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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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 四面燈火亮起。 蔡昭抬頭一看, 發(fā)現(xiàn)這竟是間與宴客廳差不多大的屋子, 一樣的四面鐵壁,一樣的數(shù)根巨柱, 連層高都差不多是三丈左右。仿佛這里才是一層, 適才他們所在的宴客廳是二層一般。 適才廳內(nèi)之人盡數(shù)落了下來, 既有像蔡昭這樣機警的沿墻而落的,也有像于惠因這樣沿柱落地的, 但更多的還是因為站在中央無所依附而直接摔在地上的。 在哎喲連聲中,高懸在眾人頭頂?shù)蔫F板(也就是宴客廳的地板)緩緩合攏, 這時有幾名輕功了得的侍衛(wèi)一躍而起, 在四壁上踮足借力, 企圖在鐵板合攏前逃出去。 蔡昭也有這個打算,誰知她身形甫動就被宋郁之一把按住,他臉色凝重,“莫動!這機關(guān)有詐!” 原來就在此時,原本緩緩合攏的鐵板忽然變的迅疾無比,啪啪數(shù)聲迅速接合。 而那幾名侍衛(wèi)剛剛躍至半空,只聽幾聲凄厲無比的慘叫聲,幾名侍衛(wèi)被鐵板利落的夾成兩段,或是從腰部截斷,或是切斷脖頸,最慘烈的一個恰好被夾在頭部,當(dāng)場爆顱。 片刻之間,血雨從頭頂散落而下,幾名侍衛(wèi)的殘尸也砰砰摔在地上。 宋郁之臉色發(fā)白,緊緊扣住蔡昭的右肩。 蔡昭吃痛的拍打他,“師兄放手放手,我動不了的?!?/br> 宋郁之察覺自己失態(tài),趕緊松開手勁,同時發(fā)現(xiàn)蔡昭的左手怪異的平抬著,原來是她左腕上的銀鏈被緊緊拉直了。 他順勢看去,才發(fā)現(xiàn)銀鏈的另一端牽在慕清晏手里。 慕清晏站在中央,勁瘦的玄色腰封上一圈細銀微閃,正是適才蔡昭揮出的銀鏈,不過不等蔡昭將他拉過去,眾人就落了地。 宋郁之明白了,哪怕適才自己沒有按住蔡昭,蔡昭剛起身就會被慕清晏用銀鏈反向拽回去。他一聲不響的放開女孩的肩頭,慕清晏也默不作聲的松開銀鏈。 蔡昭苦笑著揉揉自己的肩頭和左腕,也沒多說什么。 三人都知道,這時候需要一致對外。 “思恩,思恩,你沒事吧!”這時響起李如心焦急的呼喚,她摟著兒子不住呼喚。 墜落之處不深,又有于惠因扯著他們母子,他們并無大礙。但事起突然,加上適才幾名侍衛(wèi)被活活夾死的慘狀,年幼體弱的聶思恩當(dāng)場就站不住了,軟軟的靠在母親身上,呼吸無力,顯然是受驚過度。 李如心摟著虛弱的兒子淚如雨下,轉(zhuǎn)頭怒罵:“聶喆,虎毒不食子,你竟然將我們母子引到這里來!你,你是想害死思恩么!” 聶喆縱然涼薄,但對這唯一的兒子還是有幾分看重的,立刻叫嚷起來:“瘋女人說什么胡話!這陷阱要是我設(shè)的,我自己還會掉進來么!” 李如心道:“適才離開內(nèi)廳時,我們明明可以逃往東側(cè)的議事廳,那里有通向外頭的出口??赡阌彩穷I(lǐng)著我們往這里跑,難道不是你預(yù)先設(shè)置的陷阱么!” 聶喆氣急敗壞:“賤人閉嘴!不錯,我是有意領(lǐng)大家伙兒往這里來的,那是因為……” 話未說完,又聽見喀喇幾聲,四面鐵壁在接近頂部之處各裂開兩個尺余方的小窗,然后從小窗處噗噗噗噗的落下重物。眾人仔細一看,頓是毛骨悚然。 原來這些不斷落下的重物竟是一具具尸體。