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典正使，可拜也可不拜，此刻他見對方已然坐好，雖是人小有些立不住，但因著氣氛肅穆卻未哭鬧，于是又開始下一項大典流程。

    “拜！”

    又一聲令下，外頭眾人便齊齊跪下叩首呼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舉乃是為了確立君與臣的身份，百官既拜，從此對著鄭珩便只能稱臣。

    新皇既立，接下來便是頒布各種詔書，同時確定年號等事。

    這些詔書皆有內(nèi)侍負責，謝良臣便退回躺下內(nèi)，與眾人一起聆聽旨意。

    首先便是新皇確定改元，由前朝的承平改為雍和并奉李太后為太皇太后，張?zhí)鬄樘?，生母江氏為圣母皇太后?/br>
    然后就是封賞大臣。謝良臣仍任丞相一職，同時加封翰林院大學士，封靖王，封地為瓊州，郭整任全國軍馬大都督，統(tǒng)帥三軍，另內(nèi)閣十七人仍為輔臣，各有賞賜下發(fā)。

    “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再次下拜叩首。

    所有該下的圣旨都已念誦完畢，謝良臣見百官跪伏堂下，便起身慢步站到了御座旁邊，同時拿出圣母皇太后的懿旨，自己親自宣讀。

    “朕奉太后懿旨：前有眾臣相佐國事，國亂方平，豈料原法掣肘，諸事受制，民亦受其害，朕深感不安。今諸臣表奏，南北上下，全國百姓皆慕新法新策，有心改憲，大勢如此，朕亦不忍拂民之好惡。是以愿將治權(quán)公諸內(nèi)閣，設(shè)憲于國法之上，以慰國民之望耳。”

    一旨既畢，奉天殿內(nèi)頓時雅雀無聲。

    什么立憲？  該憲法又有何作用？眾人皆是一頭霧水，且總覺得剛才謝良臣所念圣旨怎么聽怎么像是退位詔書。

    “齊大人，這新憲法為何，便請你出列道與眾位同僚聽吧?！敝x良臣合上圣旨，出聲道。

    齊術(shù)聞言，往左跨出一步，來到前頭，將手中書卷展開，開始一一讀誦憲法內(nèi)容。

    總結(jié)來說，這在眾人耳中聽來實在陌生的憲法，主要包含了四方面的內(nèi)容。

    其中關(guān)于其地位的說法就是，憲法凌駕于眾法之上，不得輕易修改，若要修改，需得大會所有成員討論后表決，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同意修改方可稍作改動。

    至于四方面內(nèi)容，則主要對帝王行使權(quán)力做了最嚴格的限制。

    其一為：皇帝不可憑一人喜惡擅自廢除國中某條律法，或者以特權(quán)干預任何依法判罪審結(jié)的案子。

    其二為：皇帝不可擅自增加民間百姓稅收，更不能以國庫中的錢財來為自己享樂服務(wù)，如大肆興建亭臺樓閣，日常吃穿太過奢靡浪費等等。

    其三為：皇帝不可擅自調(diào)動軍隊，更不能擅自征募私兵征戰(zhàn)。

    其四為：皇帝不可任命內(nèi)閣大臣，凡內(nèi)閣大臣任免，皆需由丞相指派，同時丞相一職一任五年，最多只能任兩屆，唯獲大會多數(shù)支持者方能繼任，且兩屆之后無論支持多寡，皆需卸職。

    合上絲絹，齊術(shù)從容歸列，朝中議論之聲頓時鼎沸。

    “諸位肅靜，此乃吾皇登基大典，諸位若要議事，不妨明日再說。”謝良臣朗聲道。

    可惜他這話實在不起什么作用，奉天殿內(nèi)亂成一片，年僅兩歲的小皇帝坐在龍椅之上看著下頭，一邊玩著手指，一邊留著口水。

    謝良臣見狀只好先令內(nèi)侍將人抱走，同時自己從臺上往下走。

    眾臣原本吵嚷一片，此刻見他下來，突然全都噤聲了，皆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其中包括好些他的心腹。

