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門診將要開始，旻欣牙科的員工陸續(xù)到達診所，然而今天，很罕見的發(fā)生一件事。

    通常不壓線上班的唐醫(yī)師，卻在此時差半刻鐘九點的當頭，尚未出現(xiàn)在診所。

    黎未雨倒不在意，與她何干，反正被扣薪水的是唐姜不是她。與楊芷交情甚好的她想起那回唐姜替楊芷看診時所做的缺德事，就覺得這薪水得扣！以消消楊芷心頭之憤！

    她幸災樂禍的打卡，皮包上掛了大象吊飾，童姐見她臉上笑容，直覺不妙。

    「你什么時候，跟那個羅耀出去？」

    提到羅耀，黎未雨臉頰發(fā)燙：「就週末的時候，去動物園?！?/br>
    那這大象吊飾，八成是羅耀送的。童姐問：「單獨兩人？」

    黎未雨點頭。

    童姐一臉諱莫如深：「晚上……回各自家里嗎？」

    黎未雨聽了反應大了些：「當然，我沒這么傻，哪可能他問了我就去？他還沒告白呢……」

    那日分別前，黎未雨拿著羅耀送的大象吊飾喜笑顏開，愛不釋手，眼神如加了蜜般甜：「羅耀，謝謝你，今天好開心。」

    橙色路燈昏暗，照的羅耀堅毅的五官柔和許多，他心想時機正好，便問：「未雨，時間晚了，這里離我家近，要不要乾脆去我家？」

    他聲音似乎有蠱，黎未雨聽了都要酥軟，但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在此刻昏頭，該矜持的時候還是得端著，她搖著頭：「不不，我明天還要上班，去你家不方便?！?/br>
    羅耀聽了也不勉強她，兩人原地解散。

    黎未雨上了計程車，確定她看不見自己后，羅耀的臉才一點一點的沉了下來。

    他蹲在路邊點菸，煩躁的抓亂自己的頭發(fā)。

    以為今晚就能水到渠成了，不過是個長得好看點的藥師，端什么架子，還浪費錢給她送了隻大象。

    童姐一聽，居然還沒交往就問女孩子要不要去他家，不正經(jīng)！嘖嘖兩聲，她素不待見羅耀，眼見黎未與越陷越深，說什么也要拉她一把：「未雨，聽姐一句，這男生不好，眼睛要放亮，該收心就收心?！?/br>
    她拍拍黎未雨肩膀，語重心長：「我人看的比你多，一看這男生就輕浮，你別放真感情，要不然傷的是你自己啊?！?/br>
    這話聽許多次了，黎未雨失笑：「童姐，你對羅耀的成見太深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說時遲那時快，診所大門被推開，兩人抬頭，逆著光進門，風塵僕僕，臉色凝重，走進門的正是他們那位青年才俊唐姜唐醫(yī)師。

