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不知道什么時候見面，我送送你?！?/br>
    梁暮將目光投向有暮光的屋頂，直到張晨星系好衣扣才向外走。他因為收到張晨星的消息一夜沒睡，在心里演練了無數(shù)次，才得以將那些話一口氣說出。

    他無法再說別的話。在離婚后那段最痛苦的日子里，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當兩個人都有同樣的想念，那他們的相擁才有意義。

    梁暮不是那個不顧一切的梁暮了。

    正如蕭子鵬那時所說：他日的你會嘲笑今天的你是個傻子。

    他們一直走到巷口，錢書林的車停在馬路對面。

    梁暮轉(zhuǎn)向張晨星，指了指她的棉袍：“很好看，適合你?！彼吹綇埑啃谴┟夼?，已經(jīng)在憧憬她夏天穿裙子的模樣，一定很美。

    張晨星低下頭來看：“我媽的。”

    她坦然提起母親，并穿上她曾經(jīng)的衣服，她與自己和解了。

    梁暮心里涌起感動，為張晨星旺盛的生命力感動。

    張晨星微微笑了：“梁暮，我想讓你知道，我能完好下山，是因為曾經(jīng)與你一起的那些日子。謝謝你，給過我那么好的愛?！?/br>
    “事實上?！绷耗捍驍鄰埑啃牵骸霸谖覀兎珠_后，我仔細想過，我們之間到底是不是愛情?！?/br>
    “答案很模糊，或許只是少年心愿未償，讓我陷入執(zhí)念。那時被迫抽身，未必是壞事。所以你也不用介懷。如果相處的日子讓你感覺溫暖，甚至能夠幫助你走出泥潭，那是我的榮幸?！绷耗簩埑啃切πΓ骸拔易吡?，再見?！?/br>
    錢書林按下車窗跟張晨星打招呼：“張晨星！你還記得我嗎？”

    張晨星點點頭。

    “我明天帶我奶奶來看你！”

    張晨星又點頭。

    她一直看著梁暮走過馬路，上了車。

    又看到錢書林跟她擺手再見，一直看著車開走。

    那車開了不足百米，緩緩向路邊?？?。

    張晨星看到車門開了，梁暮下了車，站在很遠的地方，看她。

    第57章 4014天

    張晨星嘴角向下, 馬上要哭出來了。

    她向前邁了一步，但有車經(jīng)過，她被迫退回去。

    “張晨星！”梁暮喊她：“你站那別動！”

    可張晨星想當面跟梁暮說的話很多, 她想趕緊到他面前。

    “你給我站那！”梁暮小跑著到人行道, 站在她對面，對她伸出手掌，示意她別動, 危險。

    30秒的紅燈而已，他們隔著窄窄的車道相望, 好像把該說的話都說盡了。

    張晨星看到梁暮跑到她面前站定，帶著只屬于他的晴朗天氣。

    “你是不是還有話跟我說？”梁暮問她。

    張晨星點點頭：“我…”

    “但我著急趕飛機???是真的, 我回去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或者，我改天再來?！绷耗旱暮粑K于順了：“你能等我?guī)滋靻幔俊?/br>
    “能。”

    “那你能答應我…”梁暮頓了頓：“別再說對不起了嗎？我不想聽對不起張晨星。我想聽你說點別的，哪怕是你在山上每天做什么、認識了哪些人都行。別說對不起。你知道的，我不想讓你對我有虧欠感?！?/br>
    “張晨星，你別著急跟我說任何話。想好要跟我說什么，我們再說好嗎？”

    “我不能再經(jīng)歷一個雨天了。我自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只允許我的尊嚴落地一次?！?/br>
    梁暮不知張晨星會跟他說什么, 如果不許她說虧欠, 她是不是還有話可以跟他說。他希望他們能把過去的事情放下, 就像張晨星穿上她mama的衣服一樣, 向前看。

