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蝴蝶(17)她的心(完)
兩人之間充斥著詭譎的氣氛。 和莫小璃分開后,回家的路上兩人沒有交談。秦湛表面上沒事,但經(jīng)歷了段不小的插曲卻悶不吭聲、不聞不問,反倒顯得有事了;而剛干了場大事的楊翎更不用說,內(nèi)心是等著被審問般的七上八下。 若是以前,她再怎么胡鬧,對著秦湛也總能理直氣壯,但這會兒姑且不論人在屋簷下,同居這兩個月以來,雖然沒有人明說,確實有什么在默默醞釀著,使兩人的關(guān)係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或者該說表面的平靜,但不管是平衡或平靜,總之是被她方才一個腦衝給毀了,現(xiàn)在她只覺得懊悔不已。 通常慢跑完回家后兩人便各自盥洗,這會兒楊翎卻只杵在秦湛身旁,看著他從塑膠袋里拿出兩瓶運動飲料放在餐桌上,剩下一些日用品連同塑膠袋一起遞給她。 「看看有沒有買錯?!?/br> 他的自若更凸顯她的忸怩。 「謝謝……」 他拿走一瓶運動飲料,「一瓶是你的,還有點冰,你放一放再喝?!拐f話時并沒有看她。 雖然秦湛話本就不多,但不知怎地,此刻的他里里外外盡透著一股冷意。 「秦湛,那個,」見他交代完就要轉(zhuǎn)身離開,她只好喚住他,自首了:「剛剛……很抱歉?!?/br> 他收住腳步,「哪件事?」 「我……不該隨便跟不認(rèn)識的人講話……」 還有點自知之明。他側(cè)過身,瞅了她一眼,「的確不適合,但沒事就算了,以后多注意一點。」頓了頓,「那我去沖澡了?!?/br> 「還有那個——我、我擅自跟小璃說……說我是……你女朋友……」說到后來已經(jīng)成了囁嚅,臉還有些紅了,「……對不起?!?/br> 這次,他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了。 「為什么要道歉?」 「?。俊顾读算?,瞄瞄他的側(cè)臉,想揣測他的情緒。「因為我……亂說話……?」 但他就只是面無表情地佇立在那。 「因為我……讓氣氛尷尬了?」她被他的沉默搞得有點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回答,還是在猜答案,開始胡言亂語:「啊,因為我亂斬你桃花?」 「關(guān)于這件事……」秦湛忍不住打了岔,回眸,望向她的目光深遠(yuǎn),「我比較想聽你解釋,而不是聽你道歉?!?/br> 「解釋……什么?」她不自覺別開視線。 「為什么你會那樣跟小璃說?」 「因為……」頭越垂越低,「……」還是道了歉:「……對不起?!?/br> 臉色黯了黯,他沒再勉強她,逕旋身,中止了話題:「去洗澡吧?!?/br> 不太意外的,他沖過澡之后沒多久,房門外便傳來敲門聲。 他有意等她,自然還沒睡,不疾不徐的應(yīng)了門,門外的她已經(jīng)換上了睡衣,樣式是十分妥貼的長褲短袖,神情有些侷促。 「你睡了嗎?」 「還沒?!?/br> 「那我可以跟你聊聊嗎?」 他頷首,側(cè)身讓她進(jìn)來。 「你坐那吧?!顾驳姆较虮攘吮?,自己拉過一張椅子,在適當(dāng)?shù)木嚯x坐了下來。 她在床沿坐下,雙手放在腿上,姿態(tài)拘謹(jǐn)。 「想聊什么?」他問。 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緊張,她不甘示弱,狀似輕松地開口:「你跟那個莫小璃是怎么認(rèn)識的???」話還沒說完,她兩隻眼睛已經(jīng)不知飄去哪了。這不明擺著是情侶之間的質(zhì)問嗎? 秦湛倒是應(yīng)得自然:「她爸爸以前曾經(jīng)是我直屬上級,小璃來我們這實習(xí)的時候讓我關(guān)照過她。」 「她一直都住這附近?」只好裝作沒事的繼續(xù)話題。 「嗯,我們公司不少人都住這一帶?!?/br> 「你們常見到面嗎?」 流暢的應(yīng)對停頓了下,「是……有時候會見到面。」他補充:「但幾乎都在公司,她常來找她爸?!?/br> 哼,醉翁之意不在酒。楊翎不甚以為然的癟癟嘴。 她暫停提問,他也沒再接話,房內(nèi)突然間安靜下來。 