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38節(jié)
他昨夜才知這少年不通風月,自然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若是進去瞧了些不該瞧的傷了眼睛……夢石一個激靈,他當即坐正:“公子若信得過我,便讓我去,我自有辦法替你將人引出來?!?/br> “夢石道長這般,” 折竹將一顆糖丸扔進嘴里,怪異道,“我還真有些好奇?!?/br> 第39章 喜歡她 造相堂專替道觀廟宇做神佛的金身塑像, 在蜀青城中也算頗有聲名,或因其從未參與天伏門在江湖中的殺戮,生意又只窩在這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蜀青城, 所以便連櫛風樓撒在外頭的餌也漏掉了這么一個地方。 若非折竹憑著那信箋上淺薄的一片印痕找到杏南藥鋪, 他還真當天伏門中人已經(jīng)死絕了。 難怪劉玄意逃也要逃來蜀青。 夜幕籠罩四方城廓,槐柳巷中墜掛的燈籠紅色深淺不一,映出一片朦朧曖昧的光色,照得那玉鶯樓門前衣香鬢影,笑語不斷。 “夢石叔叔已經(jīng)進去很久了?!?/br> 商絨雙手扶在朱紅的欄桿上, 說道。 “是他自己要管我的閑事的?!闭壑褚搽p手扶在欄桿上,下巴枕在手背, 他嘴里咬著一顆蜜餞。 夢石生怕折竹真帶著商絨進玉鶯樓, 天色才一暗下來,他晚飯也沒吃便搶先跑到樓里去了,瞧他那架勢, 是非要為折竹找出那造相堂堂主不可。 “他的腿傷還沒好?!?/br> 商絨有些擔心夢石若是在里頭遇到什么危險又該怎么辦。 早春多雨, 沒一會兒檐下便濕潤滴答起來, 折竹在綿密的雨聲里聽見她這樣一句話, 他轉(zhuǎn)過臉來:“我的傷也沒好。” 濕潤的水氣輕拂少年白皙的面容, 他的眸子烏黑而潤澤。 “我知道,” 商絨甚至記得他為了救夢石這些天傷口反復折騰得開裂了多少回, 流了多少血, 她不自禁盯著他的手臂, “金瘡藥也沒有了, 今日去藥鋪時就應該買一些的?!?/br> 但很顯然, 他們兩個人都忘記了。 折竹濃密的眼睫微抬, 認認真真地看著她那副懊惱的模樣, 片刻,他臥蠶的弧度更深,一顆小痣生動又漂亮。 “夢石道長會買的?!彼麧M不在乎地說。 再提起夢石,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又往欄桿底下看,夜雨在燈火映照下細絲分明,那大開的門內(nèi)有一女子裊裊婷婷,扶著一個爛醉如泥的華服男子走出來,一旁的小廝撐起雨傘來要扶過那男子上轎,豈料那男人摟著女子纖細的腰肢,依依不舍地捏起她下巴過來,不管不顧地親上一口。 “嘖,玉鶯樓的姑娘就是漂亮,兄弟你瞧,那底下還難舍難分的呢……”一旁消夜的一桌人也時不時地在瞧底下巷子里的情形,一名青年瞧見這一幕,便有些心癢。 “可憐我近來手氣不好,否則我在這兒消什么夜?早去那樓里春宵了!這消夜的酒,哪有對面的花酒好喝!”與他同桌的人也長長嘆了一聲。 “可不是么?我家那個哪有這樓里的姑娘膚白貌美的,我看啊……” 兩人閑聊的話越發(fā)露骨。 他們?nèi)徊恢袅艘簧鹊窕酒溜L后,有一對少年少女將他們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聽了去。 商絨的眼睛大睜了些,看著底下那女子柔弱無骨地依附在男人身上,滿面笑容地隨著他捧住自己的臉親吻,又跟著他上了轎。 那道轎簾落下,商絨與身邊的少年幾乎是同時轉(zhuǎn)過身,倚靠在欄桿上,檐下燈火在眼前閃爍,滿耳雨聲噼啪急促,她與他無端相視一眼,又幾乎同時側(cè)過臉,迎面而來的霧氣明明是濕冷的,卻偏令人耳廓發(fā)燙。 跑堂的青年給那兩人端上了一碟燒鵝rou,他們終于止住了話頭,轉(zhuǎn)而談論起那燒鵝rou好不好吃。 商絨曾與薛淡霜共賞一幅《玉京煙雨圖》,圖上幾乎囊括了整個玉京城的繁華熱鬧,薛淡霜曾一處一處地指給她看。 “這是花樓,是男人去的地方,”薛淡霜的聲音仿佛又在耳側(cè),“公主,去過花樓的男人臟得很,他們把樓里的姑娘當做消遣的玩意,又怎會瞧得起自己的妻子?” 煙花地,風月場。 原來便是薛淡霜所說的花樓。 “折竹,你不能去?!?/br> 商絨的手揪著膝上的衣裙,滿掌是汗,她根本沒有去看坐在身邊的少年。 “嗯?” 折竹回過神,滿檐墜落的雨珠在他眼瞳里好似湖面漣漪,他手中的茶已冷透,卻仍喝了一口,他垂下眼睫:“哦?!?/br> 他并非是第一回 見底下那般情形,錢云香與人在小院私會時,他便隱約見過那兩人嘴貼著嘴,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是后來被姜纓擋了。 可夜雨淋漓,她在身側(cè)。 不知為何,當日還能面無表情的少年此時卻心緒翻沸,他屈起指節(jié),半晌都忘了要將空空的茶碗放下。 一桌消夜被人端上來,兩人坐在一處,卻半晌都沒有說話。 屏風后的那兩人已經(jīng)走了,料峭春寒吹著商絨的后背,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折竹抬眼,見她鼻尖發(fā)紅,便無聲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來攏到她的身上。 “轉(zhuǎn)過來?!?/br> 他的嗓音清冽悅耳。 