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囂之上 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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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他的目光柔和下去。 “他們的父親不在嗎?” “三年前遭遇意外,不在了。” 賀以舟緘默幾秒,“抱歉?!?/br> “沒事?!眲⒓掖蠼阈α诵?,表情并沒有過于難過,甚至有幾分輕松,“畢竟你也不知道。” 賀以舟總覺得劉家這個jiejie有點不一樣。 明明生活在這樣一個迂腐落后的環(huán)境里,卻能養(yǎng)出兩個懂事的孩子,從那天保護夏明月的時候更能看出她膽大心細不怕事。 “聽人說,劉美娥才是你的親生父母?” 賀以舟本來以為她還會回避,結果劉家大姐直接坦蕩承認:“是啊,我生下來的時候身體不好,就被他們賣給我養(yǎng)父家當童養(yǎng)媳?!?/br> 她沖賀以舟靦腆地笑了下:“也不怕你笑話。其實我男人生前老是和我打仗,所以那天才……” 想到眼前坐著的是夏明月的男朋友,她又硬生生把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沒想過出去?” 劉大姐搖頭:“我一個沒念過書的妮子能去哪???我不像你們,我自小在這村里生村里長,根就扎在這里了,更別提現(xiàn)在還帶兩個孩子。再看看艾歌,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學……唉……” 說到劉艾歌,她的表情除了悲傷還有惋惜。 賀以舟順勢把話題引下去:“你和你meimei的關系如何?” “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彼f,“我生父那邊偏心,艾歌那孩子自小有上頓沒下頓,我看她可憐,經常叫過來吃飯。那年上大學,他們連學費也不準備給,后來還是我和人借了點湊齊的路費?!?/br> 劉大姐很渴望上學,也很崇拜知識分子。 只可惜她的命運從來這個家的那一天就注定了,那就是給他們家生兒子。 劉大姐十六歲就辦了酒席。 她肚子一直沒信,公婆看她不順眼,沒死前三天兩頭毒打她,后來公婆死了,大她十歲的男人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這時候劉大姐總算學會了反抗。 劉艾歌自小早熟。 她聰明懂事,年紀小小承包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務。學習也好,獎狀一張張往家里拿。 后來一篇作文得了獎,要在家長會上朗讀。劉家人沒去,是劉家大家代替開的。 她還記得那時候的情形。 那個小小的姑娘站在講臺上,大聲朗讀著—— “將月夜歸于星河;將春光賦予盛大;我撇下平庸,奔赴明日,從鞠為茂草,走到萬木春生?!?/br> 當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來時,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片光亮。 那時候她就在想:這個孩子該走出去。 劉大姐越想越難受,別過頭偷偷揩拭眼淚。 “直播我也看了,事情真相根本就不是他們說的那樣。這家人恨不得把艾歌拆開賣了。后來劉元杰欠錢,三天兩頭去找艾歌要,也不想想她一個小姑娘哪來的錢。艾歌拿不出來,他們又來和我要。” “你給了?” 劉大姐扯了下嘴皮:“我剛死了老公,又帶兩個孩子,哪來的錢給他們。他們和我鬧,我也和他們鬧,看看誰臉上不好看?!?/br> 劉大姐和他們鬧了個把月,每天天不亮就在劉家門口罵,凈挑揀難聽地說。果不其然,自那之后劉家再也不敢擾她清凈。 其實劉大姐也沒落多少好。 村里人罵她克男人,說她命數硬,又罵她不懂得孝敬,劉大姐一聽了之,根本不在乎,實在急了就罵回去。 這些年她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女人不能服軟,一旦服軟,別人就以為你好欺負,就騎在你腦袋上撒潑拉尿。 “不好意思,你看我這一不小心就說多了?!眲⒋蠼悴缓靡馑嫉匦α讼?,“之前那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順手,不為討什么?!?/br> 賀以舟沉思片刻:“艾歌出事前,有聯(lián)系你嗎?” 