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坦白

    月光很好, 夜間的氣溫卻低至零下。

    酒店的后花園，白雪如棉絮一般覆蓋在石子路兩旁，堆積了厚厚的一層。

    蘇渺只顧著蒙頭往前走, 踩碎了腳下干枯的枝葉，在這樣靜謐的雪夜里發(fā)出脆響。

    遲鷹追上了她, 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

    “跑什么？”

    “不想理你?！?/br>
    “看來還是我惹了你?！?/br>
    遲鷹嘴角綻開冷笑, “來京城不跟我說，用外賣當(dāng)借口套出我家地址, 偷偷過來查崗？班長，我以前怎么沒看出你還有這一身福爾摩斯的本事？”

    蘇渺見他竟還倒打一耙, 氣的臉都脹紅了, 偏偏生了一張笨蛋嘴巴, 辯解的話梗在喉嚨里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伸手推了推他：“我不想和你說話了，走開呀！”

    遲鷹被她這般冒犯地一推, 身形沒動，但鼻息因為感冒全然堵住了，呼吸不暢，心里越發(fā)窩了幾分火氣。

    他不再追，蘇渺走了幾步, 停下來, 氣呼呼地瞪著他。

    遲鷹低頭抽出一根煙, 側(cè)臉輪廓銳利如冷月, 啞著沉悶的嗓音：“我不是好脾氣的人，你想找人哄你, 找秦斯陽去?！?/br>
    “你又扯什么秦斯陽?！?/br>
    “我扯什么秦斯陽, 難道寒假你沒和他出去玩？”

    遲鷹眸光流轉(zhuǎn), 落到了指尖的煙頭上，“我有沒有說過我介意，你又答應(yīng)過什么？看來我們小鷹這絕對的忠誠…僅限于在我身邊的時候。”

    倆人隔著雪色與夜色，遙遙地對視著，眼淚掛在她白皙的臉蛋上，清冷破碎。

    她委屈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睫毛濕潤地耷著，難過極了——

    “你倒打一耙，我說不贏你?！?/br>
    遲鷹煙頭按滅在了樹干上。

    感情的事，他向來看得淡，也從沒放下驕傲去遷就過任何人。

    自幼無人在意他，他需要遷就誰？

    只愛他自己。

    指尖吧嗒吧嗒地敲著腿側(cè)，就像倆人急促的心跳。

    對峙了約莫三分鐘，蘇渺看著他幽深的黑眸，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泛著冷意。

    這個男人…她從來沒有真正認(rèn)識過他。

    秦斯陽說他外熱內(nèi)冷，蘇渺今晚是真的感覺到了這四個字，是何等薄涼。

    “遲鷹，你有話要對我解釋嗎？”蘇渺給了他最后一個機會。

    “突然不想解釋了。”遲鷹冷淡地轉(zhuǎn)身，“你信就信，不信就算了?！?/br>
    看這男人的背影，蘇渺心里的委屈越發(fā)決堤了，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話都說出來了：“遲鷹，那天在機場你明明看出來了我心里有疙瘩，你偏不解釋，你要看我為你吃醋?！?/br>
    “今天的事也是，你先不解釋，扯什么查崗、又扯什么秦斯陽，讓我先對你愧疚，這樣你就更有安全感了嗎?！?/br>
    “用這樣的手段，是因為我對你真心？傷別人的心你覺得很有意思嗎混蛋！”

    渴求別人對自己付出無限愛意，自私又霸道，強行占據(jù)了她的全部領(lǐng)土，然后在她心里肆虐。

    遲鷹頓住了腳步，側(cè)過身，看著女孩閃著水光卻分外明亮的眸子。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遷就縱容他罷了。

    遲鷹眼底浮著傲慢的冷笑：“老子就是這樣的人，你要是受不了，可以走，回去找你的秦斯陽?！?/br>
    “別以為我不會離開你?！?/br>
    蘇渺固執(zhí)地站起身，氣沖沖地離開。

    看著女孩漸漸消失在夜色里，胸腔里的氧氣一點點耗盡，遲鷹感受到近乎于窒息的痛苦。

    又是一個人了，分明那樣在意他的女孩，也被他推開了。

    是，秦斯陽比他好一萬倍。

    那男人是在充滿愛的環(huán)境里長大的，所以性格體貼，對家人有無限的耐心，對心愛的女孩也會報以無盡溫柔的愛意。

    而遲鷹，他才是最不堪的那一個。

    他對所有人偽裝善良、溫柔和美好。

    另一面，自私、冷漠又寡情，他要占有她，以獲取最大的安全感，得到絕對不會遭遇背叛的愛意。

    蘇渺和他有相似的經(jīng)歷，她的聰明也和他勢均力敵。

    她心如明鏡，什么都知道。

    在他一點點展露了最不堪的真實以后，她也要抽身離開了。

    遲鷹緩了片刻，瘋了一般追了上去，死死地揪住了她的袖子，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別走?！?/br>
    抬起頭，黑而亮的眸子認(rèn)真地凝望著她，低啞的嗓音帶了幾分懇求，“別留我一個人?！?/br>
    蘇渺用力甩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朝著酒店大廳走了過去。

