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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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就聽說駟騏門是五代單傳,楊家人對子嗣極是看重。哎呀可憐楊姑娘啊,十四五的人了看著才十二三的模樣,嘖嘖,常師弟你怎么看。欸,常師弟……?” 樊蔡兩人同時(shí)扭頭,才發(fā)現(xiàn)常寧已經(jīng)坐到食案后頭,“有何好說的。我若是楊姑娘,就將那婆娘的舌頭連著喉管一道扯出來?!彼Z氣平淡,說的內(nèi)容卻驚悚。 樊興家抽著冷氣賠笑:“常師弟說笑了?!?/br> “我沒有說笑?!背幧袂槔涞?,“那姓楊的小崽子天生不足,將來不做廢物就算好的了??蓷罟媚飬s根骨甚好,哪怕悟性一般,只要好好修行,來日必成大器?!?/br> 姐弟倆的資質(zhì)好壞蔡昭沒注意,樊興家想了下后表示同意:“這倒是,楊姑娘雖說瘦小了些,根骨卻不差。” “別說來日,只憑楊姑娘此時(shí)身上的修為,只要她不愿,姓沙的婆娘就休想摸到她的衣角。不過是脾性懦弱,不敢反抗罷了?!彼麖牟粦z憫軟骨頭。 常寧說話之銳利出人意料,蔡昭皺眉看他:“沙夫人便罷了,可上頭還有楊門主呢。叫楊姑娘怎么鬧?” “那就要看她是想忍氣吞聲的‘盡孝’還是憤然自立了。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旁人不能替她走?!?/br> 樊興家覺得這話太過偏激,打了個(gè)哈哈:“常師弟是男子,自然覺得天下皆可為家。楊姑娘到底是女子,哪有那么容易了?” 常寧抬起頭來直視樊興家:“蔡平殊也是女子?!?/br> 樊興家一愣。 “她上涂山迎戰(zhàn)聶恒城時(shí)可是孤身一人,沒叫任何人陪同壯膽?!?/br> “這世上有些人是反抗不了,情有可原;有些人是能而不愿,只知道自怨自艾。楊姑娘的出身與根骨已比天下許多女子強(qiáng)了,她若愿意任打任罵,旁人說什么也無用。” 樊興家說不出話了。 蔡昭低下頭,忍下眼中濕意。 蔡晗喝下陳皮消食茶后還是腹脹作痛,樊興家提出領(lǐng)小朋友去藥廬治肚子。蔡昭表示不放心,想要陪著一道去,這話說的樊興家心頭一驚——蔡昭若去,常寧必然也跟著去,這倆牛鬼蛇神一出去天曉得會(huì)不會(huì)又惹出事來。 于是樊興家自告奮勇獨(dú)自送蔡晗過去,請兩位師弟師妹‘安分’的待在原處,他很快就回來。 目送樊興家抱著哎喲連天的蔡晗離去,蔡昭回過頭來看向常寧:“剛才的話,都是常大俠跟你說的?” 常寧:“嗯,家父說蔡女俠是他一生最敬服之人。強(qiáng)而不欺,威而不霸,仁厚豁達(dá),樂天知命。家父一直深悔當(dāng)年涂山大戰(zhàn)他晚到了一步?!?/br> 蔡昭搖搖頭:“其實(shí)當(dāng)年戚伯父是要陪姑姑一道上山的,但姑姑已經(jīng)下定決心與魔頭同歸于盡,于是提前將戚伯父點(diǎn)倒了?!?/br> 看女孩神情郁郁,久久不能開解,常寧輕笑道:“不提這些傷心過往了,說些趣事吧。聽父親講你姑姑的故事時(shí),我常覺著奇怪——她與戚宗主多少次出生入死,并肩作戰(zhàn)。怎么就沒人議論過你姑姑與宗主之間有過什么…呃,男女之情…?” 蔡昭噗嗤笑了出來:“自然不會(huì)有。” “為何?!背幍蛊鹆伺d致。 “因?yàn)槲夜霉糜形椿榉虬 !?/br> 常寧大吃一驚,他活到現(xiàn)在難得這么吃驚。 蔡昭忍笑:“常大俠真是厚道人,這件事居然沒與你說?!?/br> “是誰,我們見過么?!?/br> “適才就見了。就是佩瓊山莊莊主周致臻大俠啊。聽我娘說,周伯父年少時(shí)氣宇高華,如磋如琢,是位如珠玉般的人物。他和我姑姑是自幼定親的,不過后來婚事沒成,所以這事就沒什么人提了,免得大家尷尬?!?