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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江湖夜雨十年燈在線閱讀 - 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51節(jié)

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51節(jié)

    一年前她獲救后不久,才聽慕清晏告知路成南的埋骨之處。于是她強(qiáng)撐著虛弱不堪的傷體趕赴武安山,從常家塢堡的后山掘出路成南的棺槨,打算另行安葬。

    整理遺骨頭時,她發(fā)現(xiàn)他的衣袖中赫然藏著一支小小的黃金鳳釵。

    冬去春來,斯人早逝,唯有這一份久遠(yuǎn)的承諾穿過漫長歲月的塵埃,依舊金光燦然,精致如新。

    望著驚疑不定的于惠因,胡鳳歌忽覺得一陣倦怠,她懶得再與這個虛偽怯懦的庸人計較——她是路成南教養(yǎng)出來的姑娘,敢愛敢恨,果決干脆。君既無心我便休,君若欺我害我,我必百倍奉還!

    “教主,于惠因真能任我處置么?”胡鳳歌緩緩回頭。

    慕清晏眼神淡漠,“請胡長老自便?!?/br>
    胡鳳歌低頭拱手道謝,“殿內(nèi)不好見血,把人提到外面去吧?!?/br>
    游觀月立刻貢獻(xiàn)出兩名部下,將不能動彈的于惠因連人帶椅子搬去了殿外,胡鳳歌繼續(xù)由仇翠蘭扶著出了殿。

    仇翠蘭似乎想到了什么,臉白如紙,腳步蹣跚,經(jīng)過高高的殿門檻時還差點絆到。

    靠墻而站的上官浩男見狀,頗有詩意的感慨道,“如斯佳人,我見猶憐啊?!?/br>
    游觀月斜乜著眼:“怎么著,想給你家的鶯鶯燕燕紅紅再添上一個翠翠,四人好湊一桌博戲賭棋的搭子?”

    上官浩男摸著下巴的胡茬:“這也未嘗不可啊?!?/br>
    “哼!濫情的男人!”游觀月怒而甩袖。

    兩人才說了四句話,就聽外頭傳來兩聲短促的慘叫。

    游觀月與上官浩男面面相覷,這聲音分明是于惠因發(fā)出的,但以于惠因的修為和心性,便是受了些酷刑也不至于慘叫出聲,何況這也太快了。

    很快,殿外的侍衛(wèi)疾奔來報信,“稟告教主,胡長老斬斷了叛賊于惠因的兩手兩腳,隨后扔去后山亂葬崗喂野狗了!”

    游觀月倒抽一口涼氣,上官浩男咧嘴嘶了一聲,嚴(yán)栩全身僵硬,幾乎下不去筆。

    唯有慕清晏輕笑起來:“好,好,胡長老終于緩過來了。”

    游觀月趕緊附和:“對對,老虎不發(fā)威,當(dāng)她是病貓。不來點兒狠的辣的,人家還當(dāng)咱們胡長老的赫赫聲名是吹出來的呢?!?/br>
    呂逢春目中露出深深的恐懼,求饒的話梗在喉間說不出來。

    慕清晏短短瞥了他一眼,“送呂長老上路,利索些?!?/br>
    呂逢春心知自己性命是不可救了,忍不住哀求道:“教主,我的家小……”

    “你放心。”慕清晏負(fù)手背立,語氣溫和,“但凡不再主動鬧事的,所有俘獲的呂家人我一個也不會動。”

    高大的黃銅吊燈垂落下的燈火微微晃動,將他清俊白皙的面龐照的半明半暗,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嚴(yán)栩繼續(xù)書寫,履行秉筆使者的責(zé)任。

    呂逢春以為自家老少如今都成了慕清晏的階下囚,然而這只對了一半。

    之前攻打藏匿呂氏家小的據(jù)點時慕清晏刻意要求部眾文火慢燉,不但不急著攻打,甚至不肯接受對方痛快的投降,而是每日在陣外謾罵譏嘲。如此一來,但凡有半分氣性的呂家人都會忍耐不住,出來拼命——其中就包括呂逢春的三個兒子四個女婿和七八個侄兒外甥。

