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他有了家?；蛘呤且驗榈玫搅讼胍奶?，才終于放下了成長的痛，他已經(jīng)很久未曾有過“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想法，那些曾經(jīng)的不安與糾結(jié)早已褪色成過往的遺跡，堆疊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還有不安與糾結(jié)存在，那必然是關(guān)于小白的。

    也因此，東華不大能夠想起幼年時孤苦無依的自己，久遠再久遠之前，那個單薄瘦弱的孩童便已帶著對過往的決然沉睡在了記憶里。陳年的傷疤從心頭淡去，如今談起已經(jīng)坦然，有失有得，禍福相依，這才是這些年來他對于自己的想法。

    如若前兩段場景是主君的記憶，他已覺出了他們的不同。

    第三段場景來得突兀，東華確信那尾巴是屬于他最熟悉最親密的人，只是小白怎么會出現(xiàn)在主君的幻境里？

    從時間來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無論是在哪個世界，小白都不會這么早就出現(xiàn)，何況白止與凝裳都尚未成親，又哪里來的子孫？

    即便是幻境，也有其邏輯，最期盼、最恐懼、最糾結(jié)、最無奈……無論哪種，必然先有讓你難以克服的心結(jié)，然后才能生成用以捆縛的幻境?？蓛蓚€本不應(yīng)該相識的人，能有什么心結(jié)？

    還是說，有什么因素觸發(fā)了這個幻境？可是，要說有什么能使主君的幻境與小白的原身相聯(lián)系，似乎唯有他自己了，只他一人知道主君在另一個幻境里見到的白衣女子和這里狐貍尾巴的所屬者其實是同一個，而這時的主君甚至還不知道尾巴背后是什么。

    念頭轉(zhuǎn)處，東華又想起了此前在結(jié)界中自己所見的幻境，和幻境里不知為何出現(xiàn)的主君。似乎有什么線索就在眼前。

    他循著幻境出現(xiàn)的契機順藤摸瓜，有個細節(jié)愈加清晰起來：進入山谷時他迎頭撞上了一片銀光，然后進入了幻境，接著才有了主君的出現(xiàn)。

    那片銀光是什么？思來想去僅有一種可能，便是主君支撐屏障的術(shù)法。

    那么是不是有這樣的可能：他張開周身結(jié)界深入谷中濃云時正面遇上了主君的術(shù)法，兩相作用之下，才有了二人同處于一個幻境的結(jié)果？亦即是說，他們二人同時使用術(shù)法有可能出現(xiàn)某種共通的效果？！

    抽絲剝繭之下竟然得到這個結(jié)論，東華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如果沒有別的合理解釋，最不可能的結(jié)論也許就是真相。

    他與主君的淵源毋庸多言，作為同一身份在不同世界里的映射，他們有細枝末節(jié)的不同，卻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從這層意義上說，如若他們在同一空間使用術(shù)法便會產(chǎn)生什么奇妙的效果，似乎也并不那么難解。

    而一旦接受了這個設(shè)定，再向前追溯便能發(fā)現(xiàn)，第一次異常應(yīng)是出現(xiàn)在他們于軍營切磋時，二人掌力相錯他驀然見到了某些場景，于是才有了后來的千里追蹤和深入結(jié)界。

    這么說來，此時他在主君的幻境中見到小白就更可解了，畢竟今日在結(jié)界中他與主君都不知使用了多少術(shù)法，而濃云未清時最能催生幻境的邪祟約莫也對他們奇妙的共通起了些作用。

    疑慮似乎解答得頗為圓滿，可東華總覺得還少了什么。

    幻境中的少年已然在問：“你是誰？”

    大而蓬松的尾巴甩了甩，倏地隱入迷霧中，不見了。

    少年一愣，提步就要追去。

    迷霧中突然鉆出張尖尖的狐貍嘴來，接著是毛茸茸的狐貍臉、圓溜溜的狐貍眼，還有額上醒目的一簇鳳羽花。小狐貍走到近前，嚶嚶嚶叫了幾聲，歪頭看著少年。

    “鳳羽花？”少年愕然地看著面前靈動的小狐貍，顯然更在意它額間的印記，“你是……”

    從上一段場景來的少年雖已在歲月中輾轉(zhuǎn)許久，卻仍留著舊日里壓抑難解的心緒，被勾起了遺忘許久的記憶，他擰著的眉微微顫動，眸中泛起了難掩的紅色。

    少年探身抱起蹲坐不動的小狐貍，輕柔地撫了撫它的背，低低問了聲：“是你回來了嗎？”

    東華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少年和他懷中的小狐貍。正如當初他不愿意指著白衣女子對主君說“是你未來的夫人”一樣，此時他其實也不怎么愿意看到別人與小狐貍摟在一起。

    可同時，眼前的一幕又如暗夜中的花火驟然點亮了思緒中的晦澀，令他如醍醐灌頂，一時之間也無暇分身去排遣醋意。

    確切來說，使他靈光乍現(xiàn)的是兩個想法。

    其一是關(guān)于他與主君共通之后所見的內(nèi)容。

    他原本以為共通的結(jié)果是天馬行空、雜亂無章的，但仔細想來，第一次他所見到的場景其實是有預(yù)知性的，當時他始終很在意，所以才會去探究，知道了旄山有谷名育遺，也才有了后面的事件發(fā)展。事實證明，雖不中亦不遠矣。

    第二次，他們在同一個幻境里見到了小白，他原本以為是重現(xiàn)了他與小白大婚前的一幕，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對于主君是否也是一個預(yù)知的幻境？他的過去未必不能成為主君的未來。至于為何眼前的小狐貍未能使主君聯(lián)想到那個幻境里能幻化成白衣女子的小狐貍，也許只是因為，主君看到的與他看到的不同，并不是完整的幻境。

    那么同樣的，此時的幻境是否也預(yù)示著某種未來？若果如此，是否意味著，主君也會遇到他的小白？

    這是件值得快慰的事。他與小白曾被說是天命無緣，他亦不記得在小白出生前有什么前緣，便是連東華以為與小白的初遇其實也是她努力了很久的結(jié)果，莫說三生三世，彼時便連一生一世都求得艱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