劉大姐認真回想一會兒,點頭:“給我發(fā)過來一條消息。” “那方不方便給我看一下?” “可以,等我找找。” 劉大姐在微信記錄里翻了半天,終于找出那條消息,她把手機遞過來:“看,就這一條?!?/br> [劉艾歌:近日多雨,大姐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后面還發(fā)了個紅包。 不多,就三百來塊,但被劉大姐退了回去。 “我尋思她自己都花不上,還給我錢,我就沒收。結果第二天就……”說到這兒,劉大姐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你說她那天是不是……” 賀以舟沒有回答,重新把手機還過去,“她是個好孩子。” 劉大姐撫摸著劉艾歌的頭像,苦笑一聲:“……是啊,是個好孩子?!?/br> 就是可惜,沒生在好人家。 * 賀以舟告別了劉大姐。 越野車慢吞吞行在泥濘坎坷的山路上。天色已經完全變濃,兩邊矮矮的房屋亮起明燈,如同一盞盞燒在村野里的星火。 他忽覺疲憊,心里悶沉沉的難受。 賀以舟把車??吭诼愤?,拉開窗戶點了一根煙。 以前被父親掌控時,賀以舟總覺得不得自由。 可是他沒有想過,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有看見過自由。 第39章 國慶過后, 天氣轉涼。 夏明月毫無預兆生了場重病。 她的耳鳴還沒有完全康復,突如其來的發(fā)燒讓病癥加劇。耳朵像是塞了一層又一層的棉花,厚重沉悶;又像是睡在一萬米高空, 隆鳴聲伴隨著下墜感一同襲來。 她喝過藥睡去。 夢境中看見詭譎之影, 她嘗試逃走,卻被拉入一望無際的死海。再然后, 劇烈急促的尖叫將幻境吞噬。 夏明月瞬間驚醒, 枕頭旁邊的手機一陣一陣響著。 她渾身是汗,摸了一下額頭,依舊很燙。 手機鈴聲戛然而止, 取締的是賀以舟發(fā)來的信息。 [賀以舟:下午手術, 結束后會很晚, 準備回去看一下抱抱, 就不過去了,我給你訂了餐,記得吃。] 夏明月回了好,并沒有把生病的事情告訴他。 窗外天空灰蒙,云層似是生舊, 暗沉沉地壓在高樓之上。 她拖著乏力的身體來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彼時,門鈴急促響了兩聲。 夏明月沒有開門,先是從貓眼向外張望。 也許是賀以舟叮囑過外賣員, 門外除了包裹就空無一人。她眼神閃爍兩下,又安靜等候幾分鐘,確定無人返回后, 才小心翼翼把防盜門打開一條縫。 門口放著一個黑色箱子, 看包裝并不像是外賣。 她朝樓梯口張望, 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夏明月狐疑地把箱子抱回家。不沉,甚至沒什么重量。 她試探性晃了晃,聽見里面?zhèn)鱽砦⑽⒌淖矒袈暋?/br> 很奇怪,聽起來像是什么活物在動。 夏明月找來裁剪刀將外包裝拆開,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腥氣撲面而來,快遞箱周圍氤出一片潮氣,她摸過去,紅色,是血。 夏明月臉色已經變了,不好的預感讓她短暫地忘記還在發(fā)燙的身體。 她握緊裁剪刀,哆嗦著指尖劃開膠帶。 臭氣撲鼻。 躺在里面的……是一只被開膛破肚的兔子。 內臟腸肚流滿整個箱子,血液還溫熱,甚至冒著些許熱氣。 兔子雪白的毛發(fā)被鮮紅血液粘連在一起,它還活著,還在茍延殘喘,鼻子一皺一皺,猩紅的眼睛無助又看著她,像是在渴求得到她的救助。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握著刀子的手抖成一團,腐爛的臭味讓她想吐,而那雙凄慘的眼神讓她萌生出無限的悲哀與無助。 它的胸脯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小腿蹬了蹬,頑強地想要向她的方向靠近。 旁邊是一張紙條,上面用紅色蠟筆歪歪扭扭寫著—— [你的下場。] 夏明月睖睜。 是誰呢?她根本想不出來。 她不怎么下樓,偶爾開門拿外賣都是等外賣員走遠。 或許是外賣員從樓梯口偷偷看她?或者是買藥時被偷拍? 她找不到源頭,而箱子里那只飽受摧殘的兔子還在不屈的掙扎。 她緩慢把兔子從箱子里抱了出來,沒有嫌棄它一身臟污,也不在乎內臟弄得哪里都是。 兔子的身體冰冷,和她一樣。 它找到懷抱,像是找到棲身之所,甚至還發(fā)出幾聲脆弱得纖細的哼唧。它往她懷里鉆,耳朵抖動,不住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