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69節(jié)
“怎么了?” 外頭的幾個道士乍見他這般情狀,便也緊張起來。 那年輕道士探向自己的后背,卻摸出幾只蟬與螞蚱來。 “這東西都能把你嚇???” “你膽子也太小了,不過是些夏蟲?!?/br> 其他道士都嘲笑似的看他,你一句我一句的。 那年輕道士也有些尷尬,憤憤地將那幾只蟲捏死了:“還不是今日大公主才在底下的殿里撞死了?方才又瞧見里頭有光,心里自然緊張了些?!?/br> 他說著將那些蟲子扔下石欄去。 “這大公主也真是,因為她,咱們又要做好幾場法事,竟是半點賭錢吃酒的閑情都沒有了。” 一個中年道士捋了捋胡須,嘆了口氣。 “如今守著也是打瞌睡,不如我們這會兒……”另一人話說一半,回頭瞧見那黑漆漆的屋內(nèi)燃起了火光,他神色大變。 那年輕道士也循著他的視線轉身,這才驚覺自己方才跑得急,也不知將燈籠丟在哪兒了,這會兒竟起了火。 夏夜干燥,火勢很快蔓延,幾人慌慌張張地在樓上喊“走水了”,隨即才有一人想起其中有一池水,幾人進去取水滅火,但那池水少,并不能解眼前的急火,而那些書連著架子燒起來,火舌舔舐上橫梁,他們心生懼意,一個個地跑了出去。 少年一身侍衛(wèi)衣著,穿過長長的宮巷,因有夢石的侍衛(wèi)接應,他很順利地入了長定宮。 “折竹公子,如何?” 夢石擔心他,自他走后便一直在書房等著。 “除了壁上用來綁鐵索的鎖扣之外,其他便再看不出什么?!?/br> 折竹半垂眼簾。 “鎖扣?難道他們還曾用鐵索困過她?他們怎么敢?”夢石只聽了這個,他來回踱步片刻,眉頭皺得極緊:“但我看父皇如今對她的關心并非作假,凌霜也絕不敢對她有絲毫毀傷,那么她在那樓閣之中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夢石想不通。 “沒有人生來就是聽話的?!?/br> 折竹想起自地縫里被他抽出的紙蝴蝶:“也許那時,她還不算是個聽話的姑娘,尚有幾分反骨在?!?/br> “而傷害,未必只有皮rou之苦?!?/br> 滿案的經(jīng)卷,一墻混亂的色彩,還有那一點一滴從悅耳變得刺耳的水滴聲,隱約勾勒出一個小姑娘被困高樓的那四年。 尚未生出雙翅的蝴蝶,也不知是在怎樣的自我折磨中,徹底圍困在殘蛹里。 “她不肯說,你我也別問她,” 夢石心中頗不好受,“此事便由我去凌霜那里找答案,蘊宜死在摘星臺,我正也有公務在身,趁此便也問問他?!?/br> “殿下!” 書房外,傳來一名宦官的聲音:“摘星臺失火了!” 什么? 夢石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臉,他正對上少年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間,那一雙漆黑沉靜的眸子。 待少年要出門時,夢石忽然叫住他:“折竹公子?!?/br> “如今我根基未穩(wěn),你先不要對凌霜出手,他如今仍是父皇看重的大真人,蘊宜的死,父皇或許不會在乎,但大真人若死,他是決計不會輕拿輕放的,一旦你走錯一步,便會禍及你身。” “何況凌霜他身邊常有武功不俗的道士貼身保護,如今尚不是殺他的時機,最要緊的,是你帶著簌簌離開這里,此事我們好好計劃?!?/br> 夢石盯著他的背影:“你放心,簌簌在我失去杳杳,最狼狽難過的時候給了我諸多安慰,她最是知我懂我,我說過要讓她在這里也能自由自在,可如今看來,這個地方于她而言,無論如何都是囚籠,我想讓你帶著她走,離開這里,像以前一樣,天涯海角,永遠自由?!?/br> 摘星臺的火越燒越盛,建得那樣高的樓閣在渾圓的月下垮塌,燃燒。 商絨是被殿外宮娥與宦官七嘴八舌的交談聲吵醒的。 她睜開眼睛,最先看見面前的傀儡娃娃,她坐起身來,頭上的步搖叮叮當當?shù)囊魂図懀簧頍熐嗑c羅衫裙,銀絲鶴紋在衣袖邊緣微泛瑩光。 窗欞有一陣響動,她側過臉去,正見那道面向山林的窗被人從外推開來,少年也不知是在哪里洗了把臉,白皙俊俏的面龐沾著點滴的水珠,烏黑的鬢發(fā)也有些濕潤。 內(nèi)殿里點著好幾盞燈,少年一抬頭,望見那坐在案前的姑娘時,他忽然呆住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盛裝的她。 烏黑的發(fā)髻挽起,點綴珍珠寶石的步搖斜插其間,淡青與荼白兩色的絹花點綴,眉心一點花鈿微紅。 她的面龐似乎輕掃了些妝粉,胭脂的顏色淡薄合宜,耳珰墜在她的耳垂,影子在她細膩白皙的脖頸間微晃。 他的心神也跟著晃。 “你用了我給你買的胭脂?!?/br> 他有些耳熱,卻翻身入窗走近,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她。 “上一盒沒來得及用便遺失了,這次我想,一定要用的,”商絨有些難抵他的目光,卻也不舍他的注視,她也這樣望著他,說:“否則再錯失,便沒有機會了?!?/br> 她明明說的是胭脂。 可折竹凝視她,眼底的笑意收斂殆盡。 他卻也不說話,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隨著她的步履走到一邊的桌案邊坐下。 桌上都是精致的糕點,是商絨特地命鶴紫去御膳房要的,她沒有備酒,可折竹掃了一眼,卻扯了扯唇角,將自己身上的玉葫蘆解下來放到桌上,道:“既有這些,怎能沒有酒?!?/br> “折竹……” 商絨想阻止,卻見他已斟滿一杯給她,她抿著唇,還是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正欲說些什么,卻聽少年道: “殿外那么熱鬧,你就不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什么? 商絨不明所以。 折竹但笑不語,朝她輕抬下頜,示意她出去看看。 商絨起身,出了內(nèi)殿,往那道朱紅殿門前去,她開了一扇門,守在外面的宮娥們霎時回望。 “公主。” 鶴紫自下午聽公主的話替她梳妝之后便再未進過殿,此時見她推門出來,便松了口氣,忙問:“您可是要洗漱?” 商絨搖頭,卻發(fā)現(xiàn)天邊燒紅的一片。 她驚愕地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是摘星臺,摘星臺的樓閣起火了,聽說火勢很大,都撲不滅,那樓閣已經(jīng)垮下去了,好像是有道士的燈籠落在里面然后……” 鶴紫的聲音商絨逐漸聽不清了,她一下掩上門,轉身匆匆跑入內(nèi)殿里。 燈下,那少年仍端坐案前,手中握著個玉葫蘆,也不知他喝了幾口酒,白皙的臉頰泛起些薄紅來,那一雙眼睛霧蒙蒙的,輕抬起來望她。 “你有些事不能對我說,” 少年沾了酒意的嗓音有些低靡慵懶,他一手撐著下巴,“我也有些話不想聽你說?!?/br> 他修長的手指勾了勾。 商絨恍惚的,朝他走近,她近乎喃喃般:“你做的?對不對?” “嗯?!?/br> 他臥蠶的弧度更深,坐在案前仰望她:“它如果是你不能自釋的噩夢,那么如今,它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br> “簌簌,你要忘了它?!?/br> 他說:“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里?!?/br> 摘星臺樓閣坍塌的聲音透過那道殿門隱約傳來,連帶著商絨好多的記憶都被裹在那場烈火里燃燒。 商絨壓不住眼眶中的淚意,她的視線變得模糊,明明,今夜她已決定好要與他作別。 可是, 可是—— 內(nèi)殿里燈火搖曳,商絨俯身,鬢邊的步搖流蘇輕晃,輕擦少年面頰的瞬間,她的吻抵上他的嘴唇。 淚珠滴在他的臉頰。 少年卻忽然后仰倒地,商絨被嚇得眼淚止住,她立即蹲下身去:“折竹?” 濃密纖長的眼睫微動,少年茫然地半睜起眼。 “十五哥的酒,太烈了?!?/br> 他呢喃似的,商絨沒聽清,便低下頭去。 可是他的手卻忽然捧起她的臉,明明他已經(jīng)醉得厲害,面頰的紅暈更甚,但他望著她,卻忽然輕聲笑:“你這樣,” 他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真好?!?/br> 第63章 證心樓 凌霜大真人綴夜入宮, 在摘星臺下便望見了其上沖天的火光,負責看護摘星臺的道士摶云臉上粘著灰痕,一見他便躬身顫聲道:“大真人, 摘星臺太高, 往上運水不易,故而這火勢才遏制不住,到了這步田地……” “太平缸呢?那些太平缸都是擺設嗎!”凌霜大真人擰起眉來,少有地按捺不住心中怒火。 “近來天干,雨水少, 太平缸里的水都干了……”摶云根本不敢抬頭直視凌霜大真人的臉。 “雨水雖少,但也不至于能教摘星臺上的太平缸都干了吧?” 忽的, 一道聲音臨近, 凌霜大真人轉身,在一片灼人的火光里瞧見那位被侍衛(wèi)宦官簇擁而來的大殿下。 “究竟是被日頭曬干的,還是另做了他用?” 夢石在凌霜大真人身側站定, 盯住那道士摶云。 與帝王太過相似的眉眼, 以及這一分迫人的氣度令摶云滿額是汗, 他跪下去, 再不敢替人遮掩:“摘星臺上取水不易, 有時, 有時他們躲懶, 澆花灑掃的水, 都從太平缸里取……” “不成器的東西, 這便是你們修行的樣子?”凌霜大真人拂塵一掃, 沉著臉:“今夜這火是誰的過失, 為了躲懶偷用太平缸中水的又都是誰, 你都一一給我查清楚了, 我星羅觀,沒有這般怠惰的修行之人!” “是!” 摶云不敢擦汗,垂首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