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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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慕清晏高傲道,“我是畫皮妖,他們又是什么。常家血案發(fā)生后,除了你們落英谷是真的避世隱居,不曾得知此事,其余北宸五派哪個打算為常家復(fù)仇了?如今你爹說要祭拜常大俠了,你師父與姓周的過意不去,于是也一起來湊熱鬧。哼哼,早干嘛去了,一群偽君子!” …… 屋外月光皎皎,閑人屏退。 作為忠心耿耿的屬下,游觀月滿懷熱情的等在樓下角落處。 上官浩男打著哈欠:“叫手下的來等教主就好了,干嘛要我們親自來?!?/br> “那你還跟著來!” “我家鶯鶯說了,不可被你搶了效忠教主的先機?!?/br> “那你自己想法子效忠啊,跟著我干嘛!” “我家燕燕說了,我這樣忠厚老實的容易受你欺瞞,還是時時跟著你的好?!?/br> 兩人正斗嘴之事,忽聽頭頂窗戶啪一聲洞開,眼前衣袍飛揚,他們敬愛的頂頭上司被一股激烈的掌風(fēng)推了出來。 同時一個熟悉的女孩聲音傳出——“約法三章第一條,不許說我長輩的壞話!你給我滾出去!” 窗外無所依憑,慕清晏足尖在墻上輕輕一點,猶如一朵墨云般緩緩飄落。 落地后,他的臉色比墨云還黑。 游觀月興興沖沖的湊上去:“教主好身法,好輕功!青云縱果然名不虛傳!” 慕清晏冷冷看他一眼。 游觀月渾身一冷。 上官浩男上前,低聲道:“教主,凡事循序漸進。最怕小蔡姑娘心如止水,沒有半分波動。她肯生氣,又與教主說了許久的話,轉(zhuǎn)圜余地就大了?!?/br> 慕清晏神色稍霽,嘉許的目光望向下屬。 目送老板離去的背影,游觀月轉(zhuǎn)頭怒懟,“姓上官的,你敢搶我風(fēng)頭!” 上官浩男悠悠道:“沒搶你風(fēng)頭,只是這件事你幫不上教主的忙?!?/br> “你怎么知道我?guī)筒簧希 ?/br> “我家紅紅說了,你的面相一看就是不懂女人的,不然星兒也不會躲著哭了?!?/br> “……你可閉嘴吧。” 第97章 慕清晏素來知道蔡昭是面甜心狠之人, 她說要一刀兩斷,便是半夜也會起身磨刀的。 不出他所料,次日一早蔡昭就讓店小二將小樓一層打掃出來,然后強行拖拽還在打哈欠的樊興家入住其中。正如她前夜所見, 這座小樓的一層本也是修繕精致的一套客房, 硬生生被那畫皮妖的手下挪走了所有家什與裝點, 將所有窗戶都蒙上灰撲撲的麻布,再抬來一堆粗笨碩大的木料做掩飾。 收拾半日后, 樊興家眼睜睜看著原先簡陋的屋子變得窗幾明凈舒適敞亮,里嵌數(shù)間內(nèi)室, 占地大小遠勝同門所住的那些上房,態(tài)度也從不很情愿變成不好意思。 丁卓過來看了兩眼,立刻讓店小二將自己的箱籠行李搬了過來。樊興家希望師兄至少給個搬過來的理由,丁卓說我擔(dān)心師弟你夜里怕黑,樊興家表示師兄你還不如不說呢。 戚凌波又氣又妒, 可如今也不便張口換房, 一甩袖子憤而離去, 戴風(fēng)馳照例追去安慰。 宋郁之神情復(fù)雜的看了看蔡昭,蔡昭別過臉去。她知道宋郁之猜到了, 宋郁之也知道蔡昭知道自己猜到了, 但兩人都沒戳破。 這么一番折騰, 蔡昭的意思昭然若揭——姓慕的你若再想摸進老娘的屋子,丁樊二人驚覺起來示警眾人, 兩邊立刻就是刀劍對刀劍,大家翻臉便翻臉! 但慕清晏豈是善與之人, 暗的不行, 他就來明的。 當(dāng)日中午, 青闕宗與太初觀弟子在客棧大堂二樓聚宴時,發(fā)現(xiàn)慕清晏已帶著一眾部下喇喇的坐在他們對面,一般的醇香蜜酒,一般的紅燒糯米蹄髈,連燒鵝的腦袋都擺成相同悲憤的姿勢。 戴風(fēng)馳拍案而起,高聲質(zhì)問對方意欲何為。 慕清晏身著一襲大紅遍地灑金云錦大袍,鬢如墨裁,金冠玉簪,并悠哉的搖著把一看就很貴的玉骨描金折扇,一派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假惺惺道:“逛街餓了來用膳而已,逛街不犯法吧,用膳也不犯法吧,你們北宸弟子連這也要管么?!?/br> 游觀月與上官浩男隨即跟上附和,領(lǐng)著眾狗腿你一言我一語的譏諷起來,什么這條街是北宸開的呀這座城是北宸罩的嗎云云。 