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來，給孤兒寡母放債的人，固然非?？蓯海扔跀r路打劫；但借錢的人也是糊涂，明知是火坑還要往里跳，全然沒想過還不上的后果。

    這的確是一門罪業(yè)，里里外外都流淌著膿血——但是，跟他這個收債的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答案，只能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表情：“當(dāng)你意識到這是罪的時候，其實就已經(jīng)被赦免了。”又補充說道，“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以后我們可以去看看那些人，想辦法幫幫他們?！?/br>
    他的情緒平定了下來：“好。我愛你?！?/br>
    這樣冷靜的一個人，如此頻繁地表達(dá)愛意，即使她的臉皮比一般女孩子要厚上許多，也有些招架不住。

    “那你還不快親親我，”她假裝自己沒有臉紅，“你今天還沒有親我呢！不過，只能親親臉頰，算是對你的懲罰?！?/br>
    他無奈地笑了笑，俯身過來，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她眨巴著眼睛，順勢勾住他的脖頸，吻上他的嘴唇，黏糊糊地輾轉(zhuǎn)了一下，不等他扣住她的后腦勺，發(fā)起進(jìn)攻，她就推開了他，嚴(yán)肅地說道：“快往前走，我還等著問好呢?！?/br>
    昏黃的提燈光線里，他冷峻的面色有些泛紅，眼中隱隱有暗涌的欲情，給他異于常人的臉孔增添了不少人色，不再像一個冰冷恐怖的骷髏頭。

    他們走進(jìn)了一間石室——不知道怎么進(jìn)去的，他似乎只是隨意轉(zhuǎn)動幾塊石頭，一扇隱匿在石壁中的門就開了。

    他看出她的疑惑，解釋說道：“我在波斯待過一段時間，他們都叫我‘喜歡擺弄活板暗門的人’?！?/br>
    “噢，原來如此?！彼腥淮笪?，憤憤地說，“我就說，那個波斯人為什么一直纏著我！”

    “是么，”他若無其事地說道，“他對你說什么了。”

    “他說我被鬼纏上了，具體說了什么沒記住，只記得我把他罵了一頓。他要是還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還是會罵他的。”說到這里，她有些納悶，“他為什么說你是鬼呀？”

    “你不也叫過我幽靈么。”

    “那是因為你老是像幽靈一樣神出鬼沒，”她抱怨說，“還不準(zhǔn)我看你的臉?！?/br>
    “在此之前，沒人愿意看我的臉。”他拿出一根火柴，抬起腳，在靴底劃燃，點燃了石壁上的銀制燭臺，“我不想嚇到你?！?/br>
    石室內(nèi)一下子有了光，陰影卻變得更深，更重了，在燭光的光輪之外搖曳著，晃動著，仿佛陰森森的樹影。

    這似乎是一間藏寶室，又似乎是一間普通的房間，只是隨意地擺上了奇珍異寶。黃金、寶石、珍禽異鳥的羽毛和鳥蛋，甚至還有已經(jīng)滅絕的大海雀的鳥蛋⑴……華麗與簡陋，艷美與質(zhì)樸，高貴與野蠻互為映襯，組成了一幅奢華而吊詭的畫面。

    莉齊沒有在意那些閃閃發(fā)光的珍寶，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具打開的棺材上，棺材上方垂掛著紅色織錦緞帳幔的天篷⑵。

    她皺起眉頭，心里突然無名火起：“不要告訴我，這是你睡覺的地方?！?/br>
    “是的，我一直在適應(yīng)死亡?！彼届o地說道，“遇到你之前，人人都認(rèn)為我是幽靈，是僵尸，是活死人。死人應(yīng)該躺在棺材里，不是嗎？”

    莉齊憋了一個下午沒有發(fā)火，努力溫柔地跟他說話，開解他，看到這具棺材后，終于忍不住暴怒起來：

    “噢，你這個蠢貨！”她大聲咒罵了一句，他臉上露出愕然的表情，“我要被你氣死了——去他的幽靈，去他的僵尸，去他的活死人！讓那些人統(tǒng)統(tǒng)下地獄見鬼去吧，你再把他們的想法當(dāng)回事，你也去見鬼吧！”

    她越說越憤怒，用力踢了一腳地上的珍寶，不知踢到了什么，發(fā)出清脆一聲響。

    “啊，我太生氣了，對不起，我會給你買個更好的——你有沒有想過，有人比你更需要適應(yīng)死亡呢？”

    他沒有說話，仍然滿眼愕然地望著她。

    莉齊稍稍冷靜了一些，只是胸口還在一起一伏：“讓你扮演‘惡魔之子’的馬戲班班主，利用你的國王，放貸的投機商，還有你口中的賭棍、詐騙犯和奴隸販子，他們比你更適合這具棺材。”她冷然地說，“你的罪行遠(yuǎn)沒有你想象的那么深，那么重，憑什么提前適應(yīng)死亡？”

    “莉齊……”

    她做了個打斷的手勢：“你比我更了解印第安人，那你一定知道，為什么有段時間，漫山遍野都是野牛的尸體。第一次看到那些尸體時，我簡直嚇壞了，還以為附近出現(xiàn)了可怕的野獸，哭著去找爸爸。爸說，那些野牛并不是被野獸咬死的，而是被人用故意打死的，就那么扔在荒野里，任其腐爛，而原因竟是政府想要消滅印第安人——印第安人習(xí)慣和野牛一起生活，野牛去哪兒，他們就去哪兒，野牛提供了他們賴以生存的一切——熏rou、帳篷、繩索、長袍。殺死一頭野牛，就等于殺死一個印第安人。但我沒見過有誰為這事兒懺悔過，這難道不是罪業(yè)嗎？”⑶

    一口氣說了那么大段話，她的喉嚨刺癢極了，卻還是氣得直嚷嚷：“活見鬼——我現(xiàn)在開始懷疑你到底是不是聰明人了！聰明人遇到這種事，是決不會躺在棺材里，適應(yīng)見鬼的死亡的，他要么會去做好事贖罪，要么會把傷害過他的人統(tǒng)統(tǒng)送進(jìn)監(jiān)牢里！”

    把他罵了一頓后，她郁結(jié)的心情總算暢快了不少，抬眼一看，又冒起火來，他居然在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