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問題嗎？”

    路易斯瞪大了眼睛。

    當然有，問題大了去了！

    “我們家確實是仆從和主人分開用餐的，但教師不算在其中，今天早晨也是特例。你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吃？你不喜歡我嗎？”

    以前的老師都恨不得與他寸步不離，可是姜簡卻讓管家特地在日程里強調(diào)了不需要同桌而食，路易斯不懂。

    瓷白的臉頰上逐漸顯露出不解和委屈的表情，姜簡心里那句“因為他想有自己的個人生活”生生被吞了下去。

    他的確有心要維護這些生活瑣碎的時間，因為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能與鐘洵、溫思黛他們交換信息的時刻。

    但對著那雙有些受傷的雙眼，他還是決定說些什么。

    他聲音清冽，認真解釋：“我們是師生，我負責(zé)教授，你負責(zé)學(xué)習(xí)，連接我們不應(yīng)當是共同起居的親密，更不是喜歡與依賴的感情，而是知識和責(zé)任。喜不喜歡你并不影響我竭盡所能教授你。我不會因為個人主觀不喜歡一個學(xué)生，就放棄為人師的職責(zé)。

    “比起取悅我，我更希望你親口告訴我，你想學(xué)什么，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br>
    而不是你母親想讓你成為什么樣的人。

    他沒有說出后半句，只說：“只要你想學(xué)，我都教。”

    路易斯怔在原地，目光皎皎地看著他，神情似懂非懂，又不太愿意相信這是從他的家庭教師口中說出來的話。

    他往后退了兩步。

    恰好迎上了風(fēng)吹來的方向，斗篷被吹得呼呼鼓起。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我母親的意思？還是說你……不過是在我面前的表演？”

    路易斯還沒有經(jīng)歷變聲期，聲音清脆而稚嫩，尾調(diào)隱約繼承了他母親上位者般的漫不經(jīng)心與試探。

    他最后的反問一出，姜簡輕輕松了口氣。

    孩子是否能察覺到家長的“善”與“惡”的意圖呢？

    他依稀記得賀憫之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只是現(xiàn)下他不太能記得賀憫之都用了哪些案例和理論來論證，但他們一直認為，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

    大人習(xí)慣性地把小孩當只小孩，認為他們什么都不懂，所以肆無忌憚地在他們面前講著笑話，開著玩笑，等孩子長大了，學(xué)會質(zhì)問了，擺擺手說：誰讓你把那點小事放在心上了？

    這是成年人的自大與傲慢。

    仗著自己的知識閱歷，從來沒有將那小小一只的孩子，視作一個有自我意識、大腦正在發(fā)育、正在認識這個世界，正在形成自己想法的人。

    從伯爵夫人給出他要求時，他便在想，路易斯真的對她的想法毫無察覺嗎？

    從他的回答看，顯然不是這樣的。

    單是他那一句話，就足以證明，伯爵夫人需要他達到的目標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

    路易斯見他不說話，嗤笑一聲：“她不就是想要我不妨礙也不傷害多莉斯jiejie嘛，至于這么大費周章？還請那么多人來演戲。所以我討厭家庭教師，你們都是騙子?！?/br>
    瞧，姜簡挑了挑眉，連他自己細細揣摩才清楚的事情，眼前的小孩子一句話就戳穿了。

    為人母親為什么還會覺得他可以任人擺布呢？

    這家人儼然一群狐貍精啊。

    “是我的意思，還是你母親的意思，應(yīng)該很好分辨吧?！苯喌卣f，“你知道你的母親希望你學(xué)些什么。但我說了，只要是你想學(xué)的，我都可以教?！?/br>
    他瞥了一眼路易斯的小身板兒，補充道：“不過最好別是我不擅長的?！?/br>
    別是體能體育應(yīng)該都還行。

    路易斯不太確信地看著他，眼里有一些戒備。他心里有些懊惱，如果不是因為眼前這個家庭教師思路太清奇，和之前那些貨色都不一樣，他也不至于這么輕易地就在他面前破了偽裝，露了怯。

    他挺直了背，目光落在姜簡的臉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簡自然沒有指望在第一天與路易斯建立信任。

    他們之間橫亙著的是不同的文化世俗與思想觀念，在他的預(yù)想里，路易斯對他的直率坦誠會感到焦慮和害怕都是正常的。

    但他的目光太坦蕩，似乎真的只是想教會他一點什么，以至于路易斯故作鎮(zhèn)定地走到他面前，仰頭問：“那你都擅長什么？”

    姜簡歪頭想了想：“數(shù)學(xué)，建模，編程……文史我只讀不精，理科社科方面靠持續(xù)性輸入和學(xué)習(xí)也能觸類旁通。”

    賀憫之從來不限制他學(xué)什么，在家更沒有課時的概念。他記憶力好，閱讀速度快，領(lǐng)悟能力又高，加上沒有校園生活的額外社交，經(jīng)常能在兩個月內(nèi)讀完一門大類的基礎(chǔ)文本。

    而后賀憫之會請相關(guān)專業(yè)的教授來家里，他提問，對方解惑。

    有時碰到火花碰撞，志趣相投，還有被他們邀請加入自己的課題或者項目組。

    要他教這些都不難，難的是在眼前這個歷史書里都有“魔鬼”的時代里，他信奉的科學(xué)理論真的講得下去嗎？

    路易斯聽得云里霧里，他不知道姜簡在說什么，權(quán)當是因為自己年紀小，聽不懂。接著又問：“你會騎馬打-槍嗎？”

    姜簡以為自己聽錯了，扭頭看了他一眼。

    “我聽說多莉斯jiejie的必修課是騎馬和打槍，她每周的晚上還會去森林，管家叔叔說這叫什么拉練露營，什么軍事化訓(xùn)練?！甭芬姿沟穆曇羧趿讼氯ィ澳赣H說這些是我不能學(xué)的，可是我想學(xué)，我想知道我為什么不能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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