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58節(jié)
“能,一定能?!柄Q紫這半月來,從未見公主對何人何事如此迫切難待,她不忍看這小公主低垂眼眉又變得安安靜靜,便連忙應(yīng)她。 商絨聞聲,又認(rèn)真地去觀滿窗夜雨。 若她擁有整片竹林,在這里每日看上一看,是不是也算見過他? 夜?jié)u深,鶴紫服侍公主沐浴,換上一身單薄雪白的寢衣,便鋪好床,請公主睡下。 而她則照舊在一旁的小榻上淺眠。 雨夜淅瀝嘈雜,商絨原本便睡不好,每一夜她都要花費(fèi)許久的時(shí)間去煎熬,才能睡上一會兒。 今夜,也沒有什么不一樣。 她伴著一盞孤燈睜著眼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寢殿靠后的那扇窗傳來細(xì)微的聲響。 是鶴紫沒有關(guān)好窗? 但再聽那聲音,又并非像是被風(fēng)吹出的拍打聲。 她坐起身,卻聽吱吱呀呀地響,這一次,真的是風(fēng),簾子也被那一陣風(fēng)吹開,搖曳如粼波。 昏黃的燈影照見一只指節(jié)蒼白的手撐在窗欞,商絨吃了一驚,正欲喚鶴紫,卻見忽然被閃電照徹的窗外,是少年濕潤的眉眼。 幻夢一般,淋漓的雨聲急促而盛大,那黑衣少年輕盈地落入窗內(nèi),被雨水浸濕的發(fā)尾與袍角都在滴答著水珠。 他的臉蒼白又俊俏,如同一只從海水里出來,方才幻化成人形的海妖。 他的步履幾乎沒有聲音,被吹開的簾子眼看便要落下掩去他的身形,商絨唯恐這是再見不到他的一場夢,便掀開被子要下床。 但她的腳還未落在地面,卻見他掀開簾子進(jìn)來,隨即雙指在躺在小榻上的鶴紫頸間一點(diǎn),方才被響聲驚動就要睜眼的鶴紫頃刻又陷入昏睡。 潮濕的雨夜,少年臨近她榻前,帶著混合竹葉清香的水氣。 “折竹?” 商絨仰望他,不敢置信般,喃喃。 “嗯?!?/br> 黑衣少年無聲審視她消瘦的臉。 這一瞬,商絨仿佛因他的聲音而找到夢境與現(xiàn)實(shí)的界限,她不顧他渾身濕透,撲進(jìn)他懷里。 她像個小孩一樣哭,起初還抿緊嘴唇忍著,后來就忍不住嗚咽出聲。 折竹不說話,卻已能十分輕柔地輕撫她的腦袋,即便她將他抱得再緊,也許已弄破他布滿傷口的后背,他也一點(diǎn)兒都不在乎。 鶴紫在一旁熟睡,夜雨落了滿窗。 商絨哭了很久。 “你過得好嗎?” 她抽噎著,卻不知自己緊抱著他的雙手沾滿的不是他身上濕潤的雨水,而是他的血。 “好。” 折竹與她相擁,輕聲道:“你呢?” 燈影搖晃著,拉長了兩個人的影子。 商絨在他懷中抬起頭,迎上他那雙漆黑漂亮的眸子,她想對他笑,卻又不知怎么才算是笑。 她說:“我也過得很好?!?/br> 第55章 很想你 血腥的味道越來越濃。 而血液與雨水的觸感終究是有差別的, 幽暗的光線里,商絨看見自己滿掌殷紅的顏色。 “你騙我……” 她的聲線發(fā)顫。 雨滴如碎珠,潮濕的夜霧在那道大開的窗外繚繞, 閃電的白光亮起, 照著她與他同樣蒼白的臉。 “你好像也在騙我?!?/br> 少年凝視她,冰涼的雙指捏住她的臉:“瘦成這樣,也算過得好?” 商絨的眼淚滴在他的虎口。 他一頓,并不說話,只用指節(jié)輕擦了一下她的臉頰。 鶴紫在榻上安安靜靜地睡著, 商絨急忙要下床去找傷藥,卻被少年拉住臂膀, 一下又坐回床上。 “穿鞋。” 他輕抬下頜, 眼底是難以掩飾的倦怠。 商絨穿好鞋子去翻找傷藥,回過頭卻見少年一雙眼正盯著她的衣袖,她低頭, 發(fā)覺腕上的細(xì)布露出一截來, 她下意識地將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 此地?zé)o銀三百兩。 