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盛夏六月夜晚來的總是特別慢，楊芷在車?yán)锵蛲饪?，看到今日馀暉如金，大地似乎攏了件金黃色披衣，行路人們臉上除了疲憊也漫著雀色霞光。

    楊芷這時才問：「我們要去哪?。俊?/br>
    她對今日行程一無所知。

    唐姜目不斜視：「先去我爸那，然后再帶你去個地方?！?/br>
    他說：「我爸聽說今天是你生日，說什么也要說句生日快樂，非要我?guī)氵^去。」略一停頓，語氣漸柔：「他很喜歡你?！?/br>
    喜上眉梢，楊芷抿著淺笑，眸露赧色：「我又沒做什么，真讓我不好意思。」

    楊芷這么說真是過于謙虛，唐姜心想，如今他與唐泓陽能有這般和諧親密的相處，還真是多虧楊芷那日一句話。

    唐姜笑笑：「你都做到點上，那就夠了?！顾弥t燈空檔去握楊芷的手：「我也很感謝你?！?/br>
    楊芷反手回握，右手倒也不安分，撫娑唐姜的手背，惹得他手癢輕笑出聲。

    楊芷這才說：「每次見你那樣我都會心疼，所以我不只是幫你們，也是幫我自己啊?！?/br>
    唐姜欣喜，目光掠過楊芷提上車的帆布袋，里頭被塞得滿滿噹噹的，他隨口一句：「這是他們兩個送的禮物?。客ωS富的。」

    豈知楊芷的手竟微一抖嗦，攥緊唐姜。

    唐姜有些詫異，還想問什么，卻看見楊芷將那只米黃色帆布袋往邊上挪。

    尚來不及問，楊芷就先出聲：「送太多了，我有點不好意思。」

    在工作室前分別那時開始，說楊芷古怪倒也不是，但提到某個點時，就像現(xiàn)在，欲蓋彌彰。

    唐姜還想問些什么，馀光瞥見燈號轉(zhuǎn)綠，只得作罷，抽開手專心駕駛。

    楊芷舔舔乾澀的嘴唇，吁了口氣，神思云游。

    今晚也打算一起過夜，有程滿絮『物質(zhì)上』的幫助，既然唐姜遲遲不動作，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她試著……主動一次？

    如唐姜所言，此行先來到了唐泓陽那。

    唐泓陽見到她甚開心，先祝她生日快樂，接著拿出了盒……omega-3。

    楊芷愣愣地接過。

    唐泓陽說，這東西對心血管好，要她別仗恃自己年輕就忽略保養(yǎng)，以后飲食也得好好注意，要知道那些老來心血管堵塞，都是年輕留下的業(yè)障。

    她也到得保養(yǎng)心血管的年紀(jì)了嗎？這時楊芷如夢初醒，女人最在意年紀(jì)，這盒保健食品像把利刃刺進(jìn)心中。

    楊芷只好尷尬笑笑：「謝謝叔叔?！?/br>
    唐泓陽很高興：「叔叔希望你能陪阿姜久一點。」

    心外科主任送的禮物竟也與心血管有關(guān)，唐姜在旁同樣無語凝噎，但唐泓陽說的也有理，便也不好多說什么。

    他牽著楊芷：「好了，爸，我們還要去市郊，后天晚上我再回來陪你吃飯?！?/br>
    至從父子倆推心置腹過后，關(guān)係修復(fù)不少，唐姜時不時就會回家陪唐泓陽吃晚餐。

    幾次短暫的晚餐時間里，唐泓陽漸漸認(rèn)可唐姜選擇牙醫(yī)這條路，也開始對唐姜不聽他勸進(jìn)大醫(yī)院這事釋懷。

    他終于認(rèn)知到唐姜是個個體，而不是唐泓陽復(fù)製自己人生的物件，決定放下。

    兩人提到了高中考試反常那次，說起了報考牙醫(yī)系的原因，唐泓陽才知，一切一切，原來都是因為那個叫楊芷的女孩。

    果真是他兒子，連情根深種這特質(zhì)，都全盤遺傳。

    「omega-3?！股宪嚭髼钴贫嗽斨夂邪b指示：「我到了得吃這東西的年紀(jì)了嗎？」

    唐姜回：「這哪有年齡限制？跟你吃益生菌喝人蔘飲都是同一個道理，保養(yǎng)啊?！?/br>
    楊芷仍有些怏怏：「是嗎？但二十歲初，身邊根本沒人吃這些保健品的?！?/br>
    沉吟半晌，唐姜忍住笑，要她正視事實：「楊芷，聽說三十歲起人體機能會開始走下坡，過了今天你就只剩三年了，本就該為以后打算。再不樂意，也得認(rèn)了?！?/br>
    那是真的，二十五歲后，楊芷真覺得自己體力日漸差勁，伸展瑜珈做哪都腰酸背痛，上山拍個照就疲憊不堪，沾了床眼一閉直入黑甜。