    在他們看來，謝良臣如今的權(quán)勢已是如日中天，以前的安帝是傀儡，如今的幼帝更加是。

    可是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出了限制皇權(quán)的法令不算，還給自己定下了任期。

    要知道他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少，尤其是全國各處的士紳們，他若是一直大權(quán)在握，或許還可保一時平安，若是一旦不自己登上皇帝寶座，活著離開朝堂，恐怕想要暗害他的人不計其數(shù)。

    甚至不少人都在想，就算他死了，估計想著要刨他墳的人也要排成長隊，尤其是那些?；庶h和鄭氏皇族的遺民們。

    可他偏偏就這樣做了，也不知他是真就膽大不怕死，還是覺得一個瓊州島真能保他平安。

    與此同時，京城有消息靈通的報刊也知道了登基大典上發(fā)生的事，連夜便將消息刊登了出去，就登在頭版最醒目的位置之上。

    且為了抓人眼球，題目還寫得十分的標題黨，如什么“豈約怪乎？謝丞相自定十年之約”，又譬如“風云乍起，今上于冊立之日復下?！?/br>
    第93章 功成

    消息傳遍京城, 便如冷水入油鍋，輿情鼎沸。

    有說謝良臣終于露出了狼子野心，如今雖未奪皇權(quán), 卻已實際將皇權(quán)掏空握在了自己手中，實屬大逆不道。

    當然也有人說其實這四條憲法也沒什么問題，畢竟國中若是出昏君，肆意征戰(zhàn)、妄加賦稅、以特權(quán)赦免皇室中人又或者隨意許高官厚祿封賞jian臣、諂臣，這些都是大禍。

    如今既立憲法，則皇帝再也不能隨個人喜惡行事, 此舉雖說有些侮辱皇帝本人，但是對國中百姓，尤其是底層人民絕對是大大的利好。

    所以雖然如今民間罵謝良臣的人不少, 且直接稱他為國賊，但夸他的人更多, 尤以底層百姓和寒門學子為最，都稱他此舉乃是功在千秋，從此以后，華夏只百姓便再也不會出現(xiàn)為一姓之尊榮而耗舉國之力的事了。

    也就是說, 皇室真正開始走向微末, 而百姓們卻逐漸站了起來, 民為貴，君為輕, 此番算是得到切實的實踐了。

    基與此，兩方的激進派都吵得不可開交, ?；室慌傻酪獜偷壑饦s, 擁憲派則完全支持謝良臣的所有決定, 道絕不能讓人再復舊規(guī), 成了徹徹底底的改革者。

    而在這輿論中心的謝良臣卻無甚感覺，第二天仍舊如常上朝去了，同時這也是大融開國以來甚至華夏數(shù)千年來，第一場拒絕皇帝出席的朝會。

    他原本以為今日會有人大鬧一場，不想殿中諸人卻安靜非常，已不似昨日那般的大受驚嚇。

    謝良臣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想必是昨日齊術(shù)在當中宣讀憲法內(nèi)容之后，又將撰寫、修改已數(shù)年的律令正式推出，大家都想看自己是否會真按其中規(guī)定施行國策，故而沉默觀望。

    于是便開口道：“諸位大人，本相既與內(nèi)閣訂立此憲法內(nèi)容，自當表率施行，因我已任丞相之職數(shù)年，此番合該重選，另與會諸位大人也將重新進行資格審查，查其有無違法亂紀者，便奪其議政資格。”

    此言一出，百官人心涌動。

    這些大臣中有不少人都想趁此良機上位，各有謀算之下，倒是忘了替后宮里的幼帝打抱不平。

    謝良臣既說此話，自然不是鬧著玩的，事實上這些年他一直在與齊術(shù)討論相關(guān)政策和流程，最終才定下了行事流程。

    即各村村民們計票選出自己擁戴之人，而之后每人又可提名自己認為合適的人選，最后投票表決，選出鎮(zhèn)上代表，如此層級遞增，此為鄉(xiāng)民選人之法。

    但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在村中種田，所以像軍隊、從事手工業(yè)者還有學生儒者，他們亦可依此法進行人員遴選。