/br> 這時(shí)兩人忽覺頭頂上有人遮住了光線,連忙抬頭,只見一位俊秀雅致的中年文士站在他們的食案前。 “昭昭,怎么不來跟我打招呼啊?!敝苤抡閱问重?fù)背,笑意吟吟。 第15章 蔡昭蝦米一般跳了起來行禮:“見過周伯父,周伯父好,周伯父福壽安康?!?/br> 周致臻拍拍蔡昭的頭,莞爾一笑。 與盛氣凌人暴發(fā)戶般的宋時(shí)俊相比,周致臻簡直氣質(zhì)高貴的像來自鐘鳴鼎食世代書香的大家族,常寧只好也站起來,中規(guī)中矩的行了個(gè)禮。 周致臻自是聽說了常家之事,語氣誠摯的撫慰了常寧幾句,甚至取出一枚玉蟬作為信物交給常寧,只道將來若有急難之事,可憑此玉蟬找佩瓊山莊的任何人幫忙。 “周伯父真是實(shí)誠人?!辈陶衙奸_眼笑,“說話辦事從不來虛的,常師兄你愣著干嘛,快收下快收下?!?/br> 雖然親娘寧小楓看周致臻不順眼的程度只比戚云柯少一點(diǎn)點(diǎn),但蔡昭不是啊,戚云柯周致臻都是她很喜歡的長輩,尤其是揣著滿懷禮物上門時(shí)。 常寧默默的收下玉蟬,站到一旁。 “周伯父怎么又瘦了,我知道周老夫人身子不好,可周伯父也有歲數(shù)了,別光顧著照看老夫人,疏忽了自己的身體啊?!辈陶岩荒樀男㈨樋蓯?。 周致臻果然高興,滿眼都是疼愛的笑意:“昭昭真懂事,果然是大人了。你自小沒離開過落英谷,之前我還擔(dān)憂你在外頭住不慣,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珊弈闫莶赶率挚炝艘徊?,不然我定要帶你回佩瓊山莊。拜我為師未必比戚大宗主差了,不知道小昭兒愿不愿意!” 蔡昭假做嘆息:“周伯父跟您說句實(shí)話罷。您看看九蠡山下那寒磣的小鎮(zhèn)子,再想想佩瓊山莊周圍那一圈的繁華市集,您覺得我想上哪兒拜師???” 周致臻捋須大笑:“正是!青闕府這般冷冷清清的市鎮(zhèn),我們昭昭怎么看得上!” 這時(shí)遠(yuǎn)遠(yuǎn)過來兩名相貌相似的英氣青年,一邊過來一邊呼喊:“叔父,叔父快來!我們遇上了劉家兄弟,您快來看看他們的家傳寶劍!” 兩名青年來到近前,略高些的那位看見蔡昭便笑:“喲,昭昭meimei長大了??!” 略矮些的那個(gè)擠眉弄眼:“不過個(gè)子沒高多少,我看去跑腿去柜上打老醋時(shí),還得給她墊把小凳……” “你們會(huì)不會(huì)說話!不會(huì)說話回去練過再開口!”蔡昭當(dāng)場翻臉。 周致臻笑的直搖頭:“玉乾,玉坤,莫要和昭昭胡鬧了,都多大的人了!好了好了,我也要去見見你們劉伯父,咱們這就過去罷?!?/br> 看著周家叔侄三人離去,常寧迫不及待問道:“周莊主是你姑姑的未婚夫?可是我聽說,聽說他……” “聽說他早就娶妻生子了是吧?!辈陶押敛灰馔?,“我們都知道啊?!?/br> “周伯父的夫人是他母親的嫡親侄女,姓閔。年少時(shí)她與大伙兒一起在佩瓊山莊修行的,我姑姑都認(rèn)識。哦,他們的兒子叫周玉麒,大我兩歲?!?/br> 饒是常寧自認(rèn)看遍人情炎涼世間百態(tài),還是被這話驚住了。 蔡昭自顧自道的補(bǔ)充:“我祖父母亡故那年我姑姑才十歲,爹就更小了。周老莊主念著與祖父的交情,親自將姑姑和爹接去佩瓊山莊,并收姑姑為記名弟子?!?/br> “當(dāng)年是什么樣的情形,你也想得到吧。祖父母過世的早,叔祖父又不知在哪里瀟灑,落英谷的情形其實(shí)不大好。幸虧周老莊主人好,不但對我姑姑和爹關(guān)懷備至處處維護(hù),還堅(jiān)守當(dāng)年許下的婚約。” 常寧毫無頭緒,只好挑個(gè)最顯眼的問題:“你姑姑不喜歡周莊主么?” “怎么不喜歡?周莊主年少時(shí)是武林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郎君,出身名門,武學(xué)修為更是青年一代中的翹楚。能與他別苗頭的只有廣天門的宋門主了,可是論名聲,他又比宋門主強(qiáng)多了。