慕清晏若有似無的瞄向某小女子,故作憂郁道:“唉,都說北宸六派乃天下正道魁首,不想如今世風(fēng)日下,門中弟子愈發(fā)不受約束,沒說幾句就惡形惡狀,兇蠻霸道,絲毫不講道理!”最后幾個字幾乎是擠出齒縫的。 戴風(fēng)馳被氣的臉皮瓜綠,丁卓與樊興家都認為慕清晏這是在挑釁,只有宋郁之知道這委實不是挑釁,而是另類含蓄的調(diào)戲而已。 周遭同門們紛紛起身怒斥魔教謬論,戚凌波看蔡昭卻還在裝傻充愣,怒而質(zhì)問:“師妹你怎么一言不發(fā)!” 蔡昭反駁:“我說了呀?!?/br> “你說了什么!” “我說‘師兄們說的對’?!?/br> “就這些?!” “還有‘師兄們說的太對了’呀?!?/br> 戚凌波氣的仰倒,眼看她嘴皮子一撩就吐壞水,蔡昭一把將她拽過來,壓低聲音威脅道:“你tm要是再敢拿我當(dāng)初保護那人的過往說事,我回頭就把二師兄揍成死狗,再雇上七八九十個說書先生把你與二師兄那點說不清楚的破事編成話本子,滿天下唱出去!” 戚凌波汗毛倒豎:“我也能將你和那魔教妖孽的破事說出去!” 蔡昭慢條斯理:“我當(dāng)初是受人蒙蔽,如今已經(jīng)迷途知返了啊。師姐你呢,如今還與二師兄同進同出寸步不離呢。除非你們立即一刀兩斷,可你舍得么?” 戚凌波被擊中弱處,她本來就心意不定,怎肯傷了戴風(fēng)馳的心。 李元敏戴風(fēng)馳等人哪里說的過游觀月之流,他們一徑的怒吼,游觀月等人一徑的陰陽怪氣輕慢刻薄,沒幾個來回就被氣了個臉紅脖子粗。就在他們氣急敗壞要摔桌子拔劍之際,一位紫袍中年道士領(lǐng)著數(shù)名弟子緩緩登上樓來。 “呵呵呵這么熱鬧啊,都在說什么呢,連貧道踏入客棧了都無人發(fā)覺?!蓖踉代Q氅飄飄,笑容和煦。 慕清晏目光一動,左右一顧,游觀月與上官浩男會意,一個手指扣住袖中暗器,一個按上腰間箭囊,并同時微微后退半步,示意身旁眾部下暗中戒備。 慕清晏倒不是怕了王元敬,只不過之前兩方力量對比屬于三指捏田螺級別的,如今卻有纏斗之虞。即便如此場面,他也絕對有把握先捶李元敏一拳,再扇戴風(fēng)馳一耳光,踹倒丁卓,拍暈樊興家,然后從宋郁之與王元敬面前從從容容飄然離去。 不過要是如此的話,豈不讓某小女子看了笑話。 于是他鎮(zhèn)定自若的繼續(xù)坐了下去。 “聽聞慕教主數(shù)月前鏟滅聶氏之亂,奪回教主之位,貧道在此道一聲賀了。”王元敬微笑道,“適才在門口聽見慕教主指摘吾師弟與師侄們行止霸道,貧道并不敢茍同?!?/br> “真論霸道不講理,天底下誰人比得上聶恒城叔侄。六派弟子不過是忌憚貴教手段了得,懼怕不知不覺就中了招,不免沖動了些。聶恒城叔侄才是不同凡俗,不但對外兇狠毒辣,嗜殺無度,對內(nèi)也不遑多讓?!?/br> 慕清晏已經(jīng)知道王元敬接下去要說什么了,臉上半分笑意也沒了。 王元敬不緊不慢道:“慕教主祖上對聶恒城可謂恩重如山,既收養(yǎng)又栽培,可聶恒城是如何回報慕氏的呢。唉,若不是慕教主少年了得,力挽狂瀾,如今天下還有幾人記得慕氏百多年來的赫赫威名?!?/br> 他語氣溫和,但字字句句都打在慕清晏的痛處,明著指著聶氏叔侄,暗著譏諷慕清晏祖上識人不明,養(yǎng)虎為患,自食苦果。 慕清晏下頜微微繃緊,冠玉般俊美的面龐寒霜一片。 他在袖中捏緊掌心,“你應(yīng)該知道,眼下我依舊篤定能取你們?nèi)魏我蝗说男悦ㄍ跽崎T你?!?/br> 此言一出,李元敏戴風(fēng)馳等人立刻按住劍柄。 “貧道知道?!蓖踉春敛凰鶆?,依舊微笑道,“慕教主修為不可預(yù)測,吾六派各方打探,依舊不知慕教主深淺。貧道馬齒徒長,卻遠遠不如,慚愧慚愧。” “不過慕教主也該知道,如今吾六派與貴教如今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是何其難得。難道慕教主還想重現(xiàn)昔日的血雨腥風(fēng)么?慕教主心性沉毅,堅忍卓絕,何必與貧道師弟師侄這般血氣方剛的直肚腸們一般見識呢?!?/br>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jù)不卑不亢,既刺到了慕氏隱痛,又挑明了如今兩方局勢,生生拿捏住了慕清晏,蔡昭不由得暗暗贊嘆。 