    ……

    回了房間，蘇渺跳進松軟的大床里，將臉蛋深深地埋入了枕頭里。

    真的，她再也不要為這個人傷心了。

    本來遲鷹頂著感冒過來喊冤，蘇渺其實是打算原諒他了，只要他好好地解釋清楚，肯定會原諒的呀！如果真的是她誤會了什么的話…

    她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但這家伙一來就倒打一耙，東拉西扯，還把秦斯陽拉出來當(dāng)擋箭牌，以此讓自己處于絕對安全的位置。

    太自私了。

    他以為這樣，蘇渺就會理屈詞窮，然后沒出息地向他解釋，哭哭啼啼說她和秦斯陽什么都沒有嗎。

    他未免太小看她。

    蘇渺決定再也不搭理他了，真的，就這樣吧。

    一個人渾渾噩噩地不知道睡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窗外仍舊飄著雪。

    她做了個夢，夢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聲音是如此遙遠(yuǎn)，聽不真切，不知方向…但她能聽到里面包含的某種絕望。

    蘇渺看了看手機的時間，凌晨三點了。

    她今天睡了很多，現(xiàn)在有些清醒了，走到落地窗邊，看著窗外的景色。

    全城都陷入了冬日酣暢的沉眠中，雪色與月色交相輝映，而在不遠(yuǎn)處的路燈之下，蘇渺似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仔細(xì)望過去，看到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少年仍就站在雪地馬路邊，低頭像在打電話。

    形單影只，蕭條寂寥，漫天紛飛的大雪甚至連他的影子都覆蓋埋葬了。

    蘇渺心臟瘋狂地跳動了起來，摸出手機，將他從手機黑名單解除出來。

    一解除黑名單，瞬間手機里涌入了幾十條未接來電，均是同一個人。

    蘇渺顫抖地?fù)芰诉^去，通話被一秒接聽——

    “你醒了?！?/br>
    “你還在外面做什么呀！你瘋了嗎！”蘇渺又氣又急，沖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你都感冒成這樣了！”

    遲鷹的嗓音已經(jīng)完全沙啞，如碾碎的枯枝，“還關(guān)心我？”

    “我才沒有關(guān)心你！你愛怎樣怎樣，掛了！”

    他打斷道：“小鷹，我能不能道歉？”

    蘇渺忽然愣住。

    遲鷹的語氣有些慌：“我…我道歉，好不好？”

    那是蘇渺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聽到他這般顫栗的嗓音——

    “你別不理我，別拉黑我，你來京城，我真的高興，不知道怎么會搞成這樣…”

    “你說的都對，我自私，我很不好，但你別去找秦斯陽，我說的都是氣話?！?/br>
    “他還有meimei，可除了你，我再沒有別人了?！?/br>
    ……

    遲鷹斷斷續(xù)續(xù)，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心里慌得不行，真的怕她再一次掛斷電話。

    “班長，你說句話?！?/br>
    沉默，只有無盡的沉默與這黑夜一樣漫長。

    遲鷹眼底的光一點點流失殆盡：“已經(jīng)不想跟我說話了嗎？溫柔、體貼、自信的遲鷹…原來不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你把我看穿了，會很失望嗎。”

    “睡吧，不打擾了?！?/br>
    遲鷹放下手機，掩住眼底無盡的失落，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抬眸，卻看到女孩淚流滿面地站在了他面前。

    他微微一驚，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女孩卻不顧一切地?fù)湓诹怂纳砩希瑢⑺讶粡氐妆鶝龅纳眢w緊緊地抱住。

    兩個人滾在了冰天雪地里。

    蘇渺緊緊抱著她，腦袋埋進他的胸口，眼淚終于決堤。

    她哪里舍得真的丟開他。

    再不堪，她都接受，陪他一起變好。

    “混蛋遲鷹?！?/br>
    遲鷹感受到了女孩的眼淚浸潤在他的衣服上，他的心久久地顫栗著，伸手捧住了她單薄的背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