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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纏香在線閱讀 - 纏香 第66節(jié)

纏香 第66節(jié)

    “回主子,初九,秋分?!?/br>
    她闔眼養(yǎng)神,默默算了算,道:“十四日是孔子誕辰,諸事皆宜,便定在那日出行,我要提前一日進宮探問,再決定十五當日是否赴宴。”

    “是,奴婢這去安排。”

    細辛退下,賀蘭香緩緩睜眼,看著游離在翠玉掛屏上的夕陽殘影,伸出手去抓,抓到一手寂寞。

    她看著空蕩的掌心,輕嗤了聲,眼底黯然一片。

    *

    中秋前夕,孔子誕辰,街上文人如潮,結伴尊孔拜孔,儒風氣息濃重,連跑在街上的孩童,嘴里唱的都是儒家警言。

    “——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勇恭廉,誠悌勤雅恒?!?/br>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顛倒綱常,社稷難長。”

    皇宮內(nèi),李萼徹夜侍奉帝前,直至巳時二刻方回涼雨殿。

    秋若迎上道:“回稟娘娘,賀蘭氏今早入宮前來給您請安,被奴婢引至偏殿等候,是否要見?”

    李萼稍作頓停,點了下頭,之后抬起手,在白到了無血色的頸項上掐出兩道醒目紅痕,刺眼又曖昧。

    秋若欲言又止,最終不過化為一聲嘆息,“您先進殿歇息,奴婢這去請她?!?/br>
    未過須臾,一艷一素兩道身影便已在主殿相對而坐。

    賀蘭香輕吹盞中茶熱,在煙絲中稍掀眼皮,看了眼茶案對面的寡淡美人。

    李萼依舊是那身萬古不變的伽羅色,只比披麻戴孝要好些,十分適合守寡的顏色。衣服往上,面無粉黛,髻無珠釵,唯一的亮色,便是頸上兩道鮮艷紅痕。

    和空洞烏黑的眼仁比起來,那痕跡簡直香艷到罪過。

    賀蘭香眼波微轉,將視線從痕跡上收回,莞爾笑道:“妾身前些日子便差人問過了,露兒入秋以后便受涼起了風寒,身子不爽快,十五宮宴便不過來了,且在家養(yǎng)著,養(yǎng)好了再來進宮陪伴娘娘?!?/br>
    李萼面無波瀾,聲若散煙,冷冷淡淡地道:“我的meimei是我一手帶大的,她的性情如何,我比誰都清楚,她若想要見我,風寒又豈能阻攔她?!?/br>
    李萼轉了臉,無光的眼眸看著賀蘭香,“她不見我,不是她的錯,你不必替她遮掩。說吧,找我是為了何事?!?/br>
    賀蘭香笑了聲,呷了口茶,放下茶盞,抬眼與李萼對視,漸漸的,眼中佯裝出來的溫軟退去,化為銳利的,熊熊燃燒的欲-望,“明日中秋夜宴,幾大世家爭著讓女兒在御前露臉,那么多人盯著皇后的寶座,難道,娘娘就一點危機感都感受不到嗎?”

    李萼靜靜看她,未順著她的話走,而是啟唇道:“怎么,謝折靠不住了?”

    賀蘭香怔了一下,沒想到李萼會這么一針見血。

    “想讓我爭寵,掌些實權,然后為你所用,”李萼道,“想法是很好的,畢竟我需要你幫我看護meimei,但凡我能力之內(nèi),我必定會庇護你。只不過,賀蘭夫人,你到底高看了我?!?/br>
    李萼認真看著賀蘭香,說:“你不要忘了,我是先皇的妃子?!?/br>
    “那又如何?!?/br>
    賀蘭香捏緊了茶盞,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目光灼灼道:“以往又不是沒這個先例,子奪父妻若為驚世駭俗,父奪子妻不也如實發(fā)生過,再是口誅筆伐,唐玄宗不也照樣納了楊貴妃?”

    李萼輕輕點了下頭,問:“那他們的結局呢?!?/br>
    賀蘭香驟然失語。

    李萼端起茶,茶蓋撇了下浮沫,余光掃視著賀蘭香,“我不愿當楊貴妃,也不想落得個縊死馬嵬坡的下場。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心思如此縝密,怎會突然亂投醫(yī),將如意算盤打到了我的身上?!?/br>
    話說到現(xiàn)在,二人之間已無嫌隙,賀蘭香舒出口長氣,不再有所保留,輕嗤一聲悲涼地道:“不往你身上打,往誰身上打?!?/br>
    “往康樂謝氏身上打,無異于與虎謀皮,往王氏身上打,更是自掘墳墓,我現(xiàn)在懷著孩子還好,若等到孩子呱呱墜地,與母體分離,我才是真的孤立無援,成了砧板上的魚rou,誰都能對我宰上一刀。你說,除了你,我還能依靠誰?”