她湊到樊興家耳邊:“王掌門很有一套啊,以前怎么沒聽說他的名聲啊?!边@位王大叔氣質(zhì)文靜和緩,乍看并不起眼,卻自有一股上善若水的力量。 樊興家也低聲道:“雷師伯說王掌門年少時差點還俗回家成親,是武元英出了事,太初觀大亂,他才留下的?!?/br> 王元敬這么半推半拉的一通言語,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便緩和了下來,李元敏看向掌門師兄的目光滿是敬愛,戴風(fēng)馳也還劍入鞘坐下來。 慕清晏心中不痛快,正要翻臉走人,忽聽見王元敬隔著桌子向蔡昭道,“昭昭,你猜今天還有誰到了?” 蔡昭好奇:“誰啊。” 王元敬笑而不答,朝樓下大門喊道:“你們還不進來?” 眾人循這話伸頭望下去,頓時眼前一亮。 只見客棧門口出現(xiàn)了數(shù)名淺藍色大袖寬袍的佩劍弟子,當(dāng)中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生的格外秀麗出眾,明亮的日光下,他衣衫上銀線山水繡紋宛如會流動一般。 “昭昭meimei,許久不見了。”他仰頭微笑,笑意溫柔。 蔡昭一下?lián)涞蕉菣跅U上,又驚又喜:“玉麒哥哥!” 這一嬌滴滴的清脆呼喊,直接把慕清晏喊住了腳步,把宋郁之喊直了背脊——不錯,這位秀麗少年正是青闕宗弟子久聞其名的佩瓊莊主之子,周玉麒。 王元敬哈哈一笑,招呼太初觀弟子離去:“元敏,讓他們小輩自己吃喝說笑,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給你?!?/br> 李元敏應(yīng)命而去。 見周玉麒上來,樊興家十分乖覺的讓出蔡昭旁邊的位置給他,自去與丁卓一桌。 戚凌波滿肚子主意,沒有挪動。 宋郁之在丁卓與樊興家驚異的目光下蹭過去蹭過去,擠到離蔡昭那桌最近的位置。 慕清晏這會兒是打死也不肯走的,大紅金繡的衣袍一揚端坐回去,疑慮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新來的小王八蛋。 周玉麒身量不低,相貌與父親周致臻有六七分相似,英氣略有不足,秀麗溫雅猶有過之。 他聲音格外好聽,柔風(fēng)細雨的詢問蔡昭這趟出門是不是累了,在青闕宗上過的習(xí)不習(xí)慣,要不要他送個會做江南菜的廚子過來。 蔡昭心中高興,嘴里卻道:“那多不好意思啊,專門為我送個廚子過來?!?/br> “那索性在青闕鎮(zhèn)上開間菜館好了,再多添幾位擅做其他菜系的師傅,昭昭meimei什么時候想吃了就去吃,順便將賬目也管了去。昭昭meimei又聰明又能干,必定生意紅火?!敝苡聍柩壑惺M了柔和的江南和風(fēng)。 蔡昭被關(guān)懷的眉開眼笑,賣力擠出謙虛表情:“玉麒哥哥你老這么夸我,回頭我變的自高自大惹人厭了可怎么辦啊?!?/br> 周玉麒真誠道:“昭昭meimei自小有分寸,最討人喜歡了,又懂得體貼人,我再怎么夸獎都是不夠的。” “哎呀玉麒哥哥你真是的!”蔡昭愛嬌的拍了他一下。 ——偌大的酒樓二層不知不覺的靜了下來,除了周玉乾周玉坤兄弟倆是早有見識,其余人都驚呆了,酒停筷落,目光齊聚蔡昭那桌。 宋郁之之前見過周玉麒數(shù)次,印象中不過是平庸安靜的少年,不足掛慮。不曾想與蔡昭一處時,周玉麒會是這樣溫柔體貼細致入微。 若是這樣能做小伏低的性情,那他之前預(yù)想的周蔡姻緣之間的障礙可能全都不存在了,因為周玉麒顯然并不介意妻子比自己強悍啊。 宋郁之心中警鈴大作。 慕清晏更是懸起了一顆心。 作為假定情敵,他自然派了許多人去打聽周玉麒的為人做派,然而聽人回報與親眼所見還是有距離的。信報中懦弱平凡的周少莊主,在蔡昭面前卻這樣有說有笑。 他不由得想起某本三流話本子里那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偏姑娘愛他愛的要死,不論文武雙全的城主公子如何真心誠意的撬墻角,那姑娘都死心塌地的要與書生白頭偕老。 慕清晏宋郁之覺得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