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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quán)御山河 第151節(jié)

    她動搖,是因為她好像看見了八年前那些同樣站在斗雞場里,用同樣口氣與權(quán)勢逼迫他人低頭的軍門子弟。

    她迷惘,是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堅持的事情,是對是錯。

    她不知所措,是因為藏息閣與雀兒,還有那些站在她身后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想要復(fù)仇的人們變成了一股力量,拉著她走,逼迫著她不能停下來細(xì)細(xì)地思考。

    她一旦細(xì)細(xì)思考,就會更動搖,更迷惘,更不知所措。

    這是一個死循環(huán),她自己解不開。

    所以,許安歸想要幫她解開。

    許安歸想告訴她,在這件事上,沒有對錯,只有該做不該做、能做不能做一說。

    每一個朝代,活在欲望之下的人,都會有這種迷惘與自大的時候。

    一個好的君王會駕馭群臣,時常敲打,讓他們克己奉公。一個好的君王不會任由這種魚rou百姓的人存活于世。

    他想告訴她的太多,但是他的話似乎觸碰到她某個隱藏在記憶深處的傷口,讓她痛得撕心裂肺,痛得不敢去想,痛得恨不得立即從這個世間抽離出去。

    平伯氣喘吁吁地拿來藥丸,不知道該怎么辦。

    許安歸朗聲道:“戍北?!?/br>
    戍北在門外應(yīng)了一聲。

    “你去接月卿過來,不要引人注目。順便告訴百曉,我今夜歇在這里?!痹S安歸拿起平伯手中的藥丸,丟進(jìn)熱水里,一勺一勺攪著。

    戍北回應(yīng)了一聲,便翻墻而出。

    許安歸攪著,藥丸在熱水里一點點的融化。

    他望著季涼慘白清瘦稚嫩的臉,忽然反應(yīng)過來,即便聰明如她這般的人,也會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是被迫卷入這場災(zāi)難里來的,從卷進(jìn)來的那一刻,她就逐漸的壞死。

    她不過是十九年華,怎么鬢邊就有華發(fā)了呢?

    許安歸試著把藥水喂到季涼的嘴里,可是她不肯張嘴,牙關(guān)死死地咬著。

    許安歸蹙眉,讓寧弘扶著她,他坐在她的前方,一次只舀一點點,從她的嘴唇潤進(jìn)去,讓藥隨著她唾液一點點地順下。

    這種喂藥的方式喂得極慢,半碗藥,許安歸喂了半個時辰才把最后一口喂完。

    月卿到了,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直沖季涼的寢殿。

    “我就知道她這條命遲早要斷在你手上!”月卿還沒進(jìn)門就在外面嚷嚷開了,“你們倆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許安歸聽見月卿來了,立即站了起來,給月卿讓位置。

    月卿進(jìn)屋看見季涼身上有血跡,立即朝許安歸瞪去:“你沒事惹她做什么?”

    許安歸蹙眉,頷首不語。

    站在許安歸身側(cè)的鎮(zhèn)東鎮(zhèn)西,有些按奈不住,但主子沒反應(yīng),他們也不敢妄動。

    這里到底是季涼的地盤。

    就算鎮(zhèn)東鎮(zhèn)西感官沒有凌樂那么敏銳,他們也能感受到整個季府周圍燈火照不到的地方,藏匿了幾十個人。

    月卿拉起季涼的手腕,脈象大起大落,時而波濤洶涌,時而似浮萍按下去便起不來,許久都沒有摸到季涼這樣虛乎縹緲的脈象了。

    月卿輕嘆一口氣,從身上拿出針包,展開,捏起銀針,拿來一根蠟燭,讓針過了熱,便一根一根地刺進(jìn)了xue位里。

    季涼忽然胸口起伏極大,她在大口大口地喘氣,比之前氣若游絲好太多。

    而后月卿又下了幾針,季涼微蹙的眉宇便平復(fù)了。

    留針半刻,她把針拔了下來,狠狠地瞪了許安歸一眼,對寧弘道:“我去開藥方,你去幫我抓藥?!?/br>
    寧弘點頭,跟著月卿出去了。

    平伯看看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他猶豫道:“殿下,您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讓廚房給您準(zhǔn)備點東西吃吧?”

