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香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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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香摔了一跤,紗袍被割出一條大口,雪白藕臂暴露在外,軟鞋也被沙礫硌壞,穿透鞋底。她不敢猶豫,起身時順勢踹開腳上的軟鞋,下意識回了下頭。 茫茫白霧下,她回眸一瞥,烏發(fā)雪膚,朱唇妖艷,周身如繞云霞,活似狐仙現(xiàn)世。 鐵蹄聲近,弓弦嗡鳴,為首叛軍在放弦瞬間看清她的臉,握弓的手一抖,對準她的箭尖偏向別處,徑直貫穿了她身旁的筆直修竹。 竹裂聲清冽響亮,震耳發(fā)聵。 賀蘭香來不及慶幸箭尖射偏,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他們果真是沖我的性命來的。 她的步伐死死僵了片刻,再動身已是來不及,叛軍喝馬上前,輕松將她包圍。 賀蘭香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場面。 這些馬比成年男子還要高得多,馬上的人遍體冷甲,連臉上都戴著鐵覆面,覆面漆黑嚴密,唯有兩只眼睛裸露在外,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投向她,陰陰冷冷,比蛇眼睛還要可怖,活似從地獄里爬上來的修羅惡鬼。 “我,我夫君是宣平侯謝暉,”她全身顫栗,進退維谷,強撐著威脅,“你們倘若敢動我一下,他,他一定不會放過你們?!?/br> 話音落下,這幫人笑了起來,笑聲里是顯而易見的譏諷。 賀蘭香心里徹底沒了底。 這時,只聽又是一道沉悶的馬蹄聲響在耳側(cè),場面頓時寂靜。 那群“惡鬼”讓開去路,如群狼俯首,一雙雙眼睛或敬畏,或尊崇地望著馬上來者,姿態(tài)安靜恭順。 馬蹄聲進了包圍圈,停在了賀蘭香的跟前。 賀蘭香抬臉望去,只見男子身披重甲,面戴鐵覆面,整個身軀被冷鐵包裹,即便騎在馬上,也能看出身長九尺有余,身姿巍峨壯碩。 在他的身下,青黑相間的駁色大馬呼哧滿鼻熱氣,瞪著炯炯有神的左右眼眸,盯看獵物一般盯看賀蘭香。 賀蘭香腳底生根,動彈不得。 遼北終年積雪,苦寒異常,連帶從那里來的人,也像寒冰成精,不帶丁點活人生氣。 她要被冷窒息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明明兩炷香前,她還是千嬌萬寵的侯門貴妾,所煩惱的無非是荔枝甜牙,制香無酒,眨眼功夫,她便成了孤立無援的亡命之徒。 不行,她不能就這么等死。 有風而過,竹枝搖晃,雨點自竹葉澆下。 霧水沾衣透,烏發(fā)貼雪肌。 弱柳般的美人斂緊了衣衽,濃密長睫小心翼翼抖動,受驚了的鵪鶉似的,連頭發(fā)絲兒都透露著“我見猶憐”四字。她輕抬眼眸,含怕帶怯地望了眼馬上的魁梧男子,眼底濕潤緋紅,水光瀲滟。 無聲的勾引。 在未出春風樓之前,賀蘭香除了學習琴棋書畫,還有一樁重要功課,便是每日對鏡自照。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美在哪里,所以她清楚,什么表情,什么神態(tài),最能魅惑人心,對付凡夫俗子,一眼便夠了。 刷一聲響,一柄沾血長刀抵在了賀蘭香白膩的頸前,刀尖直指她的咽喉。 賀蘭香霎時僵住,不止身軀,連頭腦都為之空白一片。 馬上男子開口,聲音在鐵覆面下顯得更加低沉,冰冷丟出二字:“名字。” 賀蘭香心神俱顫,胸口起伏不已,艱難啟唇道:“賀蘭……香。” 男子手腕下沉,刀尖順著她的脖頸下移,若即若離地劃過肌膚衣料,從鎖骨到胸口,最終定格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第3章 謝折 隔著衣物,賀蘭香能感受到刀尖的鋒利,玄鐵的冷冽,似乎只要那只持刀的手力度再稍稍一重,長刀頃刻便能貫穿她的軀體。 她已不敢再掙扎什么,渾身抖若篩糠,雙目直直望向鐵覆面后的那雙眼眸,試圖看穿那人的樣貌,等下了陰司地獄,她也好向閻王爺告狀。 可惜,除了一雙冰冷陰森的漆黑眼瞳,她什么都沒看到。 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那人似乎很年輕,正值壯年。 年輕,位高權(quán)重,不近女色。 這樣的人并不多見,她窮盡思緒想從記憶里找到那么一個人名,發(fā)現(xiàn)毫無收獲,她身處四季如春的溫柔鄉(xiāng)里,對冰天雪地的遼北一無所知,更別提那里的人。 