    她別無選擇。

    殿中寂靜無聲,風過留痕。佛龕上的金佛不語,在煙絲里冷眼旁觀人世冷暖。

    李萼喝著茶,“或許,你還是該一心依附謝折?!?/br>
    賀蘭香氣急生笑,瞧著李萼,“那我問你一句,不管謝折日后保我也好棄我也罷,戰(zhàn)事如此頻繁,倘若他有日死在外面回不來了,我該如何?趴在他棺材里抱著他的尸體哭嗎?”

    這時,秋若進門,對李萼福身道:“回稟娘娘,長明殿那邊來消息了,說是謝將軍凱旋,陛下要為他擺慶功酒,今日晌午便不來咱們涼雨殿用膳了?!?/br>
    第77章 回來了

    謝折回來了。

    賀蘭香的內(nèi)心有一瞬像被什么擊中, 心梢重重抖落了一下,隨即便強行克制住激動,哼笑一聲, 全然不在乎的模樣,“說曹cao曹cao到, 我若不提他一嘴,興許他還就沒消息了?!?/br>
    李萼看她一眼, 品著她故作尋常的古怪,對秋若道:“本宮知道了, 退下罷。”

    賀蘭香端起茶盞, 吹了吹熱氣, 但沒喝, 兩眼看著茶面的浮沫默默打起怔,思緒不知飄到了哪里。

    李萼未作聲,由她這么靜著。

    過去半晌, 賀蘭香將茶盞放下,扶髻起身道:“時辰不早,妾身不敢過多叨擾太妃娘娘, 明日中秋夜宴, 妾身懷有身孕不便前往, 還要勞煩太妃娘娘關照,向陛下轉達消息?!?/br>
    李萼自然懂她用意, 沉默應下。

    賀蘭香福身告退,走至殿門,又聽身后一聲:“等等。”

    賀蘭香留住步伐, 轉頭望向李萼。

    沉悶的伽羅色像是一張縛住鮮活氣息的大網(wǎng),李萼長睫壓目, 孤寂成了被網(wǎng)困住的枯葉蝶,語氣里帶了三分真切的愧疚,“抱歉,沒能幫上你?!?/br>
    賀蘭香笑了,渾然沒放在心上的樣子,道:“太妃娘娘,你能不能幫上我,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br>
    李萼目露詫異。

    賀蘭香眨了下眼,“來日方長,何必將話說滿?!?/br>
    話說完,她回過臉,聲音悠然,“妾身告退。”

    出了涼雨殿,上軟轎,出西華門。

    賀蘭香在轎中掀起簾子,看著巍峨殿宇,高大仿佛延伸入云的朱紅宮墻,只覺得這皇宮也不是皇宮,而是個困人的牢籠。

    真不知道李萼是怎么在這待這么多年還不瘋的。

    “主子你看,奴婢瞧那像是謝將軍的背影?”細辛忽然出聲。

    賀蘭香心尖跳了一下,舉目往宮門方向望去一眼,只見玄甲護衛(wèi)云集,中間簇擁著匹駁色大馬,馬上男子重甲披身,窄腰寬肩,氣勢森然,不是謝折還是誰。

    距離與他上次見面已過去一月有余,乍一看見這背影,賀蘭香口中那顆煩人的乳齒便又隱隱作痛起來,心也止不住加快跳動,身上甚至出了薄汗。

    “不是說陛下要為他擺慶功酒嗎?!辟R蘭香望著道,“怎么這就要出宮了?!?/br>
    她眼波微動,饒起興致,“走,過去問問?!?/br>
    軟轎與宮門漸行漸近,在距有三丈之遙時,賀蘭香的視野里忽然多出抹清雅窈窕的身姿。

    “謝將軍請留步!”

    少女自側路小徑小跑而來,一襲牙白羅裙,上身蘭花色廣袖罩袍,袍中著有鵝黃內(nèi)衫,步伐走動間,鵝黃與蘭色交織,甚是賞心悅目。衣衫往上,織金刺繡的對襟領口上,頸項纖細,心形小臉,臉上平眉杏目,雪腮薄唇,單薄清雅的模樣,令人難起警戒之心。

    更別提此刻吁吁薄喘,白皙的臉頰因小跑而飛上霞色,纖薄雙肩微微起伏,便更顯得弱柳扶風,有西子捧心之態(tài)。

    賀蘭香略瞇了眼眸,抬起手,“停下?!?/br>
    細辛隱約覺得不對,然主子之命不可違,遂吩咐宮人:“放下轎子,不急著走了?!?/br>
    軟轎落地,賀蘭香干脆把簾子全卷了上去,在轎中認真端詳起前面的景象來,就差管細辛要壺茶邊喝邊看。

    “小女鄭袖見過謝將軍,”少女福身馬下,紅著張臉道,“小女記得謝將軍的護腕在路上被箭矢磨壞,特地為將軍新做了一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僅此而已,望將軍不嫌小女手藝粗笨?!?/br>
    那雙青蔥似的纖手將護腕往上奉去,雖是低著頭,卻足以讓人感受到她此刻的殷切心情。

