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星躺在沙發(fā)上，枕著胳膊，伸出另一只手，在黑暗中虛虛抓握。

    他到現(xiàn)在仍記得按壓劉大爺胸膛的觸感。按下，彈起，按下，再彈起縱然疾病難控，人生無常，但曾經(jīng)以為已經(jīng)從死神手里搶回來的生命，最終還是無奈逝去的感覺，并不好受。

    握緊拳頭，他嘆了口氣，翻過身試著再次入睡。

    而與他一墻之隔的顧照，雖然睡是睡著了，卻陷入了屬于自己的夢魘之中。

    爺爺去世后，顧照與奶奶相依為命。奶奶為了貼補(bǔ)家用，有時會做點鐘點工的活計，幫人打掃打掃衛(wèi)生，做個飯什么的。

    為了出行方便，她還給自己買了輛電瓶車，冬來夏去，風(fēng)雨無阻。

    顧照總讓她慢點騎，當(dāng)心路，年紀(jì)大了摔不起。

    誰想一語成讖，顧照大四那年，老太太下雨天騎到一段坑洼路段時，不小心輪胎打滑，連人帶車摔在了路旁。

    顧照接到電話，從學(xué)校到醫(yī)院，那一路，到現(xiàn)在她都沒有印象，完全就跟失憶了一樣，回過神就在急救室門外了。

    你是楊金花的孫女嗎?六神無主間，一名中年婦女拉住了她。

    顧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對方：是，我是她孫女，我奶奶怎么樣了?她現(xiàn)在在哪里?

    對方連忙安撫她，說老太太剛剛被推著去做檢查了，還沒回來，讓她不要著急。

    這雨下得太大了，你奶奶一定是沒看仔細(xì)，就給摔了。對方身上穿了件紅色塑料雨衣，但頭發(fā)全都是濕的，我正好也是騎車上班路過，看到你奶奶摔了，沒人扶我就給扶了。

    這是顧照與方秀萍的第一次見面。不是在什么正式的求職場合，而是在嘈雜的急診大廳。

    方秀萍上班路上見顧照奶奶摔得不省人事，好心地叫了救護(hù)車，陪著一塊兒到了醫(yī)院，還聯(lián)系了家屬。本來顧照到了，她也該走了，卻在知道顧照家里只有這一個奶奶后，決定留下來幫忙。

    她陪著顧照跑上跑下，幫她辦理各種手續(xù)，怕顧照餓著，晚上還給她買了盒飯。

    老太太摔了腦袋，需要做開顱手術(shù)。方秀萍見顧照坐在那里整個人直發(fā)抖，便有心分散她的注意力，跟她搭話。

    從這隔兩條馬路，有個善慈家園養(yǎng)老院你知道嗎?我就在那兒工作。

    方秀萍給了顧照聯(lián)系方式，讓她以后有需要就找她。

    顧照嘴里說著謝謝，心里卻并不想再麻煩對方。

    后來，顧照奶奶雖然平安熬過了手術(shù)，但因為傷了腦子，足足在醫(yī)院躺了半個月才清醒。醒來后，她身體也大不如前了。走不了路，拿不動?xùn)|西，連上下床都要人幫忙。

    喂飯、擦身、清理排泄物這些事顧照從不假他人。老太太總問她為什么不去上學(xué)，不去找工作。顧照就哄她，說已經(jīng)找到了，老板讓她過兩個月再去上班。

    可老太太只是傷了腦子，不是變成傻子，這樣拙劣的謊言怎么可能騙過她?

    又哭又鬧還絕食抗議，老太太恨不得下雨那天一跤把自己摔死了，也好過現(xiàn)在半死不活拖累孫女。

    再后來，方秀萍提著果籃到醫(yī)院來看老太太，聽聞這祖孫倆的窘境，當(dāng)即便給兩人出了主意。

    正好啊，我院里缺個財務(wù)，顧照專業(yè)對口，去我那兒做不就行了?工資是低了點，也沒啥前途可言，但也沒什么壓力。方秀萍拍著顧照奶奶的手道，老jiejie，你啊也住我院里，我給你倆搞個雙人間，打個七折。這樣顧照工作有了，平時也方便照顧你，怎么樣?

    就這樣，顧照成了善慈家園的一員。

    如果說，沈玦星是暗昧中的引路星，那方秀萍，就是大雨過后，陰云間透出的一縷細(xì)陽。

    對于這份雪中送炭的工作，顧照一直心懷感激。也因此，哪怕后來奶奶去世了，她也始終沒有換過工作。

    覺得苦的人，先要嘗過甜才知道苦。顧照不覺得自己苦，奶奶從小就告訴她，沒有誰會陪誰一輩子，所以她早就做好了離別的準(zhǔn)備。

    只是不甘

    明明只差一點點，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她呢?

    第26章 就像黑色的絲綢

    顧照坐在床上，雙臂抱著膝蓋，一邊抽噎一邊落淚，整個人還沒從夢境里回神。

    或許是被劉大爺?shù)氖麓碳さ搅?，她竟然又夢到了那個許久沒有夢到雨天。

    夢里，奶奶一次次摔倒在她面前，她想伸手去扶，壓著奶奶的電瓶車卻好像重于千斤，讓她怎么也搬不動。

    明明只要再等等，爺爺就能看到她考上A大;明明只要再等等，奶奶就能看到她工作，看到她戀愛，看到她結(jié)婚生子

    她不是不能接受離別，可為什么永遠(yuǎn)只差一點點呢?

    顧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忘了這是深夜，也忘了現(xiàn)在這屋子里已不止她一個人住。

    屋外，起來上廁所結(jié)果聽到顧照屋里隱隱傳出哭聲的沈玦星猶豫間還是敲響了房門。

    顧照

    屋里的哭聲一滯，沈玦星紳士地沒有詢問對方哭泣的原因，而是問她要不要吃夜宵。

    可是，已經(jīng)三點了屋里的顧照努力使語氣平緩，但仍難以掩飾nongnong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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