畢竟是她主動找他,也做了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心理準(zhǔn)備,她閉了閉眼,深吸口氣,直切正題:「你……是不是在不高興?因為我跟小璃那樣說?」 「老實說,有一點。」他坦率得令她意外?!傅也桓吲d的點在于你的行為老是引人遐想,卻又不說明白?!辜热凰约河懥R,他也不客氣了…… 「就像你之前找我上床一樣?!?/br> 不太嚴(yán)厲的訓(xùn)斥,卻是出自從未訓(xùn)斥過她的秦湛之口,她啞然,只能低下頭。 「對不起……」 「我也說了,我不是想聽你道歉,唉……」他嘆口氣,揉揉額頭,「其實也不全是你的錯,我自己應(yīng)該要更平常心的……」 「我只能道歉,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解釋!」聽他自責(zé),她激動起來:「我很懊惱,明明知道不應(yīng)該,卻還是忍不住做出那些事情。」 「為什么不應(yīng)該?」 「你都看到了,我有多糟糕、活得多狼狽……」她沮喪道:「一點用都沒有,只會鬼混,動不動就要你幫我收爛攤子,現(xiàn)在還必須這樣躲躲藏藏,還、還連累你和我一起……」 「楊翎?!?/br> 一陷入苦思已久的回圈,她便無法自已,瞳孔不安的顫動,「我不知道,這樣的我你……你真的會喜歡嗎?我這么一無是處,一個勁兒欺負(fù)你、使喚你,我……我還害了人,還讓你跟著做了不好的事,你怎么可能會喜歡我?沒道理??!就算原本喜歡,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不喜歡了吧?我……」 「楊翎!」他沉聲喚住她的倉皇無措,只一抬眼,她跌進(jìn)他深沉的眸里—— 然后被他眼底的柔軟一把承接住。 「喜不喜歡你,我說了算。」他柔和注視著她?!改阏f的那些,叫糟糕,或狼狽的,我會把那些叫做機會,你知道嗎?如果你沒有這些缺陷,或許我連一點靠近你的機會都沒有。」 她怔怔望著他。 「還有什么……收爛攤子,連累我,這些我都不擔(dān)心,我只擔(dān)心,我連幫助你、和你一起度過這一切的資格都沒有?!?/br> 一陣鼻酸,眼眶跟著紅了?!盖卣浚銊e這樣……」 他離開座位,上前在她面前曲膝跪下,凝望她。 「楊翎,我看到你非常認(rèn)真、非常努力想要活出自己的樣貌,雖然這過程有點走鐘……」他忍俊不住,笑了:「但這樣的你,已經(jīng)夠好了?!?/br> 「秦湛……」她已經(jīng)快要哭出來,他卻伸出食指,表示自己還沒說完。 「當(dāng)然,你絕對可以往更好、更理想的自己去努力邁進(jìn),」接著他停下來,抿了抿唇,話語間明顯的遲疑了,「……接下來我要說的,只是我自己的期待,你聽聽就好……」似是在思索該怎么講才不會造成她的負(fù)擔(dān)…… 「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成為和你一起努力的那個人。」 就連告白,他仍然盡他所能給予她最大空間的自主。 而她緊抿著唇,眼淚早已止不住的流。 除了感動,那淚里還有對秦湛滿滿的愧疚。 像背負(fù)原罪一般,她清楚記得過去這一年與賀以正在一起的點滴,包括自己被拒絕的半個告白,以及在夏慕克酒吧,她對他說的那些近乎求歡的話語。 懷疑自己同時愛上兩個男人的她,在閉關(guān)的這兩個月,認(rèn)認(rèn)真真的把自己的情感攤開來徹底檢視了一遍。 她對賀以正有著某種情感,這是毋庸置疑的,她關(guān)心他、體諒他、包容他的缺陷甚至是暴力,她曾認(rèn)為自己是愛他的,可是當(dāng)吳仲元讚頌她愛情的偉大時,只有她自己知道當(dāng)下脫口而出的那句「我不愛他」,并不是嘴硬。 事后回想,她從沒想過要獨占賀以正,雖然表面上,有陣子她像是獨占了他,而這也確實帶給她一點虛榮和優(yōu)越,但,那并非她的初衷,就連那次她在他們社區(qū)一樓大廳意外撞見他與那位叫白逸欣的女孩一同從電梯出來的時候,當(dāng)她意識到那女孩對他意義非凡的時候,她著實意外,或許難免有些羨慕或惆悵,但,沒有更多了。那次她去找他,本就是要向他道別的,尤其在看懂他與那女孩的關(guān)係后,若不是他再次主動找她,她原本是打算就這么與他斷了的,怎知后來變成那樣…… 后來她想通了。