    待到殺入據(jù)點之日,被擒的呂家人已不剩幾個了,且多是婦孺老弱。對于這些人,慕清晏倒是十分仁慈可親,不但給他們尋好了定居的村落,將來還要分他們田地農(nóng)具,讓他們以后好好做人,善哉善哉。

    這個辦法既殘忍又有效。

    嚴(yán)栩評論不出一個字來,畢竟因為呂于二人的叛亂,死了許多忠心耿耿的教眾。

    一聲響雷劈下,外頭忽下起轟隆大雨。

    上官浩男親自押解呂逢春出去,即刻趕赴祭仙崖行刑,嚴(yán)栩知道那里必然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等待觀刑的教眾。

    游觀月覷著慕清晏的眼色,上前解開李如心的啞xue。

    適才發(fā)生的一切李如心看見了也都聽見了,她的身軀微微發(fā)抖,強(qiáng)自鎮(zhèn)定,“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要怎么處置我們母子,我無話可說!不過你是教主,一言千金,自己說出去的話可別忘記!”說到最后一句,任誰都看的出她已是色厲內(nèi)荏。

    慕清晏輕嘆一聲,“其實在我心中,一直暗暗敬佩聶恒城。”

    嚴(yán)栩一愣,怎么轉(zhuǎn)到這話題上了?

    游觀月和李如心也是一愣。

    “比起我那任性妄為的祖父,淡泊無為的父親,其實聶恒城更佩得上這教主之位。”慕清晏的聲音在深夜中響起,清越中帶著一抹沙啞。

    “仔細(xì)想想,我自幼立志反正,拼盡一身的武藝,智謀,心力,全力以赴所對抗的,從來不是聶喆,而是聶恒城——他僅剩的弟子,他留下的威名,還有對他念念不忘的部眾?!?/br>
    他從燈影中走出,年輕白皙的面龐上竟是滄桑,“我雖恨聶氏入骨,但并未讓嚴(yán)長老將聶恒城從歷代教主名冊中去除。聶恒城,依舊是我教無可爭辯的第十一代教主。”

    李如心滿心悲苦,痛不欲生,哭道:“義父,義父……你為什么走的這么早?你把我們撇下了,叫我們怎么辦?怎么辦???”

    聶恒城是一座雄渾的參天巨塔,落下長長陰影,將身邊所有的人都籠罩其中。他活著的時候,所有人都照他的吩咐行事。大家臣服他,信任他,受他的威懾。

    待他一死,猶如巨塔轟然倒塌,暴露在天光中的人們不知所措,猶如行至天地盡頭。

    本來若是路成南不死,領(lǐng)頭擔(dān)起責(zé)來,尚有恢復(fù)生氣之日,然而……

    “堪破了這一點,其實我倒放下一層心事。畢竟,拿聶喆這等人當(dāng)對手,還拼了個你死我活,委實有些丟人?!蹦角尻梯p輕苦笑,“于是我便去揣摩聶恒城的為人……”

    “你說,你說!”李如心定定的盯著上方的人影,眼中神氣既貪婪又向往,要知道她已經(jīng)十幾年沒好好聽人說起過聶恒城了。

    慕清晏道:“聶恒城雄才大略什么的,也不用說了。倒叫我發(fā)覺一事……李夫人,你知道么,聶恒城這人,一輩子只中意自己挑選的人?!?/br>
    “其實他年輕時,礙于人情與拉攏人脈所需,也斷斷續(xù)續(xù)收過幾個弟子,然而他從沒放在心上,也沒多少人知道。等羽翼漸成了,他才精挑細(xì)選了趙陳韓路四名弟子,從此細(xì)心栽培,呵護(hù)有加。”

    李如心呆呆的,“你什么意思?”