商絨僵直著身體轉(zhuǎn)向他,任由他替自己系披風的帶子,少年的氣息這樣近,帶有幾分茶葉的清香,她還是沒忍住抬頭看他。 他的眼睛,他的面龐,始終這樣干干凈凈,如同冬日里積雪的竹枝般清傲又漂亮。 如此相近的氣息相拂間,也不知她與他是否不約而同的想起底下那對男女也是這般接近,然后…… 折竹半垂眼簾,視線卻不經(jīng)意落在她的唇瓣。 他想起自己喂給她梅子吃時,柔軟的觸感。 忽然間, 商絨一下握住他的手,膚色暗淡的面具遮擋了她發(fā)燙的臉,唯有一雙水盈盈的眼睛不知所措般的凝視他。 手指冰涼的溫度兩相觸碰,猶如被火焰燎過似的,他松開她的系帶,她也同時松了他的手。 夢石從玉鶯樓里出來時,身上全是脂粉酒水的味道,他在樓上一坐下來,先喝了一碗熱茶暖身,隨即便對少年道:“我在里頭打聽過了,那造相堂的堂主如今并不在樓中。” “不在?” 折竹落在炭火盆里的目光終于移向夢石。 “聽說他昨夜就離開蜀青城了,”夢石執(zhí)起筷子來看準了脆皮燒rou便夾來一筷子吃了,才又說,“至于他去了哪兒我就不好再問了,此事,還是要公子你自己找他手底下的人問清楚?!?/br> “今日你若真去了也是要白跑一趟的……”夢石說著抬起頭,話音卻頃刻止住,他的目光在對面的那一雙少年少女之間來回,總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些怪異,他便道,“你們……這是怎么了?” 商絨不說話,低頭吃rou。 折竹也不說話,半垂的眼睫在眼瞼下投了片冷淡的影。 回到客棧已是子時,臨街的窗外雨勢更急,熄了燈火的房內(nèi)一片幽幽暗暗,商絨聽不到少年的一點兒聲音,她偷偷地望下床沿,滿目漆黑使她根本看不見他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就在這里。 很近很近。 夜愈深,她燒沸的心緒逐漸被雨聲纏裹著慢慢蜿蜒入夢,卻不知夢外的少年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十七護法?!?/br> 漆黑的房內(nèi),一人聲音壓得極低。 少年不緊不慢地用火折子點燃一盞燈,燈火照見那人風塵仆仆,不修邊幅的模樣。 是姜纓。 “妙善道士的事,這么快就有眉目了?” 折竹看向他。 “并未,如今屬下只知,妙善是九清教道士,師從天機山,二十年前他在江湖中憑借一身天機功法也確實聲名極盛,只是十六年前他忽然就銷聲匿跡了?!?/br> 姜纓恭敬地答道。 天機山。 濕冷的雨夜,偶爾的閃電亮起,照在少年單薄的衣袂,那冷冷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他神情寡淡,并未顯露絲毫波瀾。 “屬下此次趕回來,是得了櫛風樓中的消息,事關(guān)明月公主,屬下以為應該先將消息告知您。” 姜纓不敢多打量他,又接著道。 乍聽“明月公主”四字,少年果然神色微動: “說。” “樓主已查明與十一護法勾結(jié)刺殺明月公主的,是信陵侯薛重的兒子薛濃玉,薛濃玉有一個長姐薛淡霜曾因毒害明月公主而被皇帝賜死,薛濃玉與其長姐一母同胞,是為雙生,他心中藏恨,又知櫛風樓絕不插手皇家事的規(guī)矩,便自己尋了江湖門路,將十一護法當做了南州刺殺一事的踏腳石。” 薛淡霜這個名字,折竹并非是第一次聽,商絨口中那位對她很好的jiejie,又怎會背上毒殺她的罪名? 這其中的隱情,怕是只有商絨最為清楚。 “樓主將這消息透露給朝廷了?” 折竹臨著燈,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他。 “是,凌霄衛(wèi)的千戶賀星錦還在搜尋明月公主下落,樓主將這消息透露給了他,只怕薛家就要滿門盡喪了?!?/br> 姜纓說著,他忽然垂下頭去,拱手又道:“十七護法,凡是沾惹明月公主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樓主也一再提醒樓中人不可再插手此事,護法,若是明月公主在您身邊的事被朝廷或被樓主發(fā)現(xiàn),到時您又該如何自處?” “十七護法……” 姜纓見少年冷淡的一雙眸子瞥他,他勉強忍下后脊骨的寒意,屈膝跪下,“您是櫛風樓的護法,您在樓中三年,屬下跟著您三年,因為您,屬下才沒有重歸血池,命喪黃泉,故而屬下不能看著您耽于情愛,尤其,她是明月公主!” “十七護法,您喜歡她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即便有,那也是惡果!” 姜纓此前還以為這少年心中還有一番盤算,所以無論胭脂還是其它,都不過是這少年用來哄騙那位明月公主的手段。 可今夜,他在樓下看見了。 十七護法為她披衣,給她夾菜,還總是盯著她看。 姜纓也有過一些紅粉知己,但他從來不敢長久,作為殺手,他若耽于情愛,最終殺死他的,必會是情愛。 正如死去的十一護法一般。 他不能看著這少年在懵懂之際便無知無覺為一人走入深淵泥潭。 雨聲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亂糟糟地灑了一窗,衣袍霜白的少年靜立燈前,半晌,他后知后覺地輕抬起眼簾。 他的嗓音猶如裹著雨霧般,又輕又茫然: “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