她對他,是「感激」,因為他在她生日那一天救了她——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楊勝燁賣掉了、以為自己徹底失去秦湛了的人生中最糟糕、最絕望的那一天,打從他將即將溺斃的她從絕望深淵里打撈上岸的那一天起,賀以正不再只是一個床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這就是她之所以愿意把自己全身心都獻(xiàn)給他的理由。但這終究不是愛,所以在吳仲元的挑撥之下,這情分終究是敗給了被傷害的憤恨與不甘。 她愛秦湛,其實一直都有跡可循,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跡可循,只是她始終不愿意去正視,因為她以為她的人生由不得她,因為她以為她的歸宿終究是企業(yè)聯(lián)姻,因為一段註定不會有結(jié)果的感情何必開始云云,云云…… 如今,她想回頭了,可是,她沒有把握秦湛會相信她。 縱使愛不曾消逝,但畢竟她曾經(jīng)走錯了路,走錯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可是,她真的想回頭了…… 「秦湛……」 她吸著鼻子,試著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試著讓自己聽上去誠懇而篤定:「如果我說,今天晚上我對莫小璃那樣說,是因為我不喜歡……」 壓抑著激動而緊張的情緒,她的聲音卻反而飄搖得厲害。 「如果我說……我不喜歡別的女生……接近你,我、我想把你佔為己有……」 慘了,聽上去一點都不誠懇也不篤定。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 而且她又要哭了。 「如果我說……我『只』喜歡你一個人……你——」驀地抬眼,在模糊淚光中迎上他溫煦炯然的目光。 「你……會相信我嗎?」 「當(dāng)然相信?!顾鸬煤敛贿t疑,在她恍惚之際,他壓低嗓音:「不是在敷衍你,你高二那時問我的,我當(dāng)時也是真的相信。」 她怔住。 腦海浮現(xiàn)十七歲的自己那吊兒郎當(dāng)?shù)纳ひ簦?/br> 『噯,如果我說我還是處女,你相信嗎?』 『嗯?!?/br> 就算全世界沒有人相信她,他還是…… 『相信?!?/br> 眼前的秦湛突然勾起唇,難得的壞笑起來:「但如果你現(xiàn)在再問我一次,我就不信了啊?!?/br>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笑了。 「所以真的不是敷衍你,我說信就是信?!?/br> 「我……真的可以嗎?」笑中帶淚,咸中帶甜,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實……「我真的可以喜歡你嗎?」 聞言,他又笑了,「我說,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都會一直喜歡你……」這會兒卻笑得有些無奈了:「所以……該怎么說?不愛白不愛嗎?」 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撲進(jìn)他懷里大哭起來,撞得他向后跌坐在地,他正要撐起身,卻被她倒推一把。 「那我生日為什么你沒有打來!」淚人兒跨坐在他身上怒目相向:「你知道你害我差點就要放棄你去喜歡別人了嗎?」 他哭笑不得。「冤枉啊,我打了但打不通……」 她再用力一推,「你胡說!你才沒打!」 「我真的有打,只是比較晚而已?!故种饷銖姄纹鹕仙?。 「本來就已經(jīng)夠晚了還能更晚?騙誰?。 ?/br> 「11點59分,我發(fā)誓?!顾粘鲆浑b手對天發(fā)誓,「你不信的話,我可以調(diào)通聯(lián)紀(jì)錄出來給你看。」 她一個怔愣。59分的話,那不就表示,這一切全都是她自己搞砸的…… 秦湛不明所以,還想追問:「所以你手機那天到底——唔——」話沒問完,便被她狠狠吻倒在地。 剩下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她決定就留給這綿延無盡的吻與夜來替她回答了。 〈花蝴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