    “好。你注意安全?！睆埑啃嵌诹耗?。

    梁暮笑了：“蕭子鵬還在古城, 他最近每天都要去你旁邊的傳統(tǒng)文化交流中心，不管他說什么, 你不要過心。那不代表我的想法?！?/br>
    “還有, 你有事可以隨時找我?！?/br>
    梁暮不知道為什么他一見到張晨星就變成一個話多的人, 說完他自嘲地笑了。

    直到他再次上了車，都還在想剛剛隔著馬路的時候，張晨星泫然欲泣的表情。

    “這下還愿意回古城嗎？”錢書林嘲笑他：“你知道你自己剛剛什么樣嗎？還你給我站?。≡趺?，怕張晨星多走一步腳疼?。俊?/br>
    梁暮回過頭去，已經(jīng)看不到張晨星的身影了。古城美麗的黃昏像在對他發(fā)起盛邀：歡迎你再到古城來。梁暮覺得自己好像好了一點，僅僅因為張晨星向他邁了一步。

    “張晨星不一樣了?！卞X書林說：“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覺得她身上有濃重的悲劇色彩。那時我就跟奶奶說：你們倆，長不了?，F(xiàn)在的她，好像有煙火氣了?！?/br>
    “還有，她的衣服可真好看。我都想找人做一件了。但我覺得也只有她能穿出這樣的感覺來，我穿，八成東施效顰了?！卞X書林嘆口氣：“我奶奶知道張晨星下山了，非要來看她。”

    “張晨星又不喜歡你們，你們非要巴巴地喜歡她。”錢書林說完這些自己都笑了。

    梁暮一直看著手機，頁面停留在張晨星和他的對話框。醉酒的張晨星對他說：梁暮，見一面吧。

    見一面吧，見到了。張晨星看著梁暮的車消失在古城的車流中，轉(zhuǎn)身走進清衣巷。萬主任看到她回去，就將手機對準她，口中說著：“你看，晨星回來了?！?/br>
    張晨星在電話里看到馬爺爺，就小跑著過去：“馬爺爺！”

    馬爺爺在視頻里看到張晨星，高興得不成樣子，對萬主任說：“小萬，你要照顧好晨星。”

    “那是當然。晨星要跟我們一起工作了?！?/br>
    “什么工作？”

    “為一個紀錄片做文化顧問。”

    “梁暮的紀錄片嗎？”馬爺爺問。

    “對對?！?/br>
    張晨星在一邊聽著，不太知道文化顧問這件事是什么時候定的，就安靜等在一邊，等他們結(jié)束了通話問萬主任：“顧問？”

    “對。溫阿姨點名要你，說明天她自己上門邀請你?！?/br>
    張晨星終于知道為什么錢書林說下一天來看她。

    “可我不懂?！?/br>
    “謙虛?！比f主任背著手：“我昨天才知道，原來《清衣巷志》的張晨星就是你。那里面的知識很嚴謹，別說自己不懂了?！?/br>
    張晨星想：她不過是前人栽樹，讀了那些巷志而已。這跟懂是不一樣的。

    “萬主任說得對！”周茉從外面回來，拎了一只燒雞：“走，吃飯?！?/br>
    張晨星在山上學會做很多素菜，挽起衣袖做了一道燒豆腐、一道青菜炒年糕，兩個人就準備混過這頓飯。坐下的時候想起梁暮說：你可以告訴我你每天做什么、認識了哪些人，別再說抱歉了。于是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

    周茉送她的手機比她的好用，至少像素好。發(fā)了一張圖片給梁暮。

    在候機的梁暮收到張晨星的圖片，嘴角揚起。放大來看，那道炒年糕讓他有了胃口：“你做的嗎？”

    “是的。我學會了做一些菜。”

    “這道青菜炒年糕，下次見面做給我吃好嗎？”

    “好?！?/br>
    “那也不能都用青菜糊弄我，好歹也要有兩個rou菜?！?/br>
    “好的。”