    轎中,賀蘭香單手支起下頦,一副看戲的模樣,目光直直盯著馬上的高大背影,看他能說出個什么。

    “軍中不缺護腕?!?/br>
    熟悉的,低沉冷冽的聲音傳入賀蘭香耳中——“鄭姑娘的好意本將心領,但你還是送給需要之人為妙?!?/br>
    話音落下,只聽一聲不留情面的“駕”,馬蹄聲響起,即將穿過宮門。

    鄭袖呆站在原地,全身僵硬顫抖,若非身后有婢女扶住,險些暈倒過去,回過神似是留意到人將漸遠,跺了下腳追趕上去:“謝將軍!”

    細辛出聲:“主子,咱們要不要過去。”

    賀蘭香略挑眉梢,“過去干什么,這種鬼熱鬧看個開頭便成了,把簾子放下吧,咱們換個門走,不蹚這渾水?!?/br>
    這時,一道響亮清朗的男子聲音驀然響起,直沖軟轎中的賀蘭香:“賀蘭!是你嗎!”

    賀蘭香怔了下子,轉臉看向轎外,只見窄長宮道上遠遠跑來個年輕男子,錦袍墨發(fā),眉目俊朗,身后跟著若干宮人,宮人手端卷托,托盤放滿卷牘。

    “二公子?”她不由得噙了些笑意,橫豎已經(jīng)暴露,索性把宮門處那二人當了空氣,揚聲問道,“這么巧,你怎么也在宮里?”

    王元琢一路未停跑到轎前,雙目盛著歡喜,興高采烈地道:“你忘了我要在中秋之后出任內(nèi)務參事了么?明日中秋夜宴,正是內(nèi)廷繁忙之時,我便想著趁機過來,先熟悉一二,把歷年宮中檔案全都整理了研究清楚,不至于屆時跟個無頭蒼蠅似的沒點眉目。哎呀不說我了,說你吧,乞巧之后咱們便未曾見過面了,你近來可好?”

    賀蘭香笑道:“我若不好,能有閑心入宮陪太妃解悶?”

    二人相視而笑,言談間甚是合拍,氣氛輕松。

    直到王元琢總覺得后腦勺發(fā)刺,轉面一望,望到宮門處的某人,方變了臉色,些許僵硬地作揖:“不想謝將軍竟也在,下官失禮,見過謝將軍?!?/br>
    謝折早不知何時下了馬,偉岸矗立在宮門前,黑沉著一張臉,盯著王元琢,盯著軟轎中那道綽約倩影,眼神像要殺人。

    更讓他想殺人的還在后面。

    賀蘭香聽聞王元琢行禮,立馬佯裝詫異,驚呼著下轎子,“原來謝將軍也在么,妾身方才竟都沒看見,謝將軍大人有大量,可莫要同妾身一般見識,妾身這就給您行禮。”

    她出了轎門,對著宮門方向盈盈一福身,端得個柔情萬種,讓人挑不出錯處,“將軍萬福,妾身恭賀將軍凱旋——咦,不知您身旁這位姑娘是?”

    鄭袖漲紅著臉對二人福身,因不知身份,言辭便有些模糊磕絆,還是王元琢率先自報家門,鄭袖才定下心魄,得以吐出完整一句:“小女鄭袖,今日初到京城,特隨家父入宮面圣,見過王大人?!?/br>
    她又見賀蘭香容貌雍容艷麗,衣著不凡,不像尋常宮廷女官,想起這二人方才相談甚歡,話又沒聽全,只當他倆是夫妻,便道:“見過王夫人?!?/br>
    謝折周身氣勢直接冷了。

    鄭袖離他近,自然察覺出異樣,下意識感到惶恐,不安地小聲問謝折:“謝將軍,小女說錯話了么?”

    王元琢笑出了聲,糾正她:“鄭姑娘誤會了,我身旁這位不是王夫人,是護國公遺孀謝夫人。”

    鄭袖頓時白了臉色,對賀蘭香行禮賠罪:“小女愚鈍,不想竟認錯身份,望夫人莫要見怪?!?/br>
    賀蘭香款步上前,將她親自扶起,笑道:“不知者不罪,這有什么,誰都有嘴瓢說錯的時候,下次莫再叫錯便是了?!?/br>
    她說話時眼睛是對著鄭袖的,謝折身上的氣息卻侵襲在她全身,二人不過三尺之距,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未散的血腥氣,不知是殺了多少人留下的。

    賀蘭香用余光瞥向謝折。

    一個多月沒見,依舊是濃眉,黑瞳,高鼻,薄唇,模樣沒有變,只不過下頦的傷疤又添了幾道,傷口不淺,已經(jīng)結痂了,粗糙一片——看著便不好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