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澤禹捧著在方才買的一束花跟在談溪的身后。

    談向北的墓前干干凈凈，葉琳每周都會來一次，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時候說些話，有時候什么都不說。

    程澤禹眼眶微濕，曾經(jīng)抱著自己玩耍的人再也無法無法展開雙臂，這個認知讓他渾身顫抖。兒時父母的死亡尚且沒有帶給他這么大的沖擊，如今早已懂事，終于懂得了死亡的含義。

    他沉默良久。

    談溪看著父親墓碑前的照片，忽然打破可怕的安靜，說：“我想帶著我媽離開燕城。”

    程澤禹回身看她，“去哪里？”

    “不知道?！闭勏獡u頭。

    “你要離開燕城？”

    談溪看了他一眼，表示默認。

    程澤禹似乎并不認同，再度確認，“你要離開燕城？”

    “對，我要離開這里。”談溪輕聲回答，用力點頭。

    “我要帶著我媽離開，讓她在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燕城……實在有太多關(guān)于我爸的回憶了，我想讓她離開，不能陷入這樣的情緒，應(yīng)該開啟全新的生活?！?/br>
    程澤禹略微沉默，然后點頭，“這樣也好……你若離開，阿姨一個人太孤單，也不好?！?/br>
    “嗯?！闭勏亲?。

    “不過，葉琳阿姨同意了嗎？——她知道了嗎？”

    談溪搖頭，笑容有點苦澀，“我還沒告訴她。，我媽是個特別留戀某個地方的人，我估計她大約不會同意，到時候，可能還需要靠你幫我勸勸她。”

    程澤禹點頭，“好。”

    他頓了頓，又道：“我一直以為你想去燕城大學(xué)讀書?！?/br>
    談溪笑了，先是點頭然后又搖頭，“以前確實是很想，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我可能可以去更遠的地方?！?/br>
    “嗯?！背虧捎睃c頭，“你現(xiàn)在手中有選擇，就去選擇你想去的那條道路。你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勸你。不過可惜了，我以為還能做你的學(xué)長呢。”

    談溪彎起眼睛，“雖然做不成你的學(xué)妹，但是你是第一個知道我不會留在燕城的人?！?/br>
    “哦，是嗎？”程澤禹挑眉笑道：“我的榮幸?！?/br>
    談溪看向遠處的樹，聽到程澤禹又問：“那你還會回來嗎？”

    “或許?！闭勏χf，“那么遙遠的事情誰說得準呢？”

    程澤禹低頭看著她的碎發(fā)，忽然說：“你對燕城沒有半分留戀嗎？”

    “嗯？”遠處似乎跑過去一只野貓，談溪略微走神，沒太聽清程澤禹的問題，抬起眼，讓他再問一遍。

    “我是說——”程澤禹微微猶豫，短暫地措辭，“你在這里生活了十八年，就算沒有留戀的住所，連留戀的人都沒有嗎？”

    談溪不吭聲，轉(zhuǎn)過頭，再去尋那野貓，發(fā)現(xiàn)早已經(jīng)沒了身影。

    她并未回答，這些事情不必叫程澤禹知道，他若知道，也無法用言語來解釋。

    談溪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清醒，她知道自己的腳步從不會為任何一個人而停留，她離開或是留下，遠去或是歸來，都只會是她自己的選擇。

    所幸程澤禹是個聰明人，得不到答案他就不再追問。

    兩人像是稀松平常的好友敘舊，待夕陽在天邊浮現(xiàn)，程澤禹提議，“要不要再去五金街看看，我很久沒有回去了。”

    談溪抬頭，看著程澤禹被光暈染紅的模糊的側(cè)臉，心念微動，然后點了點頭。

    *

    聞渡是在回到家二十分鐘后收到了談溪的消息。

    很簡單的幾個字。

    “我晚上臨時有事，沒法去找你了哦！”

    少爺立刻冷下了一張俊臉，公寓溫度瞬間下降。

    他本想發(fā)消息問她做什么去了，但打了幾行字之后又刪掉，直接回撥過去。

    對面的電視屏幕映出他的冰山臉。

    剛開始是對方正在通話中。

    聞渡壓著火氣等了幾分鐘之后再次打過去。

    那邊干脆直接關(guān)了機。

    聞渡將手機扔在茶幾上，那邊發(fā)出了清脆的一聲。

    過了一會兒，手機發(fā)出震動，聞渡拿起來一看，來自周野。

    “你真不出來跟我們玩？”