我姑姑干嘛不喜歡?!?/br> “那蔡女俠為何沒與周莊主成婚呢?” 蔡昭撓撓耳朵,白白嫩嫩的小耳垂泛起一片粉色:“這我也是一知半解。大約起初是因?yàn)槟昙o(jì)小吧,后來聶恒城不是開始無惡不作了么,大家共抗魔教無暇他顧,再后來……我姑姑命懸一線,只能強(qiáng)撐著熬日子,還怎么成婚生子啊?!?/br> “不論是何緣故,姻緣未成,終歸是有了前嫌,你家居然與周致臻毫無芥蒂?你還對周家人還那么親近!”常寧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過黑暗,可能人家就是那么光明豁達(dá)呢。 “為何要有芥蒂啊?!辈陶岩荒樌硭?dāng)然,“我當(dāng)然要對周家人親近啦,我將來要去佩瓊山莊的嘛。” 常寧:“……去佩瓊山莊做真么,你不是已經(jīng)拜師青闕宗了么?!彪y道蔡家太擔(dān)心女兒會(huì)行差踏錯(cuò)要她拜兩次師父?原來蔡谷主夫婦做事這么嚴(yán)謹(jǐn)?shù)拿础?/br> 蔡昭十分耐心:“我不是去佩瓊山莊拜師,我是后半輩子要住到佩瓊山莊去?!?/br> 常寧:“??” “我要嫁去周家啊。不止我姑姑與周莊主自幼定親,我也與周玉麒自幼定親了啊。” 常寧的表情好像臉上被人砍了一刀。 “常師兄怎么不說話了?!辈陶焉焓衷诔幠樓皳]舞。 常寧斜著眼角,仿佛被魚刺卡著喉嚨了。 “喲,蔡師妹原來在這兒逍遙呢!可累的我等一番好找?!币粋€(gè)熟悉的嬌柔少女聲音傳來,兩名妙齡少女伴著話音款款而至。 左面身著蓮粉色宮裝頭戴鑲珠金釵的美貌少女正是戚凌波,當(dāng)真是人比花嬌艷,右面清秀端莊的少女則身著雪青色縐紗綾裙,淺淺一笑間如清波流水一般淡雅怡人。 右面少女微微俯身行禮:“昭昭meimei許久不見,近來可好?!?/br> 蔡昭喃喃著‘怎么又來了’,起身還禮:“見過心柔jiejie,小妹近日一切安好。”隨即她給常寧簡單介紹起來——這少女名叫閔心柔,正是佩瓊山莊閔夫人的侄女,與戚凌波同歲,比蔡昭年長一歲。 常寧不知是不是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緩過來,完全懶得搭理人,只抬了抬眼皮,寒暄兩句后就悶聲不響側(cè)坐一邊去了。 戚凌波深知常寧的臭脾氣,此刻不想節(jié)外生枝,于是趕緊挽起閔心柔的胳膊,嬌笑道:“我與心柔jiejie一見如故,攀談之下,方才知道師妹你不但與心柔jiejie是舊相識,還和心柔jiejie的表兄佩瓊山莊少莊主定親了。哎喲喲,昭昭meimei怎么不早說呢,若是早知道,我們?nèi)⒚镁湍芎蜆芬惶幫嫠A??!?/br> 蔡昭要笑不笑:“我自從上了萬水千山崖以來,見過戚師姐三四回,不是在動(dòng)手就是在動(dòng)嘴,何來功夫與師姐好好說話呢?!?/br> 戚凌波臉上一僵,拼命忍住。 閔心柔輕啟朱唇一笑:“昭昭meimei還跟小時(shí)候一般有趣,難怪姑父那么喜歡你了。唉,可惜玉麒哥哥不在,不然咱們?nèi)齻€(gè)幼時(shí)玩伴倒能好好敘舊了。我一直勸玉麒哥哥,別說這是北宸老祖兩百年的祭典,就算看在昭昭meimei也在的份上,就無論如何也該來一趟才是。唉,只是老夫人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大夫說定要留個(gè)兒孫在身邊,也是一點(diǎn)法子沒有了……” “這有什么關(guān)系。”蔡昭回答的毫無感情,“我與玉麒哥哥將來有大半輩子的功夫能大眼瞪小心眼,這會(huì)兒多見一面少見一面有什么要緊的。倒是心柔jiejie與玉麒哥哥這會(huì)兒能見就多見見吧,將來嫁了人回娘家是無妨的,卻不能日日的往表哥家跑了。不過心柔jiejie將來若是夫妻不和姻緣有傷比如被丈夫打青了眼睛揍破了腦袋攆去睡門廊那一定要告訴我哦我一準(zhǔn)替心柔jiejie出氣……” “你到底在說什么??!”