,請她來家里玩。岑開致曉得李氏脾性,并不緊張,倒是錢阿姥坐立不安,總覺岑開致沒有好看的衣裳穿。

    瞧著李氏還派了馬車來接岑開致,車廂里還有個穩(wěn)重婦人十分周到的攙岑開致上馬車。

    “娘子喚我崔姑就好,我是大人的乳母,早些年回家去了,兩年前夫君去了,年前女兒也結(jié)親了,左右無事,求了恩賞再來伺候夫人?!?/br>
    崔姑把自己交代的清清楚楚,不叫岑開致生半點疑慮。聽她話里帶出來的意思,若是岑開致和江星闊成婚了,李氏想叫崔姑跟著他們,照顧起居,看守門戶,也有個知根知底的人。

    李氏想得委實周到,先叫岑開致心里有個底兒,免得新婚燕爾,貿(mào)貿(mào)然塞個崔姑去,叫她別扭。

    第75章 下雨留客吃小席面

    崔姑風(fēng)趣幽默, 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江府。

    “怎么停這?沒發(fā)覺飄雨絲了嗎?就這幾步路,還敢叫岑娘子淋著?”崔姑微掀車簾,不滿的道。

    車夫忙道:“不是不是, 前頭有車馬占位置了?!?/br>
    崔姑探出個腦袋, 就見施明依從馬車上下來。

    她心里暗自‘嘖’了聲, “趕巧了, 夫人沒請她, 怎么湊一日來了?”

    “崔姑,怎么了?”岑開致問。

    崔姑用帕子擦了擦發(fā)頂, 勉強笑道:“好像是江家大爺?shù)姆蛉藖砹??!?/br>
    施明依也等著瞧這車馬里來人是誰呢,一見是岑開致,身邊還跟了個仆婦, 笑道:“岑阿姐來看江夫人呢?”

    她斜了崔姑一眼, 又道:“阿姐終于也曉得買個人來伺候了, 登江家的門,多少是要帶個人充排面?!?/br>
    崔姑清清嗓子, 道:“我暫還沒這個體面伺候岑娘子, 等著日后喜信來了, 我定跟夫人求了這個恩典?!?/br>
    施明依有些尷尬, 她沒想到崔姑是李氏派去請岑開致的。

    一個是李氏先下了帖子, 又使人駕車馬請的,一個是不請自來的。

    李氏那日雖在江星闊跟前斷言施明依會來討好他,江星闊隨風(fēng)過耳,并沒想到施明依如此厚面皮, 竟真真上門了, 倒是有個由頭, 她身側(cè)婢女胳膊上攜著個籃子,說是來李氏這借花樣描繡的。

    李氏就給了滿茶幾的花樣叫她自己去挑揀,自己攜了岑開致,坐在茶桌上說話。

    說著說著起興了,李氏又攜了岑開致進內(nèi)室,施明依想跟進去又不能,只影影綽綽聽見李氏說什么,這個好看,那個襯你。

    兩人磨了總有近半個時辰才出來,崔阿姥手里捧著一個匣子,想來是方才挑揀了些首飾,等下要叫岑開致帶回去呢。

    “都說緣分緣分,我同jiejie的緣分還真是不淺,雖不是一母同胞,但有做姐妹的緣分,又有做妯娌的緣分呢?!?/br>
    岑開致做不來虛與委蛇這套,扯了扯嘴角,算個表態(tài)。

    李氏看得好笑,今日請岑開致來,倒有一件切實的正事兒。

    “東西一應(yīng)都給你備下了?!?/br>
    “什么東西?用不著什么東西的,祭奠用的到地方再買就好了?!贬_致不解。

    “不是說你在明州還有幾房親戚嗎?”李氏問。

    施明依側(cè)耳聽著。

    “噢?!贬_致想起她是同江星闊提過一嘴的,笑道:“是從前我父親的幾位故交親朋,祖輩上有些親,說起來也算通家之好,我想著既回明州,總要帶他登門拜訪一二?!?/br>
    “那便是了,我就沒有備錯。新婿上門,是要見一見的。”李氏將禮單給岑開致看。