    梁暮可以想象張晨星回復他消息時的認真樣子，甚至知道她已經(jīng)開始思考做什么rou菜。她不會去管別人所說的“下次”是發(fā)生在下一天、下個月、下一年，或是下輩子，總之你說了，她就當真了。

    梁暮永遠為這樣的張晨星傾心。

    只是說了這么幾句話而已，就好像為他插上了翅膀，讓他想無論下一站在哪，最終都想飛回古城落一次腳。

    周茉看到張晨星嘴角的笑意，拿過她手機，看到對話框的名字，又還給她：“所以你問了嗎？梁暮戀愛了嗎？結(jié)婚了嗎？”

    “沒有?！?/br>
    “你還是問問?！敝苘哉f。

    “為什么？”

    周茉撇撇嘴。因為今天蕭子鵬給她打電話，讓她轉(zhuǎn)告張晨星，梁暮現(xiàn)在很幸福，讓她離梁暮遠點。周茉在電話里跟蕭子鵬吵了一架，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這件事她沒說，只是跟張晨星說：“這人呢，各自有立場。別人立場不同，咱們不必怪罪?！?/br>
    張晨星第二天才懂她的意思，因為蕭子鵬路過書店拐了進來。給張晨星看了幾張照片，是梁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段日子他偷拍的。

    “看到了吧？走出來不容易。很多事不是一句對不起能解決的，包括梁暮他媽，對你不錯吧？現(xiàn)在對梁暮找女朋友就一個要求：不是你就行?！?/br>
    張晨星“嗯”了一聲，又看了眼照片。

    她心里難過。梁暮輕描淡寫那些所謂不重要的過去，不許她對他說抱歉的過去，是這樣熬過來的。她有想象過或許梁暮會痛苦，卻不知他的痛苦是怎樣的程度。

    梁暮經(jīng)歷那樣的痛苦，卻還是跟她說：別說對不起，下次見面聊點別的。他經(jīng)歷那樣的痛苦，卻還是跑向她。

    “想好了嗎？”蕭子鵬對她說：“沒想好別招惹他。梁暮現(xiàn)在幸福著呢！”他故意說給張晨星聽的，說完自己并沒有多痛快，而張晨星又默不作聲，這令他感覺自己多管閑事。

    溫阿姨和錢書林進門，看到這個情形，都知道或許發(fā)生了什么。錢書林把蕭子鵬拉到一邊小聲說：“你信不信我告訴梁暮！你知道倆人昨天見面了嗎？”

    “什么？他們見面了？”

    “對，見面了！你完了，梁暮都沒告訴你他跟張晨星見面了。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了?！卞X書林故意氣蕭子鵬，覺得他如果真跟張晨星說什么，就是他不對。

    “cao?！笔捵御i罵了一句：“梁暮能不能有點出息？”

    “什么是出息？”錢書林反駁他：“認真愛一個人就是沒出息了？少管閑事才是有出息。更何況張晨星是我們要請來做顧問的，她上一次給你們做顧問的結(jié)果是什么你記得嗎？《清衣巷志》火了。尋親視頻火了。梁暮加張晨星，你根本沒法想象他們之間的化學反應。”

    “我作為你們的制片人，巴不得他們倆今天晚上就給我滾到一張床上去?！卞X書林手指點點蕭子鵬：“別孩子氣了！想多賺奶粉錢，不如趕緊想辦法讓他們倆別鬧了、說開了、脫衣服睡覺！”

    “你可真是個商人?！?/br>
    “我謝謝你，叫我錢老師?！?/br>
    蕭子鵬被錢書林逗笑了，從門口探頭進去，看到溫阿姨捧著一本書在跟張晨星研究。

    溫阿姨喜歡張晨星。

    她不浮躁，一輩子只做一件喜歡的事，這多難得。她捧著這本《古城風月》問張晨星：“這本書，也算孤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