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990之前

    ◎葡萄要成熟3◎

    #08 青梔

    王虎小學(xué)成績平平，初中入學(xué)了南城十三中——一所條件頗為艱苦的寄宿初中。

    多艱苦？日日六點(diǎn)準(zhǔn)時跑cao不說，在食堂見到點(diǎn)葷腥比娶個媳婦還要難。

    由于南城實(shí)施教育改革，為驗(yàn)證效果，一月一次聯(lián)考，覆蓋范圍為：小學(xué)四五六年級和初中全年級。

    張藍(lán)鳳送虎子上學(xué)時搬出老話，“女孩初中就不行了，你是男孩子，學(xué)習(xí)的勁兒在后頭?！?/br>
    青豆是小南城最好的小學(xué)的拔尖學(xué)生，到初中后也很受重視，被提拔班干部、校干部，可以說是在一個正向的環(huán)境下學(xué)習(xí)，暫時沒有出現(xiàn)力有不逮的情況。

    而虎子，估計拜多讀了幾年小學(xué)所賜，進(jìn)初中后像是真有了后勁兒，幾次聯(lián)考發(fā)揮穩(wěn)定，有幸成為雞頭。

    雖然不是雞冠部分，也能算是截雞脖子。

    甩掉雞屁股成績的虎子小人得志，第一次拿到“三好學(xué)生”獎狀，在家屬院招搖過市得意忘形，還跑到青豆面前說要貼在她家。

    他無視青豆?jié)M墻的獎狀，說，貼在一起般配。

    顧弈當(dāng)時“咦”了一聲，表情頗為嫌棄。

    虎子對青豆說，“我媽說我考上大學(xué)就可以娶媳婦了，到時候，你就‘跟’我。”

    “跟”的意思就是嫁給他，他養(yǎng)她。

    青豆想告訴他，大學(xué)很難考的，你這豬腦子別說胡話了，但她不忍心打擊虎子難得的上進(jìn)心，是以，拍拍他的肩，擠出酒窩：“虎子，好好學(xué)習(xí)，我相信你?！?/br>
    她和虎子的情誼，是比包修包換包退的“三包”還要瓷實(shí)的革命友情，顧弈作嘔的表情當(dāng)然是不會成為瑕疵的。

    這日，虎子從“牢”里放出來，思及上次離開時青豆說她要死了，于是良心發(fā)現(xiàn)地加快腳步，去給青豆收尸。

    只是虎子不知道，他不在的這陣，不僅自己“天下第一”的地位沒了，還被踢出了青豆英雄榜。

    -

    東大門109號院落里支著桿兒，曬滿了花色衣服和床單，顯然人流量驟增。虎子呼哧帶喘跑到門口，又往后退了退，以為自己在做夢。

    那幾平米的小屋子，住滿了人——四個女的一個男的。

    倒是青豆搬張小凳，倚靠晾衣桿，在風(fēng)拂的床單下一隱一現(xiàn)，怡然自得。

    她一邊啃黃瓜一邊翻廁所偷拿的《故事會》，腳邊還擱著個搪瓷杯，里面泡著甜絲絲的菊花晶。

    見虎子來了，她將書反扣膝上：“許久不見啊，王兄。”

    “這，”虎子挑眉示意里面情況，“程兄家中拓展生意，改行開招待所了？”他見地上還有張席子，顯然有人晚上打地鋪。

    青豆嘻嘻一笑：“那是我媽和我meimei?！?/br>
    虎子挨個點(diǎn)頭問好，最后眼神落在了雙手負(fù)背、扎著兩條麻花辮兒的羅素素身上，“這位是？”

    青豆昂起頭，驕傲地綻開酒窩：“我最好的朋友羅素素！程靈素的‘素’！”

    虎子與青豆對視一眼，后者腦袋昂得更高了。

    而他在學(xué)校別的沒學(xué)會，跟幫半大的男孩學(xué)會了逗女孩子。

    他徑直走到素素跟前，伸出兩張紙票，“那素素小姐是否愿意與在下共賞一部新上的電影嗎？”

    青豆眼巴巴看著那兩張電影票，《故事會》都沒拿住。

    是電影哎......

