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梓睜大眼睛，透過那一層如云似水的黑暗精確捕捉到沉在其中的沙石土木，并順著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看到道路盡頭的一線光明。

    白駱駝難得收了聲，小碎步跑向光源，也讓程梓順利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條細(xì)窄狹長的水流，底下沉著青色石子，放著微光。光芒匯入漣漪，在些許的洶涌里明滅，細(xì)碎的光芒無法照亮此地，卻仿佛極細(xì)極長的針，直扎進看見的人的眼底心里去。

    “喵？”

    這就是靈泉水脈？

    程梓從魏愛腦袋上跳下，湊過去看了一眼，在水光里看見自己圓乎乎的臉和一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耳朵。

    “這是水脈?！蔽簮叟呐乃?，指著前方說：“那里才是靈泉。”

    程梓順著它的蹄子看到了一汪泉眼，碧瑩瑩的，讓他當(dāng)場就想高歌一曲《綠光》。

    魏愛笑瞇瞇地示意他走近了看，他也沒拒絕，小爪子踩過細(xì)沙，輕盈靈巧地跑到泉眼前，再度把腦袋伸出去。

    下一秒，一束水流在程梓的視野里快速放大，他始料未及，被噴了滿頭滿臉，眼睛都睜不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個大聰明貓也中招了吧！這可是進靈泉水脈的人的必經(jīng)之路！”

    白駱駝欠揍的笑聲同時響徹地底。

    “……”

    程梓沉默地抹了把臉，舔舔爪子，然后張開rou墊。

    彎曲鋒利的爪子迅速彈出，在黑暗中寒光一閃。

    白駱駝掉頭就跑，不跑就得頭掉。

    第65章 分別

    疏籬小院內(nèi),杏樹蔭下，臨江仙收起藤杖，赤手空拳地向初云證實了自己的身份，順便一掌劈碎他身前的棋盤。

    棋子丁零當(dāng)啷摔了一地,初云只是靜靜聽著聲響,沒有阻止。

    良久,他淡淡地說道：“山神大人，在你拿出第二個選項之前,我始終覺得讓天機命軌歸于原位是最好的選擇。”

    臨江仙坐回石椅，身上不惹塵埃：“那是因為你只看到了這個選擇?！?/br>
    “布算天機者，也會為天機所困?！背踉齐S手一揮,散落滿地的棋子便自發(fā)回歸棋缽，“與你相比，我的眼光確實狹隘了?！?/br>
    察覺到他沒提姜二叔的名字,臨江仙沉吟少頃：“此陣乃是姜二的家傳大陣,你可愿幫忙？”

    “我若不幫,豈非顯得我小肚雞腸，為一點陳年舊怨而不顧大局，耽誤大事?！背踉茰睾托χZ氣里卻透出幾分陰陽怪氣。

    得，聽這口氣就知道還沒釋懷當(dāng)年闖蕩江湖時被人拿著跟姜二比，還比輸了的事。

    這莫名其妙的勝負(fù)欲真是比北荒的綠洲還要經(jīng)久不衰。

    臨江仙心內(nèi)搖頭,面上卻不顯露：“那便帶我去靈泉水脈所在，我將布置陣法節(jié)點的材料帶來了。早點完成,也能少遇到些意外?！?/br>
    “……”

    初云的表情突然有些微妙。

    臨江仙一怔：“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初云扶著桌沿起身，“勞煩山神大人稍作忍耐?！?/br>
    臨江仙不明所以地跟上他的腳步,片刻后，對著白駱駝魏愛家的茅廁沉默不語。

    那頭駱駝確實適合跟橙子做朋友。

    就是不知道它的實力到底有多強，才能活到現(xiàn)在而沒被打死。

    ……

    “呼……喵?！?/br>
    程梓舉著利爪輕吹一口氣，吹掉爪尖勾著的駱駝毛，氣質(zhì)淡定沉著，配上那敦實厚重的體態(tài)，頗為大佬氣度。

    魏愛頂著一張“姹紫嫣紅”的臉，同樣淡定：“是這樣的，用靈泉水洗臉有助于清潔污垢、滋潤美白、提高美貌程度。我剛剛那不是為了捉弄你，而是想讓你變得更漂亮更可愛……”

    “喵。”

    閉嘴。

    魏愛閉緊嘴巴。

    揍完欠揍駱駝出了口氣，程梓不再靠近靈泉水脈，也不打算走，而是原地趴下蜷成一張金黃雞蛋餅，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地舔毛。

    魏愛見狀，小心翼翼蹭到他身邊：“貓大哥，您還不走啊？不是說好了只是來這兒看看嗎？”

    “喵嗚喵哇。”

    是啊，我又沒碰。

    程梓抽空回它一句，扭頭舔背上的毛，然后張嘴“噗噗噗”吐出毛團。

    唉，馬上春天了，又得換毛，真麻煩。

    總自己舔也不是辦法，等會兒臨江仙來了得讓他幫忙梳毛。

    程梓心不在焉地想。

    “大哥，你不會是想在這里等到山神大人過來吧？”魏愛忽然福至心靈，猜出了他的想法，然后一瞪眼，“我們智者可是出了名的固執(zhí)，我不覺得……”