    其實過了晚飯那個點,許安歸餓過勁,就不會吃飯了。

    但是他一想到季涼也沒吃,一會她醒了沒有吃的,會不會臉色更差,就不自覺地點點頭,道:“弄些溫?zé)岬臇|西來吧?!?/br>
    第172章 告知 ◇

    ◎他看見她,那便是神往。◎

    一般在王府里, 晚上是有夜宵廚子的。

    季府里的人都是寧弘挑的,廚房里的人,自然也是烹飪的好手。

    寧弘似乎已經(jīng)提前去交代過了, 所以沒有多久,平伯便端來了一些幾樣小菜。

    平伯把東西放在桌上, 對鎮(zhèn)西鎮(zhèn)東道:“廚房里做了些包子, rou餡的,馬上就好。二位稍等一會?!?/br>
    鎮(zhèn)東鎮(zhèn)西沒有說話, 只是對平伯抱拳一禮,表示感謝。

    許安歸沒什么胃口,只是喝了一碗粥,便把其他的賜給鎮(zhèn)東鎮(zhèn)西了。

    沒多久,月卿回來了。

    她一臉陰郁地看向許安歸道:“你跟我出來一下?!?/br>
    說完也不管許安歸愿不愿意,便自顧自地去了園子。

    許安歸看了看季涼, 起身跟上。

    “說說罷?!痹虑渥叩揭活w桂花樹下, 回身望向許安歸。

    “沒什么好說的, 我是故意激她的。”許安歸垂眸,“我雖然不懂醫(yī), 但是她之前胸臆中有一股悶氣,若是不發(fā)泄出來,怕是會氣血逆行,于她的身體不利?!?/br>
    “你倒是誠實?!痹虑潼c點頭, 表示許安歸看得不錯, “有關(guān)與她你沒什么想問的嗎?”

    許安歸微微一愣,盯著月卿, 不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月卿雙手抱在一起, 揚起下巴:“為了保證她的性命, 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問。”

    許安歸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墨跡直接問道:“她的肺是八年前那場大火損傷的是嗎?”

    月卿沒想到許安歸一上來就問這個。

    她揚了揚眉:“你知道她是誰?”

    許安歸有些猶疑,倒是沒有隱瞞,但也沒有全說:“從一開始隱約知道,再到后來就肯定了?!?/br>
    “行吧,既然你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傾心與她,那么我便把她身體情況告訴你。你自己做抉擇?!痹虑湟幌虿幌矚g拖拖拉拉,她看得出來季涼其實一直在壓抑自己對許安歸的感情。

    季涼不僅壓抑自己對許安歸的感情,她還壓抑著更多其他的情緒。

    月卿知道季涼畏懼的是什么,既然她不敢說,那便由她代勞,告訴許安歸也可以。

    “她從火場出來,受傷很重。那些外傷、肺上面的燒傷對于神醫(yī)谷來說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心里創(chuàng)傷非常嚴(yán)重?!痹虑漕D了頓,繼續(xù)說道,“上次,你被刺殺的時候,應(yīng)該見過她畏火。”

    許安歸嗯了一聲。

    “她不僅僅是畏火,她還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月卿苦笑,“無論是八年前的那一夜,還是她兒時與父母兄長在一起的日子。獨活對她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所以她選擇了忘記。但是,你應(yīng)該知道,她是那件事知情者,如果她能記起來八年前那件事的來龍去脈,想起了關(guān)鍵性的事件,朝東門后面的平反之路會好走很多?!?/br>
    說到這里月卿輕嘆了一聲:“可是,這八年來,我每一次試著引導(dǎo)她回到那個夜晚,都失敗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北寰府的滅亡,對她的影響到今天都沒有消失過。她不愿意承認(rèn),不愿意回想,不愿意正視。”許安歸替月卿把這句話補(bǔ)完。

    “她把自己之前的記憶封存了起來,避免自己疼痛?!痹虑溆行┢v地按住自己的太陽xue,“可,她越是這樣,就越出不來。如果她繼續(xù)長時間保持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她會吃不消。即便是她再聰明,再理智,也會像今天這樣情緒失控。而且……隨著你們以后看見的,有關(guān)于北寰將軍府,有關(guān)于八年前的事情越多,她的情緒起伏會越大。她的情緒可能會越來越不受她自己控制……你能明白嗎?”

