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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17節(jié)

    岑開致雖是這老幼的恩人,但到底不是血親。

    公孫三娘有些擔(dān)憂的看向岑開致,怕她太霸道,逼得阿姥不許給阿囡裹足。

    寄人籬下,錢阿姥也許只能答應(yīng),可等阿囡長大,談婚論嫁,為此又埋怨上岑開致,豈不是太冤枉?

    不過岑開致沒有再說,也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個(gè)中秋,云霧朦朧,始終不得全然的圓滿。

    中秋過后,岑開致又得了張家的信兒,讓她見曲氏去。

    每回遞消息的都是個(gè)小廝,從不見內(nèi)宅女眷身邊的仆婦,岑開致就是猜也猜得到,這幾回都是張申的授意。

    能見曲氏自然是好,可又出自張申的意思,岑開致心里便有些惴惴。

    張申這人素來有些古怪,說他忤逆倒也晨昏定省,說他孝順卻總是自作主張。

    總之是長輩面上抓不住他的錯(cuò),但細(xì)細(xì)的想來,卻是一絲尊重也無,一絲敬畏也無。

    自打食肆開門,張家一直都很安生,從沒來鬧過,岑開致心里清楚是被張申壓制了。

    如此這般,待他便不好太過冷言冷語的。

    “說是放榜了,你家少爺考得如何?”

    “已是舉人老爺了?!毙P美滋滋的道,想來是得了不少的賞賜,“少爺知道您關(guān)心他,一定高興?!?/br>
    岑開致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被他說得好似自己有多么殷切盼望。

    張家門口縈繞著一股炮仗的煙火氣,卻沒有張燈結(jié)彩的,也沒有人撒銅錢和高升餅,只有幾個(gè)討口彩的幫閑不依不饒的黏在門邊。

    張申扔了把銅子給他們,神色陰沉不愉。

    “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岑開致問。

    見到她,張申的表情松了幾分,笑道:“一個(gè)舉人罷了,敲敲打打的惹人笑話?!?/br>
    “這倒是,臨安城的舉人老爺滿大街?!惫珜O三娘順著張申的話道,“不如等中了進(jìn)士再慶祝?!?/br>
    張申臉頰rou莫名的跳了跳,像是強(qiáng)自在壓抑著什么,依舊笑道:“不錯(cuò)。我也要去見祖母,一道?”

    岑開致不好拒絕,只是與公孫三娘落在后邊,一路上說著閑話。

    “午前我給松濤書塾的先生送飯,看見個(gè)大男人給先生打手板,說什么朽木不可雕也,樂死我了。這人吶,咱還認(rèn)得,猜一猜?”

    岑開致想了半晌,道:“想不明,誰呀?”

    “泉九!”

    “他去書塾做什么?還被打手板?”岑開致想不明白。

    “說是江大人讓他學(xué),想讓他考明法科,得個(gè)正經(jīng)的官職?!?/br>
    泉九起初只是為了找份差事可以自理,免遭兄嫂的白眼,但越干越是喜歡。

    他又是正經(jīng)的良民,可以考科舉,江星闊也是惜才,這才出言提點(diǎn)。

    可泉九雖識(shí)字,卻不是個(gè)讀書腦袋,明法科雖比考進(jìn)士容易,但也要考試七場。第一、二場試律,第三場試令,第四、五場試小經(jīng),第六場試令,第七場試律?!?】總之,不是泉九可以信手拈來的,只好又厚著臉皮又去尋了一位先生指點(diǎn)文意。

    先生雖贊他不恥下問,勇于上進(jìn),可板子卻一點(diǎn)都沒含糊,打得他手腫得像豬蹄,連刀都握不住,還叫徐方一通笑話。

    泉九與科考,這兩個(gè)詞湊在一塊,岑開致覺得新奇,但想到是江星闊提議,又覺得未必沒有可能。

    “你們所說的這位官爺可是有蕃邦血統(tǒng)的那位?”張申似乎也有興趣,問。

    “不是,你說的那位是江大人,泉九只是他的手下?!惫珜O三娘道。

    “噢?不知那位江大人是何官職?”張申又問。

    公孫三娘其實(shí)不甚清楚,只覺得他官大得很。

    “大理寺少卿?!贬_致簡短的說。

    “這官位也需得像泉九這般考上去?”公孫三娘好奇的問。

    “是也不是,他是進(jìn)士出身,更難一些,且官拜大理寺少卿,也不是光考了科舉就行的?!贬_致倒沒問過江星闊,而是無意中聽泉九說起過。

    張申繼續(xù)走在她們前頭,投在白墻上的影子晦暗如舊,道:“噢?看來是人不可貌相。”