戚凌波忍無可忍,閔心柔的臉色快跟她身上的裙子一般顏色了。 蔡昭十分淡定,“心柔jiejie之前隨著周伯父來落英谷做客一共三回。前兩回你我‘比了比’拳腳功夫,第三回 不動(dòng)手改動(dòng)嘴了。心柔jiejie,不如你告訴戚師姐,不論動(dòng)手還是動(dòng)嘴,你贏過我哪怕一回沒有?” 閔心柔垂下粉頸,滿臉羞赧:“昭昭meimei聰明伶俐,不論武學(xué)還是口齒伶俐都勝我多矣。不過那都是小時(shí)候不懂事,如今……” 蔡昭打斷了她,徑直朝向戚凌波:“師姐都聽見了。無論動(dòng)手還是動(dòng)嘴,都是我贏。所以,你領(lǐng)著這位手下敗將來尋我做什么?莫非你覺得多了個(gè)她,就能贏回排面了?” 白受了一通冷嘲熱諷,戚凌波憋不住了,大喊道:“你別以為在我和心柔jiejie身上占了上風(fēng)就了不得了。一個(gè)好漢還三個(gè)幫呢,心柔jiejie有閔夫人和老夫人撐腰,我也有娘和師兄們幫忙,哼哼,你不知道吧,我與三師兄也是自小定了親的……” “哦,那還真看不出來。”蔡昭不熱不冷道,“今日中午若不是大師兄拼命阻攔,三師兄可是執(zhí)意要處罰師姐你呢。” 看戚凌波被氣的半死,閔心柔趕忙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姊妹何必為了些口角之事爭執(zhí)呢?!?/br> 戚凌波緩過一口氣,冷笑道:“蔡昭你得罪我不要緊,可你總不該得罪心柔jiejie吧。閔夫人究竟是你的長輩,你一回又一回的欺負(fù)她的侄女,她將來能給你好臉色看么?!” “為何沒有好臉色?”蔡昭似乎很驚奇,“既然師姐說到閔家了,咱們就好好來論論。閔家本事不大志氣卻不小,動(dòng)不動(dòng)頂著佩瓊山莊的名頭去橫挑強(qiáng)敵。挑就挑了吧,還回回都落敗,回回都得人去救。不提我叔祖父,光我姑姑就救了閔家老太爺閔家兩位舅父三四回,后來魔教要捉拿周家女眷以做要挾,于是我姑姑又救了閔老夫人姑侄倆?!?/br> “這樣的大恩大德,也不用閔家銜草結(jié)環(huán)相報(bào)了,等我嫁過去以后好好待我就成了?!辈陶央S意的揮揮手絹。 “可是可是,可是周家對蔡家也有恩情啊,我知道你姑姑和你爹都是周老莊主撫養(yǎng)長大的?!逼萘璨ㄟ€不死心。 “你爹練功走火入魔時(shí)還是我姑姑千辛萬苦給救回來的,也沒見師姐罵我時(shí)嘴下留情啊。哎呀,北宸六派同氣連枝,不用算那么清楚?!?/br> 蔡昭慢條斯理的又加了句:“反正以后閔家人待我不好,就是狼心狗肺忘恩負(fù)義。要是周伯父不給我撐腰,我肯定要跟全天下武林正道的叔叔伯伯們告狀的?!?/br> 戚凌波氣噎語塞,閔心柔尷尬不已,只得一徑假笑掩飾心虛。 常寧望天。 本來他還奇怪蔡平殊明知自己與尹素蓮不和,怎么還肯把蔡昭送上青闕宗,難道不怕心愛的侄女受欺負(fù)么?他覺得蔡平殊也太天真了,不是所有人都念恩的。 如今看來,是他太天真。 就蔡昭這樣的,臉上笑嘻嘻手下卻不含糊,尹青蓮母女若敢欺負(fù)她,她能連夜去刨了尹家祖墳再種上一片狗尾巴草。 閔心柔看戚凌波氣的不輕,一面給她揉背順氣,一面含淚柔聲道:“昭昭meimei別生氣,都是我的不好,你別和凌波meimei置氣,千錯(cuò)萬錯(cuò)都是我的錯(cuò),你若氣的厲害,打我罵我都成。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去年你姑姑忌日時(shí)跟你說起我對表兄的愛慕之情……” 戚凌波見勢插嘴:“這怎么能怪你呢!心柔jiejie你這樣溫柔可人人見人愛,我想周少莊主定然也喜愛你……” 閔心柔趕緊打斷:“不不不,全然是我私心愛慕,表兄只當(dāng)我親meimei的!總之昭昭meimei不要責(zé)怪我的一片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