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意料之外

    莫離玉垂下頭, 開始利用小球的白色能量去醫(yī)治徐松清。

    然而白色小球的力量卻有些不聽他的使喚，一直試圖從他的手中溜走。

    莫離玉皺眉沉思，明明先前他替別人治療時還是好好的……若說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 便是他和沈重光面對面碰上了。

    難道，白色小球這是在催促他去接近沈重光？

    莫離玉心底咯噔了一下，自打得到小球以后, 他通過救人獲得莫大的好處, 自然是一個大人物都不愿意放棄。

    可先前他故意扮作可憐模樣，卻被沈重光一眼看穿, 下意識就有些不想接近。

    更何況……

    莫離玉怔在原地。

    葉修寒對著他說「你是個好人」的樣子忽然出現(xiàn)在腦海里。莫離玉極為擅長觀察別人的眼神, 以此來判斷旁人對他的態(tài)度。他幾乎下意識就感覺到，葉修寒的目光極為真摯、不含一絲虛假, 仿佛是真的全心全意相信他是個好人。

    不, 不對。

    他不能上當(dāng)。

    論起裝純真，葉修寒確實很有幾分本事，足夠當(dāng)他的對手。

    莫離玉低垂眼眸，努力將葉修寒從腦中擠出。

    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 現(xiàn)在論高下還為時尚早。

    過去幾年里，他可是靠對他人意圖的敏銳洞察和完美演技，從藥王谷眾多弟子中脫穎而出，成功博得南星河、白鶴等大人物的青睞和幫助, 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刂苄谕鶃淼母鏖T派之間, 為自己贏取了「小藥仙」的名聲。

    就連以心思縝密著稱、游戲人間的紀(jì)淵, 不也被自己迷得溫聲細語、體貼有加, 將唯一的幾分真心留給了他。

    沈重光……他必要拿下。

    莫離玉穩(wěn)住心緒, 極力控制著小球能量, 飛快治好了徐松清。他甚至沒有多和徐松清說上幾句話加深對方的印象, 就飛快地站了起來，朝著沈重光和葉修寒所在之地走過去。

    明明他的目標(biāo)是沈重光，可當(dāng)走到兩人附近時，莫離玉的目光卻被葉修寒吸引而去。

    葉修寒正在救一個村民。

    因為受傷之人太多，臨時搭建的板床根本不夠。很多村民和修士都席地而坐，倚靠著斑駁破舊的墻面或者高高低低的石凳。

    昨天這里剛下過雨。地上半干未干。那村民受傷的地方不時滲出血跡，身上還沾滿了濕粘的泥巴。

    葉修寒卻毫不嫌棄。他毫無優(yōu)雅地蹲在地上，姿勢粗鄙又難看。素色的衣袍下擺不時掃過地面，其中一角浸進一個水洼，瞬間濡濕了。

    莫離玉纖眉不覺皺起，他感覺自己幾乎都聞到泥水的那股臭味，但葉修寒卻沒有分出心神施展凈身法術(shù)，仿佛對此毫無所覺，仍在用心醫(yī)治面前的病人。

    套路太老。不足為懼。

    莫離玉在心中挑剔地點評起來。

    這招數(shù)他早就用過無數(shù)次，畢竟一個人受傷之時最容易卸下心防，對救命恩人生出好感。當(dāng)初他接近南星河的時候，便是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圣潔模樣，絲毫不介意南星河身上的臟污弄臟了自己的白袍。

    可到底還是有幾分不同。

    那時候的南星河，雖然扮作凡人模樣，可莫離玉心知肚明他地位高貴，這才能做到心無芥蒂。

    所謂的憐憫、慈悲，也不過是他用來收攏人心的小把戲罷了。

    若是對方真的只是個凡人，那么他恐怕……

    莫離玉心頭一跳。

    他不過是裝出來的善良，就已經(jīng)吸引了無數(shù)的弟子……若葉修寒不是裝的呢？

    不，他一定是裝的。

    莫離玉下意識不想再去想，葉修寒的善良是真還是假的問題，他移開目光，看向站在一側(cè)的沈重光。

    這個尊貴俊美、冷沉疏離，同時存在感極強的劍修，視線一直落在葉修寒身上，臉上卻沒有露出像南星河當(dāng)初那樣的動容之色，反而十分的平靜。

    也是……沈重光這種身份的修士，不會像南星河那樣，簡簡單單就相信所謂的善意。他跟葉修寒一直同行，也許只是單純欣賞葉修寒的醫(yī)術(shù)，覺得可以為自己所用？

    既然如此，他便得多加觀察，好好看一看葉修寒的醫(yī)術(shù)。

    莫離玉收束心神，朝葉修寒走去。

    他有意引起兩人的注意，腳步聲便弄得大了些。然而沈重光的視線始終沒從葉修寒身上移開，倒是葉修寒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回頭看了他一眼。

    發(fā)現(xiàn)是莫離玉后，葉修寒的眼中綻出一絲不容錯認(rèn)的欣喜。

    相對于葉修寒的欣喜，莫離玉盯著眼前的人，心中只有無語。

    先前見到葉修寒時，他頭發(fā)并未束起，烏發(fā)如瀑垂在身后，襯著新雪一樣白的皮膚，謫仙一般讓人不敢靠近。

    可如今再一看，他竟不知從哪兒摘了根樹枝，隨意把頭發(fā)束了起來，亂糟糟地像個雞窩。

    配上他臟兮兮仿佛泥巴里滾了一圈道袍，他看起來不像修士，反而像是哪家跑出來的小傻子。

    等等……小傻子？

    察覺到心中想法，莫離玉頓時警覺起來，這詞聽起來怎么還有幾分可愛。

    他立即在心中重新說了一遍：“跑出來的大傻子?！?/br>
    莫離玉抿唇，目光又移回葉修寒臉上，試圖從他表情和眼神以及其他細節(jié)里，窺破對方這樣打扮的意圖。