    曲氏聽說張申中舉,也很是開心,又埋怨朱氏沒有為張申好好打算,合該說定一門親事才對(duì)。

    “若媳婦是個(gè)持家有方的,我就把賬冊(cè)和鑰匙從你娘那討要回來,你日后更能用得上,不必事事向她伸手,諸多鉗制!”

    不只是棺材本,曲氏是把心窩子都給張申掏出來了。

    岑開致記得從前曲氏待張申并不十分喜歡,眼下卻手牽了手說話,一副親祖孫倆的樣子。

    許是張申經(jīng)了變故,曉得家中只有他一個(gè)男丁支應(yīng)門庭,所以成熟了?

    還是曲氏病中無依,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張申了呢?

    貿(mào)貿(mào)然去指摘張申的用心,岑開致有些說不出口。

    回廊上有紫藤蔓延,花枝打落在岑開致發(fā)頂,她先是一蹙眉,仰臉時(shí)花順勢吻在她鼻尖。

    岑開致驟然嗅得花香,無知無覺的彎眸一笑,擒著花枝對(duì)張申道:“你扛著壓力讓我入府探望祖母,我還未真正道謝。”

    張申心口怦然,啞聲道:“我知你,你知我?!?/br>
    他自以為兩人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卻不知岑開致聽得云里霧里,不解其意。

    “致娘,我想扯些細(xì)布做身里衣?!惫珜O三娘道。

    “是了,我瞧你那幾身,磨得都要透光了。趙嬸子手藝不錯(cuò),家里又沒有男人,我都是與她做的,你按著我議下的工錢給就是了?!?/br>
    趙嬸子是近旁的街坊,一人帶大三個(gè)女兒,全靠一雙巧手裁衣縫衫。

    岑開致不善針黹,如今忙碌,更沒工夫做了。

    兩人說著,就往佑圣觀附近的集市走去,攤上的布匹賣得比鋪面里的實(shí)惠,只是花色老舊了些,不過素白細(xì)布倒是不妨事。

    公孫三娘一雙大手粗糙,摸什么都一個(gè)感覺,貼在面上磨蹭又恐污了,正要扯了岑開致做個(gè)參謀,卻見她定了神,叫她也不回話。

    街市尾的槐樹經(jīng)了幾場秋風(fēng),枝葉早不似夏日濃密,零零落落的槐角似干尸枯指,滿樹打晃。

    錢阿姥正打這槐樹下過,老人家瘦得干巴,像要被弄堂的穿堂陰風(fēng)給生生推出來的。

    “咦?那不是阿姥嗎?她,她不守店來這里作甚?”公孫三娘也看見了,驚疑道。

    賣布的小娘子只招待她們二人,有閑,便也探頭瞧了眼,就道:“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十之八九是來找文婆子問米的。”

    作者有話說:

    【1】《宋史?選舉志》

    第18章 問米

    公孫三娘想上去問個(gè)究竟,卻見岑開致轉(zhuǎn)而挑起布來,只是略板了臉。

    “致娘?”

    “阿姥問米還能問個(gè)甚,左右是裹腳的事,不管那文婆子怎么說,她回來總要跟咱們透個(gè)氣,何必眼下就急急去逮。她雖藏頭露尾像做賊,咱們也不必真去抓賊,弄得老人家不好意思,這事更難開口了?!?/br>
    她說著替公孫三娘挑定了一匹布,又給自己剪了一尺檀唇布做鑲邊。

    賣布的娘子見兩人爽快,掩了口輕道:“文婆子是個(gè)名氣大的,可也貪得很,茶、酒、葷、果,缺一樣連門都甭想進(jìn)了,進(jìn)了門,相問還得添銀子。你呀,回去探一探,瞧瞧老人家給她孝敬了多少?”