    素素噗嗤一笑，一眼破了虎子的伎倆，勾上青豆的肩膀：“我呢，只和叫程青豆一起看電影。”

    她眉眼一挑，柔和含糊的口音混在口腔內(nèi)，頗有點(diǎn)俏村花的神態(tài)。

    青豆笑得眼睛都彎沒了。這就是女朋友！做朋友這么多年，虎子從來不會念出這種對白。素素太好了。

    虎子聞言一笑，露出歪七倒八的一排門牙：“那不就巧了嘛，”他拇指一搓，另一張紙票從底下探出尖來。三張電影票扇形打開，rou眼看間距都一致，就像唱戲似的，臺詞道具都卡住點(diǎn)，“正好有三張?！?/br>
    羅素素心里想：有兩把刷子。

    青豆迅即撲到素素身上，心情好得就像到了電影院。

    這電影票張藍(lán)鳳單位發(fā)的，給虎子的時候說和洋洋哥哥一起去看，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人家大學(xué)生的長處?？裳笱蟾绺鐩]空，他準(zhǔn)備帶顧弈，想著學(xué)高中生的長處也行。

    剛走到青豆這，他就神魂顛倒地貢獻(xiàn)給了一個生人。

    他耍威風(fēng)的時候連后路都沒給自己準(zhǔn)備，忘了自己事先跟顧弈說過了。

    青豆正高興呢，看到青梔蹲在地上盯著她，心頭一軟，“要不，虎子，你帶我妹和素素去看吧，我不去了?！鼻鄺d再三天就要走了。

    虎子心想這不正好，本來也愁顧弈那怎么解釋。

    青豆家這么多親戚，都去電影院不太可能，沒這個經(jīng)濟(jì)條件，但是可以選個折中的辦法：“我們?nèi)タ绰短祀娪鞍?。?/br>
    “最近有嗎？”

    “今天就有??！你喜歡的，《廬山戀》。”

    “哇！”青豆轉(zhuǎn)圈。

    小南城街心公園逢晴好天氣，周周有露天電影放映，約莫是場面火爆，這兩年票價從五分漲到了八分。

    青豆剛來小南城很愛去，因?yàn)樗聿膵尚?，還能混在人里逃票，加上個接應(yīng)的機(jī)靈鬼虎子，配合打得那是相當(dāng)好，后來上了初中，有了二哥倒來的書籍投喂，漸漸就不那么愛去了。

    青豆想和mama一起看電影。但吳會萍一副嫌棄表情，連連擺手，說村里都有，她不去，你們小孩子去。

    說罷，人坐在臺階上扇涼。

    小南城進(jìn)了五月，熱氣比村里盛。

    因?yàn)闀円箿夭畲?，所以夜里還好，白日正午那叫一個難熬。吳會萍來了幾天，熱得受不了，一到午后，脾氣都很大。

    虎子熱情地上前邀請，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和吳會萍的土話居然也一來一回、有問有答。

    另一個外鄉(xiāng)人羅素素則完全聽不明白青豆的老家話。

    虎子社交能力很好，嘻嘻哈哈從小屋出來，表情像是已經(jīng)俘獲了吳會萍。

    吳會萍也難得釋出樸素的笑容，對他喊：“來戲啊！”

    青豆很訝異，問：“我媽說去看露天電影嗎？”

    虎子說不去，而這二字迅速染上了吳會萍的味道——他說的是“唔替”。

    青豆算是明白，為什么當(dāng)年張藍(lán)鳳看到虎子和她玩會如此生氣?；⒆舆@學(xué)話能力是相當(dāng)?shù)膹?qiáng)。

    -

    傍晚時分，顧弈做完作業(yè)來報道了。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騎車往街心公園去。其實(shí)走路也就十來分鐘，但太熱了，大家紛紛選節(jié)力的方法。

    人有五個，車子只有兩輛，一輛張藍(lán)鳳的老鳳凰，一輛顧弈的新永久。

    顧弈看了青豆一眼，青豆沒接，像是徹底忘了“醪糟”后的承諾，一個勁張羅事，考慮到載重，她說：“虎子載我，顧弈的新車騎素素和青梔。”

