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里的希望太真實，穆君桐居然被他帶入了這種即將迎來安穩(wěn)閑適小日子的幻象中，表情有些愣怔。她點了點頭：我等著你。

    秦玦面上的難過很快融化，化作讓人不忍看的柔軟：我們很快就會相見。我向你保證，這次一過，以后再也不會有這種戰(zhàn)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直到穆君桐上車，車行了一段時間，她才反應(yīng)過來，哪兒有什么以后，她馬上就要離開了。

    馬車搖搖晃晃，穆君桐將目光從車窗投出去，秦玦手段利落，剛經(jīng)過戰(zhàn)亂的城鎮(zhèn)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些許生氣。

    越往前走，越安定。但她讀過太多便秦玦的資料，知道這都是幻象。郢候被誅以后，秦玦治下有一個忠誠的手下反水，本該最安全最安穩(wěn)的城池，卻成了心腹之患。

    穆君桐想要回鎬京，必須經(jīng)過這個城池。

    若說她同樣有瞬間沉浸在幻境中無法自拔，那么這道路線便是上天敲醒的警鐘，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機會送到她手上了，她不可能錯過，不可能退縮。

    秦玦為她準備了最好的護送隨從，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王上在意的人。

    尤其是經(jīng)過城池的時候，城主出來迎接，自然明白這是王后。她受到了極好的照顧與接待，享盡了王后的風(fēng)光。直到到了計劃好的城池，穆君桐被人扣下了。

    她并沒有順從，因為秦玦明白，她絕不是束手待擒的人。

    穆君桐抽出一絲心神想，其實秦玦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只是亂世未過，人心浮動，他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讓所有人都安分。

    這是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心腹反叛后，其他時空的秦玦不可控制地滑向暴虐多疑的結(jié)局。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頒布嚴格律令，百姓道路以目，民不聊生。

    夜晚到來，穆君桐借著儀器的方便，很快逃脫，但在秦玦眼里，她是孕婦，必然會束手束腳。

    滿城驚動，絕不能放跑穆君桐。

    早就準備好反叛的城主破罐破摔，干脆調(diào)動所有的兵力，打亂計劃，全力追捕穆君桐的同時，正式掀起戰(zhàn)事，打算奪下臨城盤踞。

    穆君桐放慢了奔跑的步伐，望著被火光染紅的天空，她毫不猶豫地折返。

    秦玦同樣會明白，在這種場景下，她會毫不猶豫地返回救人。

    她確實這樣做了。

    不顧自己的安危，只想救人。

    約定好的時間到了，通訊儀發(fā)燙，同火光一般灼熱。穆君桐繞到黑暗的角落里，接收了自己的尸體，同時定下傳輸?shù)攸c。

    一切順利到似乎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結(jié)局。

    塵埃落定。

    她逗留了一會兒，明明對這個時空沒有留戀，卻感到一陣心中轟然坍塌的失落。

    胤昭王八年，王腹背受敵，調(diào)兵有度，迅速遣兵平叛。

    所有時空線里的秦玦都留在了原地，派遣將軍過來平叛，但在這個時空里，他顧不得身后連天戰(zhàn)火，顧不得策劃謀略，瘋了一般地朝這個剛剛起事的城池奔來。

    自亂陣腳。

    在世人眼里，他年輕有為、南征北伐，收回多年下放諸侯手里的兵權(quán)，雖然算不上千古明君，卻可以稱得上雄才偉略。這還是所有人第一次他見如此瘋癲，甚至差點死在攻城的戰(zhàn)役里，愚蠢莽撞。

    殷恒是第五日才趕來的，他在城里找到了秦玦的身影。

    彼時戰(zhàn)役以不可預(yù)見的速度勝利，城中百姓歡呼，高呼秦玦帝號，即使城墻、石磚布滿了血跡，即使?jié)M城硝煙未散，城中一片歡慶氛圍，似乎迎來了可以拯救他們的明君。

    但是這種喜悅、擁戴，從來不是秦玦想要的。

    他想要的，一直都得不到。

    殷恒不敢靠近，只敢遠遠地望著那個滿身血污的背影，問身邊的人：多久了?

    三日。

    殷恒感到了慌張。

    他用僥幸的心理想，沒事，阿玦招魂過一次，大不了招第二次。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靠近，等近前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沒有落雪，是秦玦白了半頭的發(fā)。

    秦玦跪在地上，僵硬又麻木地抱著一具尸體，滿身傷口，不忍細看。

    即使是殷恒，也在看到穆君桐尸首的第一眼，嚇得后退了半步。

    怎么他下意識問，又立刻閉嘴。他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她是曾經(jīng)獨自穿越城池，救了無數(shù)百姓，找到秦玦和他逼問的人。

    他想安慰幾句，一開口，卻被喉間的酸澀全數(shù)堵了回來。

    過了很久，喉間酸意褪去，眼角的淚意也干了后，他才開口，低低呼喚了一聲秦玦：阿玦。

    秦玦好像才察覺有人靠近，從怔愣中回神，抱著她的姿勢一動不動。

    殷恒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卻聽得他先開口：若我再快一點，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殷恒一愣，不明白他口中的快，是指更快地趕過來，還是更快地一統(tǒng)天下，恢復(fù)太平。

    或是兩者皆有。

    這要他如何回答。

    阿玦他再喚，秦玦終于抬頭。

    這是殷恒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茫然、無措，支離破碎。

    明明從未完整過，為何會支離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