    后等人選確定，則要留畫像以及相關(guān)身份證明信息交與翰林院留檔，等大會開始，經(jīng)比對確定來人無誤，后方可入會表決，若是有人冒充，則按律法判罪。

    至于這些人來了要干嘛，一是選出丞相人選，二是對如今國中各項國策、律法等提出意見。

    這是本次大會召開的議題，今后還會進行增加和修改，比如軍事統(tǒng)帥的人選，法部長官的人選，甚至大會主要監(jiān)督和組織者的人選，這些都可以在以后依次提出。

    此法新穎聞所未聞，國中百姓們半信半疑之下便試著參與其中，然后他們就發(fā)現(xiàn)此事竟是真的，由此也愈發(fā)關(guān)注起來。

    因他們緊盯時事，有那些以錢財或是以權(quán)勢威逼別人推選自己的事，很快便為人所揭露，由此拉了不少人下馬。

    最終，去上邶參會的人大約有三千人左右，這些人來自全國各個地方，有人本就在朝為官，有人卻為布衣，有人是隱士學著，也有人是作坊商人。

    這些人齊聚一堂，開始了第一次大會選舉。

    謝良臣因為身上仍掛著丞相之職，所以便要先在會上做工作總結(jié)，即自己以前帶領(lǐng)內(nèi)閣做了哪些工作，未來又有什么計劃，凡此總總皆一一說明。

    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到謝良臣，往日只聽他大名而已，本以為他該是鐵腕兇惡之徒，卻沒想到他能如此耐心的在會上與他們這些布衣之人細說家國大事，倒是不少人對他改觀了。

    做完工作報告，接下來就是表決是否同意謝良臣再任丞相之職的事了。

    他之所以要在之前擬旨讓自己仍任職丞相，而后又開大會讓人重選，便是給國中百姓們打開這扇新世界的大門，即原本由皇帝認命的國家大臣，其實可以由民眾選出，并逐漸接受新法的施行，畢竟沒有什么比自己親自參與進去更印象深刻的了。

    或許是不信謝良臣真能交出權(quán)利，若是投反對票則會為人打擊報復，又或者是真的認可他的工作，謝良臣最終以九成的票數(shù)當選了。

    結(jié)果出來那日，京中格外的平靜。因為此事向朝野上下傳達出了一個明確的信息，那就是即便有再多的人在暗地里詆毀、謾罵于他，可謝良臣卻是百姓選出來的，代天子行權(quán)的人，無可爭辯之余地。

    后宮里，兩歲的幼帝在太后宮中由宮人們帶著玩耍，江婉和張?zhí)菊裏崆械牡戎胺降南?，希望謝良臣這亂臣賊子能為人所唾棄，沒想到聽到的消息卻是丞相已經(jīng)再次上任，且任期為五年，兩人一時大受打擊。

    “母后不用擔心，等五年之后，此賊必定離任，到時原本懼其威勢的大臣們必定群起而攻之，則皇上便可再復帝位之尊，母后亦能雪恥。”江婉在旁勸著張?zhí)?/br>
    張氏原本偶有白發(fā)的青絲已然全白，此刻整個人的精神十分恍惚，聞言也無多大反應(yīng)，只口中一直喃喃道：“我的皇兒，我的皇兒。”

    江婉見狀只好嘆口氣，抱著兒子先離開了。

    謝良臣既已上任，便按當初在會上所提報告書，按計劃處理國中事務(wù)。

    首先便是道路建設(shè)，因著國土遼闊，雖然謝明章的生意已是做了十多年，但是全國各地的主要道路亦未全部聯(lián)通，因此他特地撥下款項，令先打通要塞之地，務(wù)必令各處來往通達。