    慕清晏自顧說下去,“聶恒城選的這四名弟子,趙天霸是熱血暴烈的他自己,陳曙是陰狠狡詐的他自己,韓一粟是驍勇驕悍的自己,還有路成南,是才能卓越仁愛忠厚的他自己?!薄踔量梢哉f,路成南是聶恒城想象中的自己,所以他最器重疼愛路成南。

    “你到底要說什么?!”李如心奮力大喊,她聽出不對勁了。

    “聶喆,于惠因,還有你,都不是聶恒城自己挑來的,而是他‘不得不’接受的責(zé)任?!蹦角尻陶Z氣冷淡而又殘忍,“聶喆是他亡故兄嫂的兒子,于惠因是替他而死的心腹之子,你則是他義兄的孤女——聶恒城‘非得’照看你們,但,這并非他所愿?!?/br>
    “你休想挑撥我與義父的情分!”李如心喊到聲音嘶啞。

    “你很清楚這些俱是真話?!蹦角尻桃蛔忠痪涞溃暗矊Ρ嚷櫤愠菍Υ銈?nèi)齻€與四大弟子的態(tài)度,就什么都明白了。聶恒城看著雖然疼你,對你無有不應(yīng),但他從未規(guī)勸過你如何為人處世,更未教過你武學(xué)醫(yī)毒星象陣法心術(shù)等等中任何一樣。反而任由你目中無人,高傲自持,身無一技之長,未來堪憂!”

    李如心渾身抖動起來,嘴里大叫著‘你胡說你胡說’,眼中已是一片惶恐。

    “你真以為聶恒城不知道聶喆痄腮之后的隱患么?他那么精明的人怎會被兩名大夫蒙混過去。”慕清晏娓娓道來,“且不說聶喆的人品修為都是下下之選,嫁了聶喆,你甚至做不成母親。放著教中那么多青年才俊不要,更別說韓一粟路成南這樣才貌雙全的現(xiàn)成佳婿人選,他偏偏讓你嫁給了聶喆——”

    “只因為你父親當(dāng)年曾有愿望,希望兩家后人能成鴛盟之好??上?,聶恒城在心愛的姑娘過世后無婚配之意,自然只好讓你將就聶喆了。至于你婚后過的好不好,他并不那么在意。”

    李如心身體劇烈顫抖,痛哭流涕,反復(fù)嘶叫著那么幾句:“我不相信,義父疼愛我憐惜我,舍不得我吃一點苦!他說過要護(hù)我一輩子的,他說過!”

    女子哭喊之凄慘絕望,嚴(yán)栩幾乎無法下筆。

    慕清晏緩緩湊近李如心,清清楚楚說道:“無論如何,聶恒城已經(jīng)死了,死在十幾年前的涂山之巔,死在蔡平殊的艷陽刀下。他死的干干凈凈,敗的也明明白白,你們死守著他的鬼影孤魂,亦不過是一場空?!?/br>
    “聶思恩的身世,你騙的了所有人,甚至你自己,但你騙的了地下的聶恒城么?冥府之中的聶恒城,看著兩個他并不待見之人所生之子,硬是頂著他的姓氏,冒著他的血脈,你說他該如何作想?”

    說完這句,他揮手下令,游觀月沉默的上前帶走李如心。

    此時的李如心已如木人石柱,呆呆愣愣,一言不發(fā),宛如被抽走了滿腔精神氣力,只剩一副空空的軀殼。

    慕清晏毫不在意的坐回書案,不知在白絹上寫著什么。

    個把時辰后,上官浩男與游觀月同時回來稟告。

    前者言道呂逢春連同五十八名首要逆賊已經(jīng)服刑處死,后山的于惠因也已氣絕。

    后者則稱,在地牢囚房中,李如心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先掐死了兒子聶思恩,隨即一頭撞死在石壁上。

    “嚴(yán)長老,這一段可以結(jié)筆了。”慕清晏低頭繼續(xù)寫字。

    嚴(yán)栩低聲應(yīng)是,抖著筆尖落下最后幾行字,將卷軸封入錦袋,雙手奉給慕清晏。轉(zhuǎn)頭離開時,他看見書案上的白絹中央寫著‘慕正揚’三字,周圍是彎彎曲曲的線條,分別指向不同的人或事。

    臨離殿前,慕清晏忽然出聲:“嚴(yán)長老,我記得史冊中曾記載,為了保守神教秘密,最初幾代秉筆使者在領(lǐng)職之時,都會自殘喉舌,以示決心。還是承襲到第四代時,教主慕華寧心有不忍,才廢了這規(guī)矩的。”