但他什么也沒說, 等她走近, 他也沒有要解下衣袍, 讓她幫自己上藥止血的意思。 “我自己來?!?/br> 他從她手中接過傷藥。 商絨什么也來不及說, 便見他要往那扇屏風(fēng)后去, 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卻見他忽然轉(zhuǎn)過身來。 “你不許偷看我。” 他認(rèn)真向她強(qiáng)調(diào)。 商絨只好站定, 看著他走進(jìn)去。 隔著一扇花鳥米白細(xì)紗屏風(fēng), 她背對著他, 屏風(fēng)后只有窸窸窣窣的一些細(xì)微聲響。 “折竹?!?/br> 她忍不住喚。 “嗯?” 少年的嗓音不知為何有點(diǎn)啞。 “你不該來的。” 她垂著眼簾說。 “我如今已在你面前, 你卻仍要對我說這樣的話,”少年懶洋洋的,“看來,你是真的不想我來?!?/br> “不是……” 聽出他語氣里的一分失落,她想也不想地?fù)u頭,她轉(zhuǎn)過身,望見那屏風(fēng)上映出他模糊的輪廓,她滿心矛盾,難以言說。 “那也就是說,” 少年的影子在細(xì)紗上晃動,忽然間,他從上方探出頭來,“你想我?。俊?/br> 商絨驀地抬起頭,仰望他。 櫛風(fēng)樓的戒鞭極其厲害,折竹也不知后背的傷口到底破了多少處,他也僅僅只是潦草地上了些藥,本不欲再穿外袍,但他發(fā)覺自己里面的衣衫被鮮血染得不能看,他想了想,還是將玄黑的外衣穿上了。 雨打滿檐,將白日里的每一分燥熱都沖刷干凈,濕潤的水氣沾了些在地面的藤席上,商絨與身畔的少年坐在席上軟軟的圓墊上,案上的風(fēng)爐已滅,夏夜里,折竹再不像冬日里那般嫌棄冷茶。 “折竹,宮中有凌霄衛(wèi),還有禁軍,你在這里很危險(xiǎn),”商絨抱著雙膝,輕聲道,“趁著天還沒亮,讓夢石叔叔帶你走吧。” “我會幫你找《丹神玄都經(jīng)》的。” 她說。 折竹聞聲,輕抬起濃密的眼睫與她相視,“我說要你幫我找了?” 他如此冷淡的神情,令商絨一時(shí)愣愣的,不知該如何接話。 “也許是我錯了,” 他擱下手中才抿一口的冷茶,尚且濕潤的淺發(fā)在他鬢邊微晃,“我以為你會想我的?!?/br> 那般清泠平淡的嗓音底下,藏了分氣悶失落。 商絨眼見著他站起身,他才挪動一步,她便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緊緊的握著,直到,他半垂眼睛來看她。 “折竹……” 她近乎無助般,惶惶地喚他的名字。 折竹不說話,卻蹲下身來,將她抱進(jìn)懷里。 他的擁抱是瓦解她心防的良藥,不過轉(zhuǎn)瞬之間,她的眼眶紅透,卻不敢回抱他,唯恐觸碰他的傷口。 “我很想你。” 夜雨急促,她哽咽的聲音裹在散碎清脆的雨聲里:“真的很想。” 她常會夢到那片野梨林盡頭處,那根須虬結(jié)一半入水的木棉花樹,滿樹火紅的花瓣與漫天的流霞共染一色。 他握著她的手,教她將石子拋去河面之上。 折竹聽見她的聲音,他的下頜抵在她的發(fā)頂,將她抱得更緊,他的唇角隱隱上揚(yáng):“我就知道。” 她不敢抱他,卻將他的手抓得很緊。 折竹有點(diǎn)開心,松開她時(shí)面上卻不顯:“我沒有生氣,也不是要走,只是有一樣?xùn)|西要給你。” 商絨終于松開他的手,看著他起身走入內(nèi)殿里。 折竹在屏風(fēng)后的凳子上發(fā)現(xiàn)了那只小盒子,轉(zhuǎn)身走過熟睡的鶴紫身旁,他眼眉不抬,掀簾出去。 他又在商絨的面前坐下,瞧著她不帶絲毫發(fā)飾的烏黑發(fā)髻。 比他編的發(fā)辮漂亮多了。 他想。 “伸手?!?/br> 商絨聽見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