    后他又命農(nóng)部廣選人才，培育改良谷種以及各種作物的種子，并試著生產(chǎn)肥料，務(wù)必使主糧豐產(chǎn)，瓜果愈發(fā)甘甜。

    然后就是教育和軍隊建設(shè)方面的問題。

    這些計劃里頭，有些是能在數(shù)年間就見到效果的，有些卻不是，因此要想他的政策能延續(xù)下去，必得有后人接手并堅持下去才行。

    所以謝良臣這幾年除了把重心放在工作上，也在暗中遴選接替他的人員。

    要說穩(wěn)定以及安全，肯定是他的幾個朋友最合適，如祝明源、唐于成和武徇。

    但是若要論能力，他們雖是不差，但要擔起重任卻還差一點，為一部之尚書尚可，但要統(tǒng)領(lǐng)全局卻差了點意思。

    好在他們也有自知之明，對于丞相之位亦無太大野心，但是其他人卻不一樣了。

    朝中有那有心人察覺到他的想法，便總想著找關(guān)系攀上他這條線，畢竟謝良臣雖在一些老學究的口中名聲很差，但是在民間的口碑卻極好。

    若等他卸任時能支持自己，說不定下一任的丞相便會落到自己頭上了，因此總有人趁著各種飯局或是公事應(yīng)酬的時候來與他攀談，試圖拉近關(guān)系。

    可惜謝良臣對誰都是一副樣子，即客氣卻疏離，并不輕易與誰深交。

    沒辦法，他們便又把主意打到了謝存墨的頭上，覺得要是兩家結(jié)成親家，則大事必成。

    謝存墨如今仍在國子監(jiān)女學讀書，且十分有乃父之風，學習成績出眾，且自她升學后，便對少有人感興趣的化學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天賦，時常一個人在屋子里做實驗。

    國子監(jiān)里有人想要趁著同校之便獲其芳心，讓她非自己不嫁，如此便能完成家中長輩之囑咐，可惜初時有幾人試過之后，便再無人敢嘗試。

    “嘭！”又一聲爆炸響起，屋里立刻冒起滾滾白煙。

    謝存墨一邊揮手驅(qū)散白煙，一邊看向嚇得在地上抱作一團的人道：“咳咳，你......你沒事吧？”

    “啊！有鬼??！”跌坐地上的人本就被突如起來的爆炸嚇得如驚弓之鳥，此刻受驚回神，立刻便爬起來跑掉了。

    能讓一小塊普普通通的金屬放進水中后爆炸，這的確是有鬼了吧？

    見人離開，謝存墨得意了拍了拍手，同時取下自己的護目鏡，哼著小曲回家了。

    才剛回家，卻見自家母親正在命人收拾行裝，一時驚訝非常，開口道：“娘，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盛瑗見女兒頭發(fā)上又帶著塵霧，便拿帕子給她擦了擦，慈愛道：“去瓊州?！?/br>
    “長姐，爹說以前帶你去海邊抓過螃蟹，是真的嗎？”這邊雙胞胎見她回來，一左一右牽著她的衣角，連聲發(fā)問。

    他們自生下來便在上邶城中，最多也就是見見江河湖泊，卻沒見過大海，此刻聽說要去瓊州，已經(jīng)興奮了一整天了。

    “是啊，不僅可以抓螃蟹，還能從沙子里挖出八爪魚哦?！敝x存墨回憶起童年時光，也十分向往，看向她娘，問道，“咱們這次去多久？”

    盛瑗見女兒已是長成了大姑娘，也不瞞她，直接道：“你忘了？你爹爹已是又任了五年丞相，如今也該卸職了。”

    謝良臣今年四十三歲，這個年紀在古人看來，正是壯年，再加上他被選任為丞相不過才五年時光，所以京中人多以為他至少還會再任一屆。

    可是盛瑗卻知道，自家夫君并不想再當官了。

    他自考中狀元起，到如今為官已經(jīng)有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來有多辛苦，盛瑗皆看在眼中，而她亦不貪戀什么丞相夫人的虛名，只愿意一家人和樂融融，歲月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