    岑開致雖給錢阿姥開了月錢,可她也都花在食肆和阿囡身上了,文婆子絞了她那么些去,老人家估計(jì)錢袋也空了。

    岑開致和公孫三娘回程時(shí)特緩了步子,到食肆?xí)r錢阿姥已將阿囡從胡娘子處接回來了,沒事兒人一樣問她倆要不要吃茶。

    她足邊一袋新糯米,粒粒短圓可愛,像娃娃r(nóng)ou乎乎的胖腳背。

    “阿姥買了新糯米?明朝可以吃炊飯了,再去長人劉家買幾根油條,我去燉些rou鹵,吃時(shí)澆上去?!?/br>
    岑開致起身往后院走去,假裝沒看見錢阿姥欲言又止的表情。

    錢阿姥倒很執(zhí)拗,慢吞吞跟在岑開致身后,聲音輕得都要被風(fēng)卷走了。

    “蒸了炊飯留一籠,和了赤豆裹粢團(tuán)吃?!?/br>
    “阿姥向來說話聲氣高,今日這般低聲,是怕我不愿,還是想著阿囡裹腳會(huì)受難,所以心疼呢?”

    錢阿姥張了張口,皺巴老臉上猶疑不定,她拳拳一片心,全都給了阿囡,可岑開致又何嘗不是為了阿囡打算,只是兩人意見相左,總想說服對(duì)方。

    “我今日去問米,姑爺說要裹?!?/br>
    岑開致佯裝不知,反而奇道:“仙婆說得真準(zhǔn)?”

    錢阿姥點(diǎn)點(diǎn)頭,一臉信服,半絲懷疑都無。

    “阿姥怎么不帶我去?問問劉吉都把蕃商的財(cái)物放在何處?也好拿回來換了家宅,阿囡想嫁得好人,難道是一對(duì)金蓮就夠的?世人汲汲營營,還不是為著錢財(cái),有副好嫁妝才是正理?!?/br>
    錢阿姥叫岑開致說得呆了,半晌才連連點(diǎn)頭,道:“我真是老糊涂,合該帶了你去的?!?/br>
    她已年老,干死干活又能攢下多少?難道要岑開致出嫁妝不成?!打腫了她也沒這樣好大的一張臉。

    文婆子如此神通,她竟然想不到要這樣問,越想岑開致說得越對(duì),錢阿姥激動(dòng)起來,恨不能現(xiàn)在就去,卻聽公孫三娘在外間道:“致娘,要一個(gè)梅干菜燉鰻?!?/br>
    岑開致應(yīng)了一聲,錢阿姥也冷靜下來,坐下燒火。

    昨個(gè)有人上門兜售鰻魚,公孫三娘見他不像是漁民模樣,明明大男人一個(gè),粗粗的一張臉,卻生了雙怯生生的鹿眼。

    被公孫三娘質(zhì)疑一句,臉倒是先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的解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說了個(gè)甚。

    這簍子鰻魚也是奇怪,一身黑黃花綠,黏滑交纏,公孫三娘總覺得哪不對(duì)勁,心里吃不定,就不想要,急得那人都要落淚了。

    “你這人也是奇怪,還撒起金豆豆來了。臊不臊?”公孫三娘看著心燥,道:“行了,我喊東家來看一眼?!?/br>
    岑開致一打眼,笑道:“怪不得把你難住了,跟咱漁市上的鰻魚是有些不同,臨安有海灣,鰻魚多是藍(lán)灰色的海鰻或江鰻,再者,往日里船夫送來的都是rou滾滾的河鰻。這是山澗里的溪鰻,溪中花鰻鱺,或見游藻荇,說得就是這種鰻魚。”

    岑開致幼時(shí)同父親在瑞安府旅居過兩年,吃得都是溪鰻。溪鰻挑剔,非上好的山溪不棲,所以rou質(zhì)格外細(xì)嫩鮮美。

    岑開致看定了貨色,對(duì)公孫三娘使了個(gè)眼色,三娘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些我都要了,你開個(gè)價(jià)吧?!?/br>
    男人名叫楊松,賣貨像是求人,低著頭道:“您看著給吧?!?/br>
    公孫三娘皺眉道:“愣大個(gè)男人說不明白話,你這溪鰻是稀罕些,可也沒多少,就按著漁市尋常的海鰻算價(jià)給你,別說我們欺生啊。”

    楊松拿著銀子張口結(jié)舌,“下,下回還有,能不能再拿來?”

    見公孫三娘點(diǎn)頭,頓時(shí)喜得像個(gè)傻倭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