    正要說句早，卻看見唐醫(yī)師身后牽著的……

    兩人眼睛瞪得如銅鈴似的。

    明眸皓齒，烏黑長發(fā)飄逸，一臉視死如歸，正是旻欣牙科老面孔，楊芷。

    黎未雨磕磕絆絆的問：「怎么回事？」

    唐姜楊芷間復雜的關係整個診所都知道，但令他們二人驚訝的，是因為素來稱得上優(yōu)雅得體的唐姜，今兒個卻是連拖帶拽的拉著楊芷狼狽進門。

    童姐目光落在唐姜牽著的位置，是手腕，很好，很紳士，不愧是她認可的唐醫(yī)師。

    唐姜整理著略微凌亂的頭發(fā)，將健?？ń唤o黎未雨：「她看診?！?/br>
    楊芷哼了一聲當作回應。

    黎未雨不敢問：「掛號費看診完再給我就好?！?/br>
    楊芷聽見此話手腕一顫，唐姜以為她要掙脫，攥得緊了些：「聽見了？」

    楊芷甩頭，留給唐姜一個側(cè)臉：「哼！」

    哼了一路，只說一句話，唐姜也認了，心想她氣焰正盛，要撒氣就撒吧，誰讓自己喜歡她十年呢，甘愿受的。

    但畢竟是家中獨子，又從小優(yōu)秀到大，唐姜性格里多少還是有些要面子的。

    同事們都在看，唐姜難為，壓著嗓子：「你再哼，岳屏山就改成下個月再去?！?/br>
    目光交匯許久，楊芷醞釀了一會，唐姜以為她要說話，心生喜悅。

    只見楊芷冷冷一笑，齒縫中迸了個字：「呵?！?/br>
    ……

    「張嘴。」唐姜戴上乳膠手套，拿起器具回望緊抿著嘴不愿開的楊芷。

    果然得來硬的。他俊眉一蹙：「童姐，掰開她嘴巴?！?/br>
    楊芷剜了他一眼，慍色顯露在臉上。

    才說他好男人呢，就對喜歡的姑娘這么決絕。童姐小心試探：「這不好吧？」

    「不用，童姐，不用掰。」這會兒楊芷終于開口，童姐心中松了口氣。

    見那架勢，唐姜明白，戴著口罩使他聲音悶悶：「新一輪談判？」

    談判？童姐差點笑出來，卻看見楊芷一臉嚴肅的點頭，她馬上臉部肌rou繃不住，噗哧一聲笑。

    兩人置之罔聞，面對面坐著還真煞有其事，童姐趕緊轉(zhuǎn)身忍笑，但場面實在過于荒唐，怎么也止不住笑意。

    楊芷豎起食指：「一，不能戳我牙齒，得正經(jīng)治療?！?/br>
    要求合理，唐姜點頭：「可以。」

    楊芷又比了剪刀手：「二，岳屏山，不能改成下個月再去?！?/br>
    聞言唐姜心一柔：「行，乖乖張嘴，這禮拜或下禮拜就去?！?/br>
    童姐聽的云里霧里，但轉(zhuǎn)身時楊芷已經(jīng)躺在診療椅上張開嘴，已無進門時的執(zhí)拗。

    談判結束啦，這就妥協(xié)囉？

    彷彿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唐姜低著頭檢查楊芷的牙齒，馀光見童姐仍在發(fā)愣，唸叨：「童姐，別發(fā)呆了?！?/br>
    ……

    唐姜還敢說她??？

    敢情方才就是小倆口的情趣是嗎，她一位已婚人士竟站在最前線吃了狗糧？

    「好險啊，只是蛀牙，不用抽神經(jīng)。」唐姜笑笑：「我知道你最怕這個，是不是覺得松了口氣？」

    楊芷確實最懼抽神經(jīng)，但被唐姜說出來，多少有些難堪，可惜自己無法說話，只好瞪他一眼。

    唐姜明白，那眼神是：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的意思。

    唐姜想，他們的關係好像恢復了不少，楊芷會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出孩子氣，頑強固執(zhí)，雖讓唐姜頭大，卻也隱隱高興。

    真好，每一次都一小步一小步，然后，一起回去。

    楊芷望著他，眼眸帶笑，看牙齒而已笑什么？果然是很喜歡鑽牙齒才當牙醫(yī)吧——

    牙鑽在此時適時發(fā)出聲響提醒楊芷它的存在。

    楊芷頭皮一怵，牙鑽又轉(zhuǎn)了幾下，唐姜挑眉：「怕啊，那就乖乖別動?！?/br>
    楊芷求饒：「不能上麻藥嗎？」

    童姐笑笑接茬：「抽神經(jīng)才會麻醉，蛀牙而已，沒人會用麻藥的。」

    楊芷瘮?shù)幕牛骸肝遗峦础?/br>
    唐姜挽起袖子，好整以暇：「絕對不會讓你痛到，相信我?！?/br>
    楊芷內(nèi)心動搖，指著牙鑽懇求：「那，讓我準備一下，暫時別讓它發(fā)出聲音?！?/br>
    她抽了張衛(wèi)生紙，撕成一半揉成兩顆小丸子塞進耳朵里，躺回診療椅上，雙手在腹部交疊，終于心一橫：「可以了。」