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八口小窗還在不斷的往室內(nèi)掉尸體,各種各樣的尸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侍衛(wèi),奴婢,花匠,廚子,甚至還有貓貓狗狗的尸體。 蔡昭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尸體,雖然知道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但看著他們驚恐萬端的死亡面孔,她還是心頭直冒冷氣。 胡鳳歌眸光一閃,沉聲喝道:“來人,上去堵住這些口子!” 她指揮部下日久,自有威望。當(dāng)下便有數(shù)名侍衛(wèi)攀著四壁爬上去,試圖將掉出來的尸體塞回去,同時堵住口子不讓繼續(xù)落下尸體。 八個小窗口果然被生生塞住了。 胡鳳歌露出滿意的笑容,聶喆也松了口氣,“鳳歌,幸虧有你在……” “啊啊啊?。 ?/br> ——高懸在窗口的幾名侍衛(wèi)突然慘叫著重重跌落,在地上不住翻滾哀嚎。 胡鳳歌趕緊過去俯身查看,只見幾名侍衛(wèi)的手上身上不斷冒出雪水,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膚都血rou潰爛,很快就見到森森白骨。 “蝕骨天雨?!”上官浩男驚呼出聲。 眾人俱是大驚,抬頭去看,只見那八口小窗周圍都有細細的小孔,從小孔中不斷流出綠瑩瑩的汁液,幾名侍衛(wèi)顯然是貼壁時沾上了的蝕骨天雨。 胡鳳歌繃著臉,手起刀落,削斷那幾名只有手腳潰爛的侍衛(wèi)的手足,潰爛腐蝕之勢方才止住。 這樣一來,沒有妨礙的八口小窗再度噗噗掉起尸體來。 胡鳳歌恨恨道:“我倒要看看究竟要掉多少尸首,難不成想用尸首將我們活埋了!” “不,不會吧?!甭檰葱捏@膽戰(zhàn)。 “自然不會?!蹦角尻痰溃斑@間廳堂說小不小,要用尸首將整間屋子填滿,少說要幾千具,極樂宮可沒這么多人。不過……” “不過什么?!”聶喆緊張。 慕清晏道:“這些尸首雖不能填滿整間屋子,但已經(jīng)差不多能鋪滿地面了?!?/br> “那又如何?!焙P歌追問。 慕清晏冷冷一笑:“滿地的尸首,加上數(shù)瓶蝕骨天雨,該當(dāng)如何?”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齊齊明白過來——任何血rou之軀遇上蝕骨天雨都會腐蝕到血水一攤,概莫能免;不但如此,尸首潰爛所化的血水還能接著腐蝕。 這時,八口小窗停止掉落尸體并迅速合上,四壁上的細孔旋即噴射出綠瑩瑩的毒液。 毒液如注,恰好落在地上的尸堆中。正如慕清晏所言,尸堆開始腐爛融化,血水尸水不斷落下,在地面上積成腐水灘,水灘擴大,然后幾處水灘融合在一處。 很快,地上已經(jīng)不能站人了。 在驚恐的呼叫聲中,還能活動的人紛紛用兵刃插入鐵壁,試圖將自己掛在墻上。然而鐵壁極厚,尋常兵器只能插入數(shù)寸,便是蔡昭拔出艷陽刀,也僅僅插入鐵壁大半尺。 “這鐵壁究竟有多厚啊!”蔡昭焦急。 慕清晏目中微露憐意:“極樂宮下的地宮乃第五代教主慕東烈所建的地室,聽父親說,地宮的每處鐵壁都有三尺厚?!?/br> “三尺?!”蔡昭不禁氣餒,“造那么厚做什么啊?!?/br> 慕清晏道:“慕東烈教主掌教之時,正是本教鮮花著錦權(quán)勢最盛的時候,人力物力均至巔峰,自然造什么都盡夠了來?!?