    嚴(yán)栩渾身一抖,立刻俯身跪倒,咬牙道:“老朽這就割了這多嘴的舌頭……”

    “這倒不必?!蹦角尻痰?,“只是,叛亂已除,以后諸般教務(wù)都該回歸正規(guī),嚴(yán)長老也該多想想先輩秉筆使者的行事做派才是。”

    嚴(yán)栩滿身大汗的從幽殿出來。

    他知道慕清晏是不滿自己指手畫腳多管閑事,要知道離教教規(guī),秉筆使者的職責(zé)猶在七星長老之前。而秉筆使者的鐵律,便是‘只有眼耳手,無有口舌’。

    走了幾步,他停住了。

    他心說不對啊,自從慕清晏反正之后,他對這位年輕威嚴(yán)的新教主那是滿口稱贊,慕清晏做什么決策他都叫著好好好,從未忤逆過他一件事啊。

    慢著,他想起來了,有一件,只有那一件,他沒少說不贊成的話啊。

    嚴(yán)栩無奈的嘆口氣,繼續(xù)往前走。

    他看見連十三風(fēng)塵仆仆的從一側(cè)過來,直奔觀妙殿,看樣子似是完成了任務(wù)回來報信,也不知教主派他出去打聽什么消息了。

    驟雨已停,旭日東升,金黃色的陽光逐漸覆上整座宏偉龐大的極樂宮的七彩琉璃瓦,一時間光芒璀璨。

    沒了滿身酒氣的老頭子嗅著清新的空氣,宛如年輕了十歲。

    他想著,教主厲害些就厲害些吧,大不了以后他戒酒少言就是了。

    而從這個清晨起,持續(xù)近一甲子的離教聶氏之亂,徹底終結(jié)。

    第122章

    清晨, 九蠡山。

    樊興家隨著前方人群向山上走去,他攏了攏脖子上皮裘,覺得這個深秋委實冷過了頭。

    一陣窸窸窣窣的女孩說笑聲隨著山風(fēng)飄進(jìn)耳朵,他抬頭向前望去, 遠(yuǎn)遠(yuǎn)看見芙蓉和翡翠捧著剛剛在山下采買的東西走在他們前面。

    自從蔡昭被放出來, 這倆丫頭終于又有笑聲了。

    一年多前的那個夏末, 蔡昭渾身血淋淋的被抬下刑架后,五派掌門這才想起要商議面壁思過的期限。楊鶴影也不怕閃了舌頭, 一張嘴就是十年,結(jié)果宋時俊最先跳起來反對, 差點把一口茶壺扣在楊鶴影腦門上,活像他家要斷子絕孫了一般。

    于是刑期對半折成五年,蔡平春夫婦一通鬧騰后又減到了三年,但蔡昭最后才關(guān)了一年多,于半月前被戚云柯放了出來——理由是要參加戚凌波與戴風(fēng)馳的婚禮。

    沒錯, 戚凌波與戴風(fēng)馳終于要成親了, 在第八次抓到他倆半夜在假山邊上看星星月亮聊‘人生理想’后, 負(fù)責(zé)巡夜的李文訓(xùn)終于忍無可忍,要求宗主夫婦給個說法。

    戚云柯尚在猶豫, 尹素蓮卻發(fā)了話‘讓兩個孩子成親吧’。

    想起師母素蓮夫人, 樊興家不禁輕嘆了口氣, 口鼻前立刻團(tuán)起一陣微白的霧氣。

    自邱人杰死后,尹素蓮便如變了個人, 成日誦經(jīng)修道,曾經(jīng)華麗高敞的雙蓮華池宮宮門緊閉, 周遭素凈一片, 宮瓦上方經(jīng)年累月縈繞著燒香后的煙氣。

    讓樊興家驚奇的是戚凌波居然一口就答應(yīng)了, 喜的戴風(fēng)馳連連搓手。

    樊興家八卦心起,忍不住跑去偷問,“凌波師妹你真對三師兄死心啦?”

    戚凌波停下整理珠寶妝奩的動作,反問道,“五師兄,你還記得一年多前的太初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