    原來是怕牙鑽的聲音，童姐想笑，正巧看見唐醫(yī)師的眼神。

    他眼睛本就是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帶著溫柔，任誰都看得出楊芷在他心里份量多重。

    唐姜肯定很喜歡楊芷。

    唐姜滑動椅子靠近，柔聲道：「從沒見過像你這么可愛的病患。」

    楊芷臉頰發(fā)燙。

    認識到現(xiàn)在，這是第一次，聽見唐姜說她可愛。

    可愛這個詞，楊芷一直覺得，比漂亮美麗這些稱讚詞更好，漂亮美麗彷彿只侷限于外在，但可愛這個詞，更像是稱讚內(nèi)在。

    她鮮少聽到有人對她說這個詞，大概是因為平日穿搭及性格的緣故，她更常聽到的是冷靜、帥氣。

    楊芷喜歡聽人說她帥氣，直到今天才知道，其實可愛這個形容詞，也不錯。

    她喜歡唐姜說她可愛。

    「絕對不會痛?！固平皖^，再三保證。

    楊芷便信了，還有哪位牙醫(yī)能像唐姜這樣顧及她情緒呢？

    更沒有人，會如唐姜一樣了解她，珍視她。

    鑽牙后補牙，療程結束，楊芷在診療椅上心情難以平復，從齒縫憤憤迸了句：「我討厭你?！?/br>
    唐姜笑了笑，水龍頭一擰洗凈雙手：「是嗎？」

    可是我喜歡你呢。

    沒造成威脅，楊芷感到不平，不過，君子報仇四年不晚，她得韜光養(yǎng)晦，厚積薄發(fā)。這時聽見唐姜問：「痛嗎？」

    楊芷搖頭，一邊拿著手機傳訊息給程滿絮。

    『我收回昨天的話，我覺得我討厭他，很討厭?！?/br>
    程滿絮：『看完了啊？蛀牙嗎？』

    ……

    竟然被無視了，楊芷掀了掀眼皮，見唐姜摘下口罩，笑容更盛，唐姜因此非常高興，心中成就感十足：「不痛就好?！?/br>
    楊芷扭頭，甕聲甕氣回答：「我承認了，你很厲害?！?/br>
    她承認有什么用呢，童姐失笑，正想吐槽，卻見唐姜笑的自得，楊芷背對著他，也笑靨如花。

    她的工作場所，是什么時候開始飄起了粉色泡泡啊。

    然而很快的，診所的門再次被推開，粉紅泡泡立刻被戳沒，唐姜臉瞬間一垮。

    「藥師jiejie！」經(jīng)歷與羅耀短暫的會面后，周子孟打起精神，決定照常來到旻欣牙科念書。

    黎未雨起身：「子孟，你怎么來啦？」

    唐姜聽見他的聲音，心道糟糕。

    這小孩不上課跑來干什么啊。

    楊芷耳熟，果然看見周子孟：「你來這干嘛？」

    沒想到會在這巧遇楊芷，周子孟愣了會，故作漫不經(jīng)心：「我的課本掉這了，所以來拿?！?/br>
    周子孟是故意將課本遺落在這的。

    在昨天聽完童姐八卦了羅耀這個人的基本資訊后，他頓悟了。

    周子孟想，自己得另闢蹊徑，主動製造機會，而不是當個被動玩家靜待時機。

    楊芷一直當周子孟是親弟弟，可關心了：「你怎么會把課本掉在這啊？」

    黎未雨笑著將事情解釋了遍：「我想說同為藥學專業(yè)，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就盡量幫，于是就跟子孟說可以來診所念書?！?/br>
    楊芷說：「這樣啊，我不學藥學，也沒上過研究所，還得請你多多關照一下我們子孟?！?/br>
    我們子孟？

    唐姜拿起了牙鑽。

    周子孟覺得她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正想吐槽，這時頭皮發(fā)怵，背脊發(fā)冷。