    程梓耳朵一扯，從他逼逼賴賴的聲音里捕捉到極輕微的腳步聲，于是懶洋洋地喵了聲。你再大點兒聲，這兒信號不好，我聽不清。

    “什么是信號？”魏愛下意識加大了音量，“誒你憋跟我這扯，我們智者大人那驢脾氣你是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他……”

    “你說誰驢脾氣？”

    魏愛話音未落，耳朵就被一只冰涼的手?jǐn)Q住往上揪，陡然響起的聲音淡漠又冰冷。

    “誒誒！疼！誒智者您輕點！我這是真rou！……”

    魏愛順著力道抻長脖子，嘴里不忘瞎嚷嚷，叫得那叫個真情實感痛不欲生。

    余光瞥見程梓嘴角那抹壞笑，魏愛就知道他故意報仇來了，氣憤的同時心生斗志，暗暗想著下回一定要再用別的法子報復(fù)回去。

    互相傷害，乃損友相處之道。

    “喵喵！”

    程梓不搭理魏愛，歡快地叫著撲進臨江仙懷里，把腦袋埋在他肩窩里蹭蹭，一副乖巧粘人的撒嬌模樣，絲毫看不出與魏愛互懟時的犀利狡黠。

    臨江仙雖然深知他的個性，卻還是會被可愛蒙蔽眼睛，伸手在他背上厚實的毛發(fā)里一擼——好嘛，滿手毛。

    “喵嗚哇！”

    給我梳毛嘛？

    程梓抬起頭，睜大本就圓滾滾的眸子，在極近的距離對他施展貓系媚術(shù)，發(fā)送賣萌攻擊。

    臨江仙心里軟了一片，明知他是在裝可愛也不舍得拒絕，搓搓貓頭應(yīng)道：“出去就幫你梳?！?/br>
    ……然后又沾一手毛。

    被揪著耳朵的魏愛看到這人貓友愛的一幕，羨慕得眼淚掉下來。

    都是動物，為什么差距這么大？

    笑鬧一番過后，臨江仙擁著程梓走到水脈與靈泉交界處，取出臨別時姜二叔給的布陣材料——

    一對綴了稷山靈脈結(jié)晶的梅花絡(luò)子、一把如云似霧的氣體團，一塊龜甲碎片。

    都是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程梓好奇心上來，扒著臨江仙的手，伸爪去撥弄那對絡(luò)子下邊的穗穗，眼睛里滿是喜愛，就差抱著打個滾，再拿爪子蹬兩下。

    貓性子。

    初云坐在白駱駝背上，偏頭“瞧”著那塊龜甲碎片：“他真舍得。”

    “唔？”

    聞言，程梓的好奇換了個載體，扭頭去看碎片。

    臨江仙一邊以特殊手法將三種材料送入靈泉水脈，一邊為他答疑解惑：“傳說神龜出于洛水，背上有裂紋，形如文字，以載窺天機釋大道之法，是謂洛書?！?/br>
    哦，這個傳說他知道。

    程梓點點頭，指著龜甲喵嗚喵嗚，問這是不是那只神龜?shù)谋臣?，叫聲可可愛愛?/br>
    魏愛又在一邊腹誹：這大雞蛋餅貓還有兩副面孔，對我跟地獄里的惡鬼似的，對著山神大人就這么乖萌討喜。

    呵！雙標(biāo)貓！

    “是，但也不是?！?/br>
    臨江仙拈起龜甲碎片拋進靈泉，里面驟然炸起一捧水花，碧盈盈的光芒轉(zhuǎn)為黑中帶紅的玄色，又漸漸轉(zhuǎn)為赤色，如同一潭流動的巖漿。

    程梓支起耳朵，因為支得太高，耳尖都蹭上了臨江仙的下巴，癢癢的。

    臨江仙撓了撓，輕輕壓下他的耳朵，繼續(xù)解釋：“傳說中的神龜并不存在，但令姜家發(fā)跡的河圖洛書確實出自一塊龜甲。這碎片便是從上面敲下來的?！?/br>
    “喵哇……”

    他可真舍得啊……

    程梓發(fā)出與初云相似的感嘆。

    臨江仙笑了笑，語氣瀟灑：“東西用在適當(dāng)?shù)牡胤讲庞幸饬x，否則再珍貴也不及破船上的三千釘。你啊，姜二與柳娘子的灑脫大方是半點沒學(xué)到?！?/br>
    說著，他寵溺地敲敲程梓腦殼。

    程梓雙爪抱頭，但因為腦袋太圓而爪爪太短，碰不到他故意去敲的中間位置，于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聽到臨江仙的話，一旁的初云感覺有被內(nèi)涵到。

    他的語氣更淡了幾分：“陣法可已布好？布好我們便離開吧。這兒……可是茅廁底下。”

    程梓：“……”

    臨江仙：“……”

    魏愛下意識貧嘴：“哎喲嗬這味兒！智者您能等我們出去再說嗎？”

    程梓兇巴巴地沖他齜牙：“喵哇喵哇！喵嗚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