    然后接著又傳來幾張他們正在酒吧的照片。

    燈紅酒綠，十分晃眼。

    聞渡沒有回復(fù)，又把手機扔了回去。

    在科技發(fā)展如此迅速的時代，他甚至無法通過通訊設(shè)備聯(lián)系到一個人。

    他閉上眼，靠在沙發(fā)背后。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持續(xù)時間長一些，應(yīng)該是來電。

    他頓了一下，然后彎身拿起手機，臉屏幕都沒看一眼，直接接起來。

    聲音又冷又沉，“喂？”

    “哥？”那邊傳來吳燁的聲音，他似乎沒有想到聞渡竟然這么快就接起了電話，愣了一下才說：“哥，你干嘛呢？”

    “……”

    聞渡忍住不去細究自己心中那點兒失望，語氣不太好，“怎么了？”

    吳燁豎著耳朵，細細辨認聞渡這邊的聲音，發(fā)現(xiàn)他那里安靜得可怕。他考完試，大概是把腦子也跟著扔了，想也沒想，直接大大咧咧地問：“哥，你一個人啊，我以為你跟談溪在一起呢?！?/br>
    “……”

    他不說還好。

    “你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說這個？”

    聞渡的聲音帶著冰碴子，順著電流殺過去，吳燁在滾滾熱氣中打了個寒顫，立刻道：“得了得了，那我就掛了哈！我這信號不太好啥聽不見，拜拜啊，哥！”

    耳邊回復(fù)了安靜，剩下“嘟嘟”聲。

    聞渡體內(nèi)的煩躁無法被周身的寒氣壓制，他睜開眼睛，只覺得嗓子干啞，在家里轉(zhuǎn)了一圈，一把推開談溪上次留給自己的薄荷種子。

    他想抽煙。

    壓下去許久的癮又回來了。

    但是自從上次談溪來家里后，他就把煙盒都扔了，一個沒留。

    就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打火機，聞渡按下去，火苗竄出。

    連續(xù)幾次，他終于覺得無聊。

    又在空蕩蕩的家里轉(zhuǎn)了一圈，聞渡拿起手機，轉(zhuǎn)身出了門。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路邊，氣質(zhì)極冷，卻看著更加英俊，好幾個女生遠遠地朝他看，小聲偷笑著議論紛紛，卻不敢上前搭訕。

    聞渡路過好幾個超市，也不進去，嗓子更加難受，明知里面有煙賣，但是他始終沒有走進去。

    晃悠著，就到了地鐵站，聞渡走進站臺，坐上車，到站下車。

    等到回神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站在了五金街的大馬路上。

    第68章 替身

    那口煙聞渡終究還是沒抽。

    此刻心底的躁動不是煙草或是酒精能解的。

    他要等一個系鈴人。

    聞渡遠離地鐵站的光亮, 往五金街的深處走去。

    街燈依舊忽明忽暗，但這次但昏暗終于有了溫暖的解讀。

    這條街他太熟悉了，幾乎閉著眼都能走到他想要抵達的目的地。

    “小溪超市”門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 新來的住戶準備將這里改造成一家麻辣燙店，這類火熱, 快速且便宜的食物在五金街最是受到歡迎。

    聞渡站在臺球館的門口，默默看著對面的曾經(jīng)的超市痕跡一點點被抹去。

    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挺著啤酒肚站在梯子上將以前的門面徹底拿下。

    他想起來第一次在這條街上見到談溪時也是這般情景。

    她背對著自己, 正準備關(guān)門。

    利落的馬尾辮，干凈得扎眼。

    那晚他始終沒有說過。其實早在吳燁注意到她時, 他就透過樓上臺球室的窗子看到了她。

    有時候, 很多事情的開始都是琢磨不清的，聞渡快要記不起談溪第一次來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形。但他知道, 大多數(shù)人在自己眼中的五官都是不夠清晰的, 不過在家中院子見過談溪之后, 她的臉就映在了自己的腦中。

    尤其是那雙倔犟的眸。

    聞渡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空。

    談溪有著他見過最明亮的眼睛。

    有些開始, 雖然模糊不清, 卻是有跡可循。

    身后臺球館的玻璃門被推開，里面的電視聲傳出來，那個前臺小妹走出來, 抱著個凳子。

    哪怕已經(jīng)見過聞渡很多次，但主動跟他說話依舊叫她結(jié)結(jié)巴巴。

    “你、你要坐著等嗎？”

    小妹指著手中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