    楊芷剜了唐姜一眼：「別笑我，你也是，半斤八兩！」

    畢竟是自己的身體，狀況如何，心知肚明，唐姜倒不否認(rèn)，只是淺笑：「你看，時間過真快，我們都要三十了。」

    楊芷：「哪有，明明還要三年！」

    唐姜樂的笑出聲：「剛認(rèn)識的時候明明都才十六歲，一轉(zhuǎn)眼，就十年過了?！?/br>
    又一個紅燈，他轉(zhuǎn)頭看楊芷，目光帶柔：「下個十年，希望你還在我身邊?！?/br>
    「十年就夠嗎？」楊芷挑眉，去挽他胳膊，枕在他肩上：「二十年，三十年，不希望我在你身邊？」

    唐姜回答：「未來太多不確定，話也不敢說太滿，等到十年后，我再許一次十年，一次一次來。」

    楊芷笑了：「好，一起許愿。」

    暖融融的雀色霞光照進(jìn)車內(nèi)，馀暉柔和淺淡，兩人心都踏實，恬靜溫暖。

    音樂清單來到了一首莫文蔚的歌曲，簡單的鋼琴和弦，凸顯了她聲線中的共情感。

    ——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運我有個有我們。

    *

    行駛了約莫半小時，天剛擦黑，楊芷伏在車上看，驚訝的哎了聲。

    她方向感不錯，來過一次大約都能認(rèn)得清路，且也看見邊上的指示牌了。

    她轉(zhuǎn)頭看唐姜：「是要去岳屏山嗎？」

    唐姜頷首：「是啊，上次看你挺喜歡的，生日也安排在這，不是挺好嗎？」

    楊芷驚喜，但又有些扼腕：「早知道是要來這，我就帶上相機了，上次來這拍的照片都好好看……」

    唐姜眼中掠過自得，粉飾著嘴角微笑：「沒關(guān)係，總有辦法解決?！?/br>
    楊芷看他一眼，他專心致志的駕駛，但夜黑中，楊芷總覺得他眉梢似有淺淺笑意，也覺得他這句話，弦外有音。

    雖只是小丘陵，但與平地相比，晚上的氣溫還是稍涼，唐姜停好車就拿了件外套給楊芷罩上。

    楊芷搖頭：「我不冷。」

    唐姜卻執(zhí)意給她好好攏上：「不冷也帶著，說不定再晚些就涼了?！?/br>
    這時，楊芷手探進(jìn)兜里。

    唐姜疑惑：「摸我外套口袋做什么？」

    楊芷坦蕩蕩：「你不是常干這種偷放糖果的事嗎？我摸看看今天有沒有?！?/br>
    ……

    唐姜啼笑皆非，伸出胳膊，楊芷心領(lǐng)神會立刻挽上，兩人一同往階梯上走。

    這家景觀餐廳依然是上次來的那間，楊芷覺得這特別有意義，不禁咯咯笑起：「這里算是你第一次跟我告白的地方吧？」

    唐姜卻否認(rèn)：「不是?！?/br>
    「哪不是，你就是在這說你高三想跟我告白的啊?！?/br>
    唐姜屈起手指刮她鼻頭，笑：「不是，第一次告白，是物理課本?！?/br>
    ——私の目の中の星はあなたのために。

    我眼里的星星只為你掉落。

    那時的暗戀可真是純真，連告白都如此隱諱，還用了日文，導(dǎo)致楊芷看也看不懂。

    唐姜問：「課本要還我了嗎？」

    楊芷立刻搖頭：「不還，那不是課本，是情書！」

    「好吧，那我就替你保管課本吧。」

    說得可真冠冕堂皇，來借課本不歸還的明明是他。

    楊芷懶得與他深究此事，順桿爬上，自個兒也開心：「未來這兩本要當(dāng)傳家寶，傳到很多代之后。就說這是曾祖父寫給曾祖母的第一封情書?！?/br>
    唐姜樂得笑彎了眼：「那得附個註解，免得后輩們不解其意?！?/br>
    楊芷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其實，光是物理課本當(dāng)傳家寶就夠荒謬了。」

    丈許之處，一輛摩托車甫熄火，后座下來個女孩，她摘下安全帽放下深棕色捲發(fā)，看著后照鏡調(diào)整自己的發(fā)帶。

    前頭下來的男孩很年輕，應(yīng)是大學(xué)生，一雙狗狗眼看起來乾凈無害。

    他提起腳踏板上的購物袋：「jiejie，走吧?！?/br>
    女孩看他一眼，伸出手：「我?guī)湍闾嵋贿?。?/br>
    「不用，這又不是多重?！?/br>
    「不行，我也要幫忙！」她嘀咕：「早不提晚不提，時間快到了才講，唐醫(yī)師真是?！?/br>
    「這種事就是這樣，總會臨時出變數(shù)。」

    離得不遠(yuǎn)，雖聽不清楚，但楊芷覺得聲音怪耳熟的，循聲看去，哎了一聲：「你們怎么也來這？還單獨兩個人??？」

    唐姜也順著看過去，臉色微變。

    周子孟及黎未雨各拿一邊提袋，聞聲，默契的背脊一僵，緩緩回身，看見不遠(yuǎn)處滿臉八卦好奇的楊芷，以及杵立原地笑容略微僵硬的唐姜。

    他們心里咯噔兩聲。

    糟糕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