    莫非這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新風(fēng)格么？

    ……

    想了半天，莫離玉也想不出來，這樣裝扮好看在哪里。

    但確實也不丑。

    莫離玉挫敗地扭頭，避開葉修寒眨巴的眼睛。

    算了，葉修寒這就是自毀形象。有了對比，就更能襯托出他高潔如仙的氣質(zhì)了。

    莫離玉敷衍著對葉修寒點點頭，然后故意走到葉修寒旁邊等待救治的另一個村民。

    他緩緩蹲下，纖細皎白的手從衣袍中伸出，緩緩朝躺在那里村民伸去。

    莫離玉臉上帶著悲憫神情，極力忽視掉村民身上惡心的塵泥，握住了村民的手將對方拉起來：“別怕?！?/br>
    在一個人最絕望之時，有九天仙人降世，將其從泥濘的深淵中拉出來——還有什么比這一幕更打動人的呢？

    “他看起來好像很難受?！?/br>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打斷了莫離玉腦中最喜歡的畫面，又是葉修寒！

    葉修寒顯然剛救完之前的傷者。他探著腦袋，關(guān)心地湊過來，猶豫了一下后，盯著莫離玉拉住村民的手，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你還是讓他躺著，別坐起來了吧？”

    莫離玉：“……”

    他這才認(rèn)真注視起面前的村民，只見這中年漢子眼中布滿惶恐，正緊緊咬住嘴唇，一副強忍痛苦的模樣。

    莫離玉干脆利落地放手，不再繼續(xù)去扶那村民。

    他一邊掏出針，一邊試著繼續(xù)動用小球的能量，果然靠近沈重光之后，小球的能量乖順了許多。

    莫離玉心頭大定，將小球的能量收了回去。

    不過是一個凡人，還不值得他用小球能量來救。莫離玉看準(zhǔn)村民的xue位，毫不猶豫地將針扎了下去。

    那日替陸臨風(fēng)治療時，他察覺自己有些忘記了xue位，便苦學(xué)了幾晚。可剛扎了一針，村民就劇烈地抽動起來，臉上布滿了冷汗。

    莫離玉這才意識到，村民的經(jīng)脈沒有經(jīng)過靈氣淬煉，針上的靈氣對他們來說難以承受。

    真麻煩。

    莫離玉心里低啐。他不耐地抽回針，正想找借口起身從這些毫無價值的村民身邊離開時，聽到了附近的幾個修士湊在一起的低聲議論。

    “那位好像是藥王谷的莫離玉，白鶴長老欽點的首座弟子?！?/br>
    “他旁邊那個是？好像醫(yī)術(shù)也很厲害。”

    “你才發(fā)現(xiàn)么！我剛才數(shù)了數(shù)，就這么一會，他已經(jīng)救了二十個村民了……”

    “葉修寒！對他就是天瀾宗的葉修寒！聽說他在觀花大會時……”

    莫離玉心頭一凜，暗道自己怎么能放任葉修寒救人賺取名聲，而他卻干站著？

    更別說，沈重光就在旁邊。

    他咬了咬牙，不甘示弱地再次蹲下來，一撩衣擺，拿出一套普通的長針，重新開始行針治療。

    “好快的針法！”

    “不愧是莫離玉，真是聞名不如一見。”

    莫離玉聽著眾人的夸贊，憋悶在心的莫名情緒慢慢溢散。

    忽然一陣風(fēng)刮了過來。

    莫離玉垂落在臉頰上的兩綹頭發(fā)被風(fēng)吹起，他微微瞇眼，果然聽到人群中傳來驚嘆之聲。

    這發(fā)型可是他精心設(shè)計的，遇風(fēng)而飛，可謂仙氣飄飄。

    然而今天運氣不佳。這風(fēng)有意和他作對，沒有從后面，而是從側(cè)前方襲來，竟將兩綹頭發(fā)直直吹得貼上他的額頭。

    莫離玉抬起手臂，想將頭發(fā)撩走，偏偏面前的病人發(fā)出痛苦呼聲。

    他只得繼續(xù)治療。要知道，容貌雖然重要，可行醫(yī)時拋下病人可是大忌。

    風(fēng)繼續(xù)，繼額頭后，他的眼睛和嘴巴也淪陷了。那些頭發(fā)緊緊糊在他整張臉上，遮蔽了他大半視野。

    莫離玉被這變故氣得七竅生煙，卻偏偏還要克制手中力道、穩(wěn)住身體不能發(fā)抖。

    正在這時，一股幽幽的草木香氣，忽然侵入他的鼻腔。緊接著，一只手幫他細細撥開臉上的頭發(fā)。

    “我?guī)湍阍饋戆??！?/br>
    葉修寒湊過來，認(rèn)真說道，臉上既沒有嘲弄，也沒有取笑。

    他不待莫離玉回答，伸出一根指頭，將莫離玉的頭發(fā)勾起了一個小圈圈，然后將他鐘愛的兩綹頭發(fā)全部塞了進去。

    “??！”快住手！

    莫離玉幾乎可以想象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樣。

    他險些怒罵出聲，可很快就在心底說道，這一定是葉修寒的詭計，他就是想要讓自己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