/br> “這下可害慘我們了!”上官浩男叫苦不迭。 慕清晏抬目四望,提聲道:“這個時候了,閣下還不現(xiàn)身么?不能親眼看著我等的死狀,豈不白費了閣下的一番心計!” 宋郁之挑眉:“你知道幕后之人是誰?” “大概齊吧?!蹦角尻毯蘼暤?,“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活著?!?/br> 這時,適才八口小窗的其中一口緩緩打開。 “哈哈哈哈哈,果然英雄出少年啊,”黑洞后傳來桀桀笑聲,輪轂聲響動,一個花白頭發(fā)的枯槁老人坐著輪椅出現(xiàn)在窗口,“當(dāng)年你父祖若有你這份膽氣心計,焉有今日?” 胡鳳歌撈著聶喆掛在火把下方,聶喆一見了這老人,當(dāng)即痛哭流涕:“三哥三哥,救命??!前幾日三哥說會幫我,叫我把人往這里引,我都聽了三哥的話??!三哥你可不能眼看著我去死?。 ?/br> 老人嫌棄的罵道:“你這蠢貨,白費了我給你那么多蝕骨天雨,居然弄不懂怎么好好使用!” 于惠因聽出這熟悉的聲音,大驚道:“三哥,你是三哥!” 掛在他胳膊上的李如心也驚呼:“三哥,你還活著?我以為你當(dāng)年和大哥一道死在青羅江畔了!既然你沒死,為何不來見我們?。 ?/br> 蔡昭心頭一轉(zhuǎn),駭然道:“原來這人就是韓一粟么?!?/br> 慕清晏:“就是他。” 于惠因細細看去,想韓一粟不過比自己大七八歲,論歲數(shù)今年不過四十多,卻一副病態(tài)老叟模樣,不禁哽咽:“三哥,三哥你怎么成這樣了,你若不愿現(xiàn)身人前,可以來找我啊,咱們兄弟一道隱居山間。” 韓一粟臉上傷痕縱橫,猶如鬼魅:“劫后余生,本就是該死之人。我不愿離師父太遠,就躲在地宮中,想守著師父的骸骨過完后面的日子……” 慕清晏忽道:“聶恒城哪來的骸骨?他敗死于蔡平殊之手后,不是被隨即趕上涂山的北宸六派分尸了么。你和趙天霸頂多撿到些零碎尸塊,燒成骨灰來供奉,聊以□□罷了?!?/br> 宋郁之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雖然相處時候不長,但他對慕清晏多少有了些了解。這人步步為營,疑心極重,不到最后一步絕不肯亮底牌。韓一粟從現(xiàn)身至今還沒說兩句,他就急切的激怒對方,有點怪異了。 韓一粟果然大怒:“小兔崽子你敢對我?guī)煾覆痪?!我本想了此殘生,再不插手教中紛爭,沒想到你小子敢辱沒家?guī)?!家?guī)煘樯窠虈I心瀝血,一生cao勞,如今……” “別說的那么淡泊了?!蹦角尻檀驍嗨?,“你和你師父一樣最會裝的光明磊落,行事卻下作無比。你在聶喆的庇護下可以裝死隱居,待我奪回教權(quán),將極樂宮細細翻查一遍,到時你能躲到哪里去?遲遲早早,你總是要為聶喆撐腰的,就別說的那么冠冕堂皇了!” 韓一粟用力拍輪椅,大罵道:“我?guī)煾改睦飳Σ蛔∩窠?,輪得到你這黃口小兒指摘他!待會兒我就關(guān)閉所有出口,有本事你們就在墻上掛一輩子,一旦支撐不住落了下去,就會嗚呼哀哉化作一灘血水,哈哈,哈哈哈哈哈……” “算了吧。”慕清晏冷冷道,“你都設(shè)計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還會放過我么?便是我此刻跪地求饒,不過徒招一頓奚落。是我大意失措,沒查到你這條陰魂居然還在人間。愿賭服輸,不必多言?!?