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楚源問張晨星。

    張晨星抬起頭看他，不懂他在問什么。

    “你明明可以選更好的生活?！背凑f：“這幾年我偶爾會想起，那時我爬上墻頭叫你出去玩。我們的童年、少年都很快樂，為什么到了今天，就隔得這么遠(yuǎn)了呢？”

    “道不同?！?/br>
    “不是的張晨星?！背磽u搖頭：“不是。世界上沒有哪兩個人一定要走相同的道路，但即便是分頭揚鑣，再見時也不是咱們這樣?！?/br>
    “你是要我簽字嗎？”張晨星問他。

    “什么？”

    “聽說你們在搞民意調(diào)查，同意蓋酒店的在上面簽字。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人簽了？”

    “你這樣看我？”

    “不然？”

    張晨星指指楚源心口：“你從小就有遠(yuǎn)大理想，你很厲害，實現(xiàn)了。但你內(nèi)心深處最不喜歡的是清衣巷，你回來了，要改變清衣巷了?！?/br>
    “我為什么不喜歡清衣巷？”

    “因為它不是你喜歡的大城市?！?/br>
    楚源啞口無言。

    他年少輕狂的時候別說清衣巷了，古城都放不下他。離開時唯一不舍的就是張晨星。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愛戀。

    他喜歡那個姑娘，哪怕去大城市讀了大學(xué)，漂亮的姑娘數(shù)不勝數(shù)，他覺得世界上最美的那一個還是在清衣巷。那時他和她穿著薄霧走出小巷，他是奢望過他們能走???過一生的。

    “這幾年其實我曾經(jīng)夢見過你幾次?！背凑f：“聽說書店重新開業(yè)，我鼓足勇氣給你發(fā)了一條消息。我以為，我們一起長大，多少還會有一點情意在。但沒想到咱們之間什么都不剩了?！?/br>
    “我結(jié)婚了楚源?！睆埑啃欠畔率种械幕睿J(rèn)真說道：“你不應(yīng)該跟一個已經(jīng)結(jié)婚的女性討論感情，這不道德。”

    “如果沒有其他事，請你走吧?！睆埑啃亲叩介T口送課：“我了解你楚源，如果我不趕你走，你會一直說。直到我松動了，然后你拿出那份民意調(diào)查請我簽字。”

    “你把我看成小人？”

    張晨星沒有說話，徑直走到面前，拉開他的公文包，拿出幾份民意調(diào)查拍在桌子上：“書店、面館、馬爺爺家、周茉家，各一份，對嗎？”

    “我不簽。別人我不管?！睆埑啃钦f：“我不會阻止改建，我沒有那個能力。但建成酒店是你的夢想，不是我的?！?/br>
    “請你離開?！?/br>
    張晨星退回到門口，身上帶著凜然正氣。她其實是慢慢想通一些事的，像馬爺爺這樣的老人，他們需要更好的生活。但她無法接受這里建成酒店，從此抹去一座古城的生活記憶。這樣太殘忍了，無論是對城市、還是人。

    楚源不懂這個道理嗎？在江南這樣的地方，買座山、買快地，造一些徽派的民居，做一個特別的酒店。這樣可行嗎？可行。但楚源不愿意。

    他追求理想，他要原汁原味，他要把清衣巷變成他的造夢工廠。他要現(xiàn)成的文化和故事、要不費力氣就被接受的理解成本。

    楚源是理想主義者，但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

    張晨星不知道她跟楚源還有什么舊要敘，她想對楚源說的話多年前就說完了，那時她說的是：“你去追求你的理想，不用綁架我?！?/br>
    “如果再見面，就當(dāng)大家是普通鄰居?！?/br>
    這個小插曲張晨星很快忘了，甚至沒跟周茉提起。

    再過一些時日，古城擁有一個很難得的好天氣。

    那天陽光溫柔、風(fēng)也和煦，張晨星坐在書店里被曬得無比溫暖。甚至連電話的突然響起都不顯突兀。

    她接起電話，而對方?jīng)]有講話。

    張晨星等了一會兒，緩緩說道：

    “mama，我知道是你?！?/br>
    “我知道你后來不能說話了，也知道你給一所學(xué)校捐了書?！?/br>
    “我知道你抄寫了我最愛的《安徒生童話》和《格林童話》?！?/br>
    張晨星好難過啊，以至于淚水落下、聲音哽咽而不自知。她并不想在古城的好天氣里哭得這樣狼狽。她無數(shù)次想象母親抄書的樣子，一定很靜美。

    “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哪里，如果你愿意，請你告訴我你的消息，不能說話那就發(fā)條消息給我；或者寫給你身邊的人，讓他們讀給我聽?！?/br>
    “mama，不管你在哪里，我都過去接你，接你回家。”

    “mama，我不恨你了?！?/br>
    “一點也不。”

    張晨星對著電話哭泣，她哭泣的聲音很大，以至于并未聽到電話那頭壓抑的啜泣聲，也并沒聽到那邊幾不可聞的輕輕的“晨星”。

    張晨星哭了很久，她辜負(fù)了古城的好天氣，坐在書店里思念母親?？蘖撕芫糜帜闷痣娫挻蚧厝?，但那個電話再沒人接聽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太過真實的夢，夢里的她穿著兒時唱歌的裙子，裙擺是母親親手繡的花，很多人圍著她，夸贊她，也羨慕她的母親心靈手巧。