    紅紙厚重,背面也透不出字痕來,施明依怎么也做不出探頸去看的舉止,只見岑開致目光下移,微微蹙眉道:“這,太多太貴重了些?!?/br>
    “無妨,你自己依著親疏遠近去送就是?!崩钍现皇翘嫠齻湎?,任她選擇。

    李氏和岑開致又說了一氣,連拜帖的花樣這種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都拿出來挑揀了半天,卻始終沒提及去施家拜訪的事情。

    施明依喝了半盞茶,笑道:“jiejie是什么日子去,可有同阿娘講?”

    “沒有同她講,也不打算同她講。那日見面的情狀如此難堪,施娘子雖不放在心上,但我想著還是算了吧。”岑開致淡淡道,看不出傷心難過的樣子。

    岑開致和李氏頭回見面就尷尬的沒邊了,這樣也好,眼下不必費勁同李氏解釋,她自懂的。

    李氏端著茶杯,一邊喝一邊搖頭,感慨岑開致怎么就攤上那么個腦袋不清楚的娘。

    施明依見李氏搖頭,卻以為她是覺得岑開致此舉不可,便道:“jiejie,咱們做晚輩的怎好同長輩置氣?畢竟是血濃于水。”

    李氏覷了岑開致一眼,見她眼簾微垂,不欲接話,想來當施明依是放屁,便道:“晚輩孝敬,那也得看長輩是否慈愛。不過明依你如此體貼長輩,倒是你婆母的福分。”

    這話說得施明依笑容勉強,似乎擔不起李氏這份夸贊。

    施明依一出江家就撐不住了,哀哀的倚在馬車內(nèi),拭淚嘆道:“人人好運道,岑開致這般品性,李氏卻將她視若珍寶,李氏一門雖出身有礙,卻是個大方好相與的,不似我那婆母,日日苛責(zé)叩問,我一日未懷上身孕,一日就是他江家的罪人?!?/br>
    婢女勸她,“娘子,花開有早晚,大夫不是說了,越急越是急不來,再說誰不是人前做好人呢?說句僭越的,咱們老夫人在姑爺跟前,在旁人跟前,待您那不也是妥帖的?”

    施明依攥緊了帕子,道:“我最恨她如此!”

    見她恨極,婢女恐她傷身,忙道:“所以說,那李氏也許只是裝相罷了。人后待那岑娘子,許也十分看不上眼,礙著兒子喜歡沒法罷了?!?/br>
    這話往日里有用,眼下卻無用了。

    “她若不滿意,不會這樣大方。我親娘死前唯恐父親續(xù)娶后再生養(yǎng)了男丁,我弟弟處境尷尬,無所倚仗,便把自己名下的所有都給了他,還請了大儒做中人,唯恐遭人侵吞?!?/br>
    想起往事,施明依眼中落下淚來,木然的道:“樁樁件件,為明陽打點細致,可我呢?我那時未嫁,她卻只留了幾副上不得臺面的首飾給我,她自己的嫁妝都送回外祖家去了,只求外祖一家在她死后能多看顧明陽些。我算是清楚了,看重誰,在意誰,這銀子就在誰那,其他假模假樣的好話都不作數(shù)。我何以那樣去討好柳氏?我只是想有些體己傍身?!?/br>
    奴婢替施明依拭淚,道:“娘子別太傷心了,您同姑爺時間長了,總會籠絡(luò)住姑爺?shù)男??!?/br>
    “我瞧著他放在江璞身上的心思都比我身上的多?!笔┟饕勒f著,覺得心口越發(fā)不舒服,揉了幾揉還是不舒服,反而干嘔起來。

    婢女忙斟茶給她喝,施明依喝了幾口,忽得想到什么,用手一推茶盞。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滿是驚喜!

    下雨天留客。

    岑開致來時路上不過蒙蒙細雨,此時又有漸大之勢,檐外落雨聲如小蟹爬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