/br> 韓一粟忽然不笑了,神情詭異:“你這么急吼吼的堵我的話,是怕我提到誰啊。” 慕清晏俊美的面龐隱隱泛青:“大丈夫說話做事都自己擔(dān)著,別扯女人!” 韓一粟陰惻惻的笑了:“女人,我可不敢小看女人了,蔡平殊就是個女人。聶喆不成器,我本不欲幫他。之所以再度出山,是因為聽說了一事。你,竟然將蔡家的小賤人帶入極樂宮來——你將我?guī)煾钢糜诤蔚兀 闭f著,他手指一指,直向蔡昭。 眾人驚愕,齊齊看向慕清晏身旁的女孩。 于惠因神色不定:“你,你是蔡平殊的……” 聶喆咧嘴笑:“不錯,這丫頭就是蔡平春的女兒,蔡平殊親手養(yǎng)大的侄女,蔡昭!你們看看她手上那把刀,不就是艷陽刀么?!” 眾人一看,果然如此。 于惠因神色不定,胡鳳歌徑直責(zé)罵起來:“慕少君,我雖效忠教主,但心中也覺得你奪回教權(quán)之舉并非不合情理,可你帶蔡家人入極樂宮是怎么個說法!” 李如心原本一心掛在兒子身上,聞言也不禁柳眉倒豎:“我叔父千不是萬不是,總為神教立下汗馬功勞。他慘死于蔡平殊之手,從此之后,蔡家滿門便是我教不共戴天的仇敵,你怎可帶蔡家人入極樂宮!” 蔡昭這才知道自己竟帶來這樣大的麻煩,一時茫然。 一旁的宋郁之與上官浩男也臉色不好。 慕清晏縱聲大笑:“哈哈哈,好一群窩囊廢,好一群幽幽怨怨的無能鼠輩!” 他道,“當(dāng)年涂山大戰(zhàn),蔡平殊對決聶恒城,使暗器了么,設(shè)陷阱了么,以多為勝了么?光明正大的生死對決,輸贏由天定,身死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聶恒城自己沒說什么,倒是你們這群徒子徒孫憤憤不平了這許多年!” “這么怕死,聶恒城他當(dāng)什么教主,躲起來修身養(yǎng)性,延年益壽好了!聶恒城比蔡平殊歲數(shù)大出一截,輩分高了一輩,最后技不如人,這么丟人的事你們還好意思說出來,也不嫌丟人!” “真氣不過的,怎么不苦練武藝去找正主對頭挑回面子呢!蔡平春就在落英谷中,落英谷就在那里,這么敬愛聶恒城,你們怎么不去呢!” 慕清晏忽做恍然之態(tài):“哦,我忘了,你們?nèi)ミ^了??上降芎蛶煾敢粯蛹疾蝗缛耍谇嗔_江畔全軍覆沒,再也撐不起場面來了!哈哈哈……” 李如心氣的渾身發(fā)抖,韓一粟臉色鐵青,他厲聲道:“黃口小兒不必逞口舌之快!在場眾人聽了,我今日想殺的只有蔡家的小賤人,你們誰與我宰了她,我就打開機括,放你們出去。之后你們再怎么爭斗,我一概不理!” “否則的話,嘿嘿,我這就將機括鎖死了,你們都爛死在里頭吧!” 此言一出,攀爬在墻上的所有人都動了心。 誰知動手最快的還是慕清晏。 他一把將蔡昭扯到自己身后,在半空中一個灑脫利落的旋空轉(zhuǎn)折,橫移出兩丈懸于火把下方。同時側(cè)身擊出兩記劈空掌,將剛剛企圖爬過來的兩名侍衛(wèi)打落到地上,這兩人立刻沾上劇毒血水哀嚎待死。 他冷冷道:“有膽子的就過來試試,我雖打不開鐵壁機括,但將你們打到地上還是綽綽有余的。” 蔡昭揪著他背后的衣袍,寬闊高大的身形猶如一座堅實可靠的山岳,她心頭砰砰亂跳,心頭既感激又慌亂。 原本欲動的眾人立刻止步。 韓一粟惱怒:“上官浩男,開陽與瑤光兩位長老當(dāng)年效忠?guī)煾?,今日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快快棄暗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