    他硬著頭皮抬頭，果然，又是那個男人。

    唐姜正橫眉冷目的看著自己，發(fā)現(xiàn)他看了過來，唐姜氣定神間，拿著牙鑽，鑽頭轉(zhuǎn)了轉(zhuǎn)，不知是何用意。

    黎未雨誠不欺他，拿著牙鑽的唐醫(yī)師，比往常更可怕上幾千倍。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決定溜之大吉：「我一下就走，我要去學校一趟?！?/br>
    楊芷好奇：「你還有課?。俊?/br>
    周子孟已經(jīng)大四，照理說畢業(yè)學分都應該修滿，課堂少了許多才是。

    一提到此，周子孟吭哧吭哧回答：「我要去上體育?！?/br>
    ……

    戛然無聲，隨后爆出大笑，在場所有人都毫不留情的嘲笑，其中就屬唐姜笑的最大聲。

    周子孟早已習慣，任誰聽到大四下學期還在修體育，都會想笑。

    唐姜抹了眼角笑出來的淚：「不是，子孟，體育這種課，不是大一就該修完了嗎？」

    體育這種必修零學分的課，學生們都會爭取在一二年級就修完，居然有人到了大四還得浪費時間修這門課，讓唐姜感到驚訝。

    楊芷也起鬨：「你大一是在混嗎？」

    周子孟唏噓，入學時學長姐們就說了，偏偏那時他當耳邊風吹過就算了，現(xiàn)在真覺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別笑了啦，你們以為我想嗎？我也不想現(xiàn)在還在上體育?。　?/br>
    他格外忸怩，覺得在黎未雨面前出糗難堪，下意識看了她一眼，后者只是笑，沒多說什么。

    一定在想他與羅耀差別甚大，那是年紀相仿的帥哥，而他，只是個為了畢業(yè)還在上零學分課程的屁孩。

    周子孟嘆氣，聽見黎未雨說：「別笑他，我體育也是大四修完的啊，這有什么好笑的?！?/br>
    他抬頭，黎未與對他眨了下眼，像在說沒事兒。

    周子孟因而心暖。

    只有藥師jiejie一人對他好。

    反觀那兩個沒良心的——當然是楊芷及唐姜，正默契的憋著笑，臉上肌rou繃的緊，看來更可惡了。

    黎未雨熱絡的問：「順便幫你訂一份便當好不好？這樣你下課直接過來就行?！?/br>
    她轉(zhuǎn)過頭：「楊芷呢，要不要一起，還是你現(xiàn)在得回去上班了？」

    唐姜心一跳，提了起來。

    他有些尷尬，他本還計畫了一路，想許多餐廳名單要讓楊芷做選擇，這才想起她根本沒說好。

    共進午餐的事是程滿絮提的，但楊芷從未答應，只哼了一路。

    楊芷也想到此，迅速掠了唐姜一眼，似乎正在思考。

    她遲遲未答，唐姜心跳如鼓，默默放下牙鑽，試圖讓自己看來別那么瘆人。

    「不用，唐醫(yī)師答應我，說當作彌補，中午要帶我去吃好吃的?！?/br>
    他驀然抬頭，看見楊芷從容不迫的說出這句話，烏黑如瀑的長發(fā)遮掩臉頰，掩飾著羞赧，玻璃窗外的光正好映進診所，她柳眉星眼，眼中帶笑。

    唐姜微笑：「嗯，她被我從工作室抓過來，我是該好好補償她?！?/br>
    唐姜站在她身后，壓低聲音：「十一點半上午門診結束，看你要在哪休息都行，」他頓了下，帶著笑意：「帶你去吃好吃的?！?/br>
    楊芷臉爆紅：「別對我耳朵說話?！?/br>
    說完也不看任何人一眼，三兩步跑出診療室，在椅子上對臉頰扇風。

    周子孟覺得不對勁：「唐醫(yī)師跟阿芷這么好??？」

    「嗯，你不知道嗎？」童姐回頭一望：「唐醫(yī)師喜歡楊芷啊?！?/br>
    ……

    周子孟瞠目結舌：「蛤?。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