    這句話許安歸聽得一知半解,臉上有疑惑。

    月卿來回走了幾步,重新變換了表達(dá)方式,說道:“就是,她的性子可能會往不好的方向發(fā)展——其中,我最擔(dān)心的是她自殘?!?/br>
    “自殘?”許安歸心中一沉。

    月卿點點頭:“她一直對她獨活這件事有很深的負(fù)罪感。與其是說她是想辦法替北寰將軍府翻案,倒不如說她其實是來找死的,她一直在尋找一種可以讓自己解脫的死法。可是,求生是人的本能。她的理智告訴她,她不可以這樣,但她的情緒在控制著她做這些危險的事。她現(xiàn)在看上去好像沒什么不正常的,但她就是一個爆竹,不知道哪天就受不住,爆了?!?/br>
    許安歸望著月卿:“這件事,她自己知道嗎?”

    月卿搖頭:“不能跟她說,若是跟她說了,她會刻意地去留意自己這種情緒,讓這種情緒惡化的更快。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傾心于她,但是我認(rèn)為,只要是喜歡,就應(yīng)該喜歡她的全部。包括她不好的一面,你也要接受?!?/br>
    月卿深吸一口氣:“她自己其實應(yīng)該隱約也有這種感覺,有時候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緒,所以我給她的藥里、香爐里都加了一味寧神的藥材。你應(yīng)該知道我很討厭你……不,應(yīng)該說,我一直很討厭你們姓許的。但我能感受到你對季涼的誠意。所以我今天找你談她,就是希望你能夠再給自己重新選擇的機(jī)會。在這件事上,我覺得你需要慎重?!?/br>
    許安歸眼眸緩緩地、用力地擠在一起。

    月卿知道他正在重新審視自己,重新審視他對季涼的心意。月卿的心思并沒有多高尚,她只是希望季涼能夠早些解決現(xiàn)在的事情跟她回神醫(yī)谷,調(diào)養(yǎng)身子。

    許安歸主動放棄,會讓季涼做事不再那么有顧慮。

    畢竟之前在戰(zhàn)場上獻(xiàn)策的季涼,從來都不會有惻隱之心。

    月卿很清楚,季涼之所以不接受許安歸,并不是因為她不喜歡許安歸,而是她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忽如其來的坦誠,讓許安歸心緒不寧。

    月卿不再多說,只是深深地看了許安歸一眼,便去了后廚。

    許安歸向更開闊的地方走了幾步,仰頭看著掛在天上的明月,雙手緩緩攏起衣袖。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yuǎn)。

    月卿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傾心季涼,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見過她年少的模樣,見過她策馬奔馳的模樣,見過她身著女裝胖嘟嘟的模樣。無論哪種模樣,都能讓他心神向往。

    那時的他怎么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讓他神往的女子,居然最后會因為皇族與軍門爭奪皇權(quán)而落得家破人亡。

    是的,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她了。

    他與皇爺爺站在軍營深處的時候,目光就一直落在那個名叫北寰洛的少女身上。

    沒有人知道,一生都規(guī)規(guī)矩矩生活的許安歸,在某個清晨的晨光中,看見了一個自由灑脫、肆意歡笑的人,那是一種多么大的震撼。

    身為皇族的他,生來就被教導(dǎo)的極其守禮。

    不僅他守禮,連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被教導(dǎo)死氣沉沉——所有的男子從善六藝,所有的女子遵守三從四德,知書達(dá)理。

    遵行著食不言,寢不語這般枯老的規(guī)矩。

    與上恭順,與下威嚴(yán)。

    十歲的他第一次牽著皇爺爺?shù)氖终驹谲姞I里的時候,就看見了那個騎在馬上的六歲孩童。

    她放肆地大笑、打罵、哭泣,毫無顧忌地宣泄著自己所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