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讓你信一次(一)
坐進副駕駛座,他關(guān)車門的手勁特別狠,一上車就撒氣般將頭向后仰。 「安全帶?!寡Τ杏罹従弻④囻偝鐾\嚫瘢榱搜叟赃呏活欓]眼裝死卻不動作的那位。「……噯,安全帶。」 賀以正扯過安全帶,力道過猛導(dǎo)致他試了三次才成功扣上。 見他沒有要主動說話的意思,薛承宇只好開口:「怎么樣?」 「不起訴?!归]著眼說。 薛承宇舒了一口氣?!改蔷秃谩粚Π?,那你這火氣打哪來?」頓了頓,自個兒接下去道:「調(diào)查沒進展?」 「專心開車?!?/br> 又來,又回避。 薛承宇一個不滿:「所以你到底打算怎么辦?」講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口氣不怎么好,嘆了口氣:「白兔呢?你們有聯(lián)絡(luò)嗎?」 沒有回應(yīng)。 賀以正的沉默令薛承宇不安。這一次賀以正什么都沒和他說,他是自己發(fā)現(xiàn)白逸欣好幾天沒去學(xué)校,賀以正又失聯(lián),覺得事態(tài)不對,親自找上門才知道出事了,不只出事,賀以正還被當作嫌疑人調(diào)查。這事想也知道和吳仲元脫不了關(guān)係,但無論薛承宇怎么問,賀以正不是回避問題就是沉默,看來這回是鐵了心要一個人擔下來了,而這卻也是薛承宇所擔心的。 一陣無聲之后,似乎說什么都不對了。薛承宇瞄了眼賀以正,他閉著眼,眉頭深鎖,不知睡著了沒有。知道他這段日子過得不好,薛承宇不想打斷他休息,只好默默開車。 才剛抵達社區(qū)附近,賀以正就睜開眼。 「你到底有沒有睡著?」 「不知道,或許有吧?!?/br> 兩句之后,車內(nèi)再度陷入沉悶,直到在社區(qū)門口停下。 「好好休息,你臉色不好。對了,晚餐?!寡Τ杏钸f給他一個紙袋。「有事打給我?!?/br> 「嗯,謝了?!?/br> 伸手接過紙袋,就要下車,薛承宇卻沒松手。 「我認真的?!?/br> 賀以正回過頭,迎上薛承宇的不安。 「有事打給我?!?/br> 他笑了笑。 「沒事的。」 沒事的,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 他從來都沒有指望這件事能利用司法做個了結(jié),事到如今,只有一個方法能夠結(jié)束這一切。 對于即將迎來的——姑且稱之為命運——他處之泰然、無畏無懼,也因此,當他出電梯,發(fā)現(xiàn)他家門縫底下被塞了東西時,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如往常一樣的開了門,腳下是一張再簡單不過的紙條,正面朝上,以再簡單不過的字句,預(yù)告著終結(jié): 凌晨3點,恆寧潭東岸停車場第44號停車格。 一個月以來的第一次,他內(nèi)心平靜下來。 終于等到了。 他沒有彎腰撿起紙條,只是拿出手機拍了照,便若無其事踩過它,如往常一樣的跨進家門,好好洗了個澡,好好吃了個晚餐,接著,好好睡了個覺。 幾乎是頭一沾枕便失去意識,一個月以來的第一次,他深深沉沉地睡上好幾個小時,一個夢都沒有做。 凌晨一點,他自己醒過來,精神異常清爽。 他又沖了澡,接著走向衣櫥,換上黑色高領(lǐng)t恤和牛仔褲,戴上黑色露指手套,拉開某一層抽屜,自底部夾層內(nèi)取出一個盒子,來到客廳矮桌坐下,打開盒子、細細檢視、擦拭里頭的「工具」,消磨了半個多小時。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雖然黑道出身,身為會長賀洋的獨子,那些喊打喊殺的活兒通常都是底下的人在做,平常也就這么被供著,直到2014年幫里分裂。當時兩個支派內(nèi)斗得兇,某次毒品交易原已談妥分成,交貨當天一方卻突然反悔,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般,交易演變成械斗,一發(fā)不可收拾。當賀以正被通知趕到現(xiàn)場時,雙方已經(jīng)殺紅了眼,為了扼止這場失控、阻止死傷擴大,儘管兩邊都是自己兄弟,情急之下,他就地射殺了一方頭子。 八年前,他殺了人,用的是現(xiàn)在手中這把m9手槍,原本以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一將子彈裝填進彈匣、彈匣裝槍,別上腰間,接著在腰后、腿側(cè)、腕內(nèi)等處分別放置大小不一的折刀。準備就緒時,已經(jīng)兩點十分。 該走了。 恆寧潭之所以取名為「恆寧」的理由并不是因為它寧靜,恰恰相反,時常有人于此落水,且據(jù)統(tǒng)計,落水者當中生還比例不到四成,也因此這名字帶有祈愿潭水能夠恆常寧靜與死者安息的意義。那一帶游客稀少,三更半夜更不會有人經(jīng)過。吳仲元選擇這里的44號停車格見面,了結(jié)意味濃厚,死了傷了就直接丟進水里,乾凈俐落。 整裝完畢,他佇立環(huán)顧四周,卻遲遲沒有移動腳步。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但直到此刻,心里隱隱作痛的某處提醒著他,自己對于心中的那份牽掛依然做不到無動于衷。 他腦中不禁出現(xiàn)那些老掉牙的字句,比如:如果他回不來,她是否會為他難過? 大概不會吧。他失笑。 一個月以來,她一次都沒有聯(lián)系過他,他當然也沒有。 他有什么資格聯(lián)系她?她一次又一次的信任他,他卻一次又一次踐踏她的信任,他有什么資格找她?有什么資格求她原諒?有什么資格想念她? 突然之間,聽聞什么一般,他眸色驀地暗下,迅速提步至門邊,頓住。 門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