    在夢里，她和小伙伴們站在臺上唱了一首歌，母親在臺下鼓掌。

    夢里熱鬧，下臺時她被人絆了一下差點摔倒，梁暮從后臺兩步?jīng)_過來一把扶住她，而她回頭，看到觀眾席上的母親慌亂站起，卻慢慢消失。

    自此再也不見。

    像一場告別。

    梁暮下午回來取東西，看到張晨星在伏案而睡，輕輕拍拍她：“張晨星?！?/br>
    張晨星慢慢抬起頭看著他，臉上還有未干的淚水：“我做夢了梁暮?！?/br>
    “我夢到我媽，死了?！?/br>
    第48章 3247天

    梁暮鮮少見到這樣脆弱的張晨星, 一個因為一場夢而情緒崩潰的張晨星。

    站到張晨星身邊，把她拉靠到自己身上：“一場夢而已張晨星，夢都是假的?！?/br>
    “太真實了。像在跟我告別?！?/br>
    “不會的?！?/br>
    梁暮蹲在張晨星身邊, 幫她擦掉眼角的淚水：“你看, 這次你哭我沒有躲開?！?/br>
    “為什么？”

    “因為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一起面對各種情緒?？鞓贰⒈瘋?、激動、憤怒，這些, 我們都要一起面對。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是真正的夫妻。”

    “你也不要覺得尷尬, 張晨星，我們在一起, 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事了?！?/br>
    “你腿麻嗎？”張晨星拉住他衣袖：“你站起來。”

    “還真麻了?！绷耗盒α? 揉了揉張晨星頭發(fā)：“你知道我為什么回來嗎？”

    “為什么？”

    “今天晚上，《清衣巷志》將播第一集 ，我想邀請你跟我們一起看。”

    “你打個電話就好?！?/br>
    “不?！绷耗簱u搖頭：“電話不夠有儀式感，我需要親自邀請你，我的張晨星女士?！?/br>
    “你看，雖然好像我們的日子總是有不如意, 但今天還是有一件好事發(fā)生。而這件好事與你我都有關(guān)?！?/br>
    “走?！睆埑啃钦酒鹕? 又被梁暮按下去：“你等會兒?！?/br>
    “什么？”

    梁暮去洗手, 然后拿過已經(jīng)滅了的手爐, 認(rèn)認(rèn)真真為張晨星燒熱, 放到她手心：“走?！?/br>
    開車經(jīng)過郵局, 在那個小廣場上，梁暮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朱蘭：“朱蘭這一摔, 真是摔得不輕。周茉說得對, 惡人自有天收。”

    “朱蘭…馬爺爺說她年輕時候喜歡我父親。”

    “什么？”梁暮對此有點震驚。

    “說那時他們都還沒有結(jié)婚, 朱蘭在米店遇到我父親，對他一見鐘情。”

    故事不長。

    朱蘭多方打聽知道了去買米的小伙子是清衣巷老書店的大兒子，就擇了個良日上門。那時書店剛從印刷局重新分出來私有，生意很差，所以張家人日子很是清貧。

    但朱蘭實在是愛慕那修書男子的脾性和美貌，日日來書店，可張晨星父親不為所動，而是心系同巷那讀了很多書的女子。

    最后朱蘭含恨嫁給了張家老二，也因此對張晨星父母懷恨在心。

    “朱蘭從前什么樣我不知道，但現(xiàn)在的嘴臉，的確是配不上爸爸。”梁暮說道：“她太不知好歹。但我也理解了為什么她不喜歡你，還要偷爸爸的手爐。”

    “說是還有好多事，但我不清楚了?！?/br>
    “都是過去的事了?！?/br>
    兩個人驅(qū)車到了梁暮辦公室，里面竟坐了十幾號張晨星熟悉的人，都是清衣巷的街坊們。梁暮甚至費了好大力氣把馬爺爺、馬奶奶接出了療養(yǎng)院。

    一向低調(diào)的梁暮搞了一場小型觀影會。

    周茉端坐在小馬扎上挑剔道：“能看出租不起電影了。”

    大家哄堂大笑。

    梁暮有點抱歉地解釋道：“這是送給大家的禮物，我本想租一個觀影廳，但是詢了一下價位，太貴了。請大家屈尊在此，看完了再請各位主演們吃個飯?！?/br>
    “什么標(biāo)準(zhǔn)？”

    “貴的。”

    “那不用，去我面館，我請?！泵骛^老板主動提議看完了去他店里吃飯，大家欣然允諾。

    晚上七點五十五分，溫阿姨給梁暮發(fā)了條消息，問他：“緊張嗎？”

    “緊張?！?/br>
    “別怕，今天收視率肯定不高，畢竟是夾了其他紀(jì)錄片的塞。但未來怎么樣，交給天命唄！”

    “好。謝謝?！?/br>
    梁暮其實是激動的。

    這種感覺不亞于考上百里挑一的兒童合唱團、不亞于獲得攝影大獎、畢業(yè)作品被展覽，在他有限的生命里，難得有這樣的瞬間，看到自己的作品在大臺播出。

    這種感覺又像臨刑，那鍘刀還未落，也不知一刀能不能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