    青豆一錘定音，至于為什么這么分，沒有任何人發(fā)出異議，大家心里只有看電影的事兒，趕緊爬上自行車。

    虎子扶上車龍頭，一股淡淡的花香躥入鼻尖。

    他心猿意馬：“青豆，你身上怎么也有股橡皮的味道?！?/br>
    青豆用的橡皮是香的，虎子第一次聞見很羨慕，還嚷嚷這要買，只是奇怪的是，在同一家小店買的同樣的橡皮，他只享用幾天就不香了，青豆的則能香好幾年。莫不是橡皮香和老人盤核桃是一個道理，要越盤越香？這一直是虎子心頭的未解之謎。

    青豆抓起耳側(cè)的兔尾巴聞了聞，“是嗎？我哥給了我一瓶上海新貨，叫什么蜂花，確實(shí)很香?！?/br>
    青梔一聽，從顧弈手臂間冒出頭：“jiejie，我也要用！”她進(jìn)了城，對一切都極其好奇。

    青豆迎上妹子的眼睛，“好?！?/br>
    移開目光時，恰對上顧弈睇來的怪里怪氣的眼鋒。

    顧弈薄唇朝下撇，那雙漆黑的眼睛里流動著倨傲。原本彬彬有禮的頭發(fā)在寄宿學(xué)校一通糟蹋，僅一周就不可一世，額角幾縷有脾氣的頭發(fā)刺兒刀似的往眉心飛去，擋住霸道的濃眉。

    青豆對顧弈說：“看我干嗎！”

    顧弈別開目光，目視前方，看上去像是懶得理她，實(shí)際只是斂住眉眼里的笑意。

    青豆沒等到回復(fù)，望著他棱角逐漸分明的側(cè)臉，嘴唇氣成兔子瓣，心中恨恨：顧弈就是這種人！

    到街心公園門口，已經(jīng)有不少人進(jìn)場了。青豆怕位置不好，火急火燎跳車跑去買票。

    露天電影沒有票據(jù)，給錢放人，先到先占位，前排后排靠自己積極性。

    青豆付了她和青梔的錢，素素給了自己的，虎子給了自己的，輪到最后一個顧弈，很自然地抄著兜，徑直往里。

    賣票的語氣很差地攔住他：“哎哎！小伙子！怎么回事！”完全把他當(dāng)不自覺的逃票對待。

    顧弈疑惑地看向虎子：“沒給嗎？不是說你請看電影嗎？”

    付完自己的票錢，虎子兜里半分錢沒有。他白日嘚瑟的是電影院的電影票，不是露天電影票，于是支支吾吾：“你付一下......”

    顧弈嘖了下嘴，還沒說話呢，青豆比那賣票的還不耐煩。她怕好位置沒了。于是手一伸，一毛錢遞過去、兩分錢接過來，利索地幫顧弈付了。

    她拉著青梔想搶大樹底下的空地。

    兜里的銅板兒清零哐啷響了兩聲又停了，她立定回頭，沒好氣地對顧弈說：“記得還錢！”

    -

    五點(diǎn)時分，夕陽正好，少男少女犯黃昏，怎么都不舒服，左右調(diào)整位置。

    他們除了一個搪瓷杯外，還帶了三張軍用馬扎凳，一張小方凳。這意味著有兩個人要擠一下。

    青豆頗有自我犧牲的精神，準(zhǔn)備自己和青梔擠一下。自從做了干部，青豆這方面覺悟就蹭蹭往上飛，滿腦子就想為人民服務(wù)。

    素素見狀：“讓青梔坐舒服點(diǎn)，我和青豆擠吧?！?/br>
    虎子說：“要么我坐地上吧，你們?nèi)齻€女的坐舒服點(diǎn)?！?/br>
    顧弈沒說話，偏頭跟旁邊人要了張報紙，直接坐在了地上。街心公園的電影是仰頭看的，坐凳子還是坐地上，視野受限不大。

    青豆見顧弈又像舌頭被剪掉似的不講話，以為他不高興了，踢他屁股，非要把凳子塞給他。

    顧弈皺眉：“干嗎？”

    青豆也氣，又不知道為什么氣：“你坐，我不要坐。”

    顧弈疑惑：“你這么矮，不坐看得到嗎？”

    青豆愣了一下，突然知道自己為什么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