他姓甚名誰,到底是誰,為何要殺她。 賀蘭香滿腹疑問,尚未鼓足勇氣問出口,小腹前的長刀便已被高高舉起,似要給她一個痛快。 她心跳凝滯,緊閉上了眼。 就在脖頸上的汗毛能感受到刀刃寒氣的剎那,一句“將軍且慢!”響在耳中,馬蹄聲急,馬兒咴咴嘶鳴。 賀蘭香睜眼,發(fā)現(xiàn)有名士卒模樣的人物打馬而來,下馬快步上前,將手中一紙文書呈給了為首之人。 又是刷一聲脆響,長刀歸鞘。 賀蘭香猶如脫線木偶,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大口吞吐著氣。 在她面前,男子接過文書拆開察看,看完后久無動靜,抬臉盯了賀蘭香片瞬,沉聲道:“把她帶回去?!?/br> 言罷一甩韁繩,調(diào)頭離去。 余下的騎兵再度將賀蘭香圍住,如同虎狼環(huán)住羸弱的獵物,猶豫從哪下口才好。 賀蘭香雖是劫后余生,見此場面卻更加毛骨悚然,也不知哪來的膽量,瞪大了緋紅濕潤的眼眸,兇神惡煞地斥出一聲:“別看我!誰都不準碰我!” 又有笑聲傳出,戲謔而譏諷。 就在這時,馬蹄聲輾轉(zhuǎn)又回,重新停留在了賀蘭香的身前。 賀蘭香與那道冰冷的視線對視上,后腦止不住發(fā)麻。 她認清了自己目前的處境,這群遼北來的惡鬼根本沒有憐香惜玉之心,留住她的命,不見得便能讓她好過。 她怕極了,明知難逃一劫,身體仍不自禁往后蜷縮。 然未等她過多動一下,馬上男子便已俯身伸臂,將她一把撈到了馬背上。 賀蘭香像只被按到水中的貓兒,既全身炸毛,又不敢動彈,只能哆嗦著斥上句:“不準碰我!” 于是男子松開了手。 賀蘭香“啊”地驚呼一聲,險些就要從馬上墜下去,連忙攀結(jié)實了男子的臂膀。 玄甲冰冷,雪白柔軟的身軀乍一貼上,立馬顫栗不休,抖若浮萍。 男子并未給她緩和的時間,直接甩韁駕馬。 馬蹄激烈,踏碎軟泥。 賀蘭香被謝暉寵了三年,出行皆是豪車軟褥,從未上過馬背,加之身上月信未走,未跑出幾步,她便已捂上小腹,唇齒溢出哭腔,柳眉緊蹙。 似是察覺到她的反應(yīng),男子一夾馬腹,馬蹄慢下不少。 賀蘭香心中竊喜,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這人并非冷酷無情之輩。 但又回想到方才被刀指著的驚悚一幕,她的心立馬又涼半截,知曉是自己想太多。 她之所以能活下來,八成與送來的那紙文書有關(guān),但文書上寫了什么,她猜不到。 出了竹林,男子并未帶她回凈慈寺,而是徑直下山。 途經(jīng)寺門,賀蘭香先是被門口滿地血色所驚,整張臉蒼白如紙,再顧不得什么怕不怕,仰面質(zhì)問男子道:“你要將我?guī)У胶翁幦???/br> “你是什么人?” “放我下去,我要去找我的兩個丫鬟。” 細辛和春燕為了掩護她出逃,早在寺中便落在叛軍手里,至今生死未卜。 男子未言語,垂眸瞥她一眼。 賀蘭香這輩子沒見過那么冷戾的眼睛。 僅是對視,便如遭受凌遲。 恐懼之下,她的喉嚨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再發(fā)不出半個字。 下了山,路好走許多,馬兒撒蹄狂奔,坐在馬背,比在山上還要顛簸一些。 賀蘭香受不住,騰出一只手,再度捂上了小腹。 難耐中,一只有力的手臂繞到她的腰后,大掌托起了她的身子,使她不再受馬背顛簸,她的身體也因此全然貼在了他的身上,好借此維持平衡。 賀蘭香柔弱,但并非是清瘦美人,她骨rou勻稱,體態(tài)豐盈,又兼通體雪白,裸露在外的手臂瑩潤如羊脂,與粗糙冷硬的玄甲相貼,有種觸目驚心的違和。 可她要想不掉下去,除了攀結(jié)實對方,別無他法。 殘雨滴答,賀蘭香赤足薄衣,身子止不住瑟縮,既冷又怕。 “將軍……”她吐氣幽蘭,唇瓣尚帶有淡淡的荔枝甜香,小心翼翼地試探,“你叫什么名字?” 意料之中,對方并未理她。 賀蘭香咬了下唇,不甘心地繼續(xù)道:“我是宣平侯的女人,宣平侯你知道嗎,他娘是和陽郡主,是圣上的堂姊妹,將軍你現(xiàn)在剛來臨安,正是用人之際,只要你放了我,他們一定對你有求必應(yīng)?!?/br> 還是沒有動靜。 賀蘭香惱怒,在心里暗罵:這是什么榆木疙瘩。 就在她絕望之時,她的眼角余光隨意往前一掃,竟掃到了城門的影子。 她欣喜若狂,只當這人良心發(fā)現(xiàn),要將她送回城中侯府。 可等定睛瞧去,賀蘭香發(fā)現(xiàn),城樓上似乎……吊了一群人。 沒錯,是一群。 且都是面熟的臉孔,臨安幾個有頭有臉的權(quán)貴都在這了。 隨著隊伍行進,罵聲傳到賀蘭香的耳朵里。 “蒼天無眼!內(nèi)憂尚在,外患未除,遼北大營狼子野心,竟在此時謀反篡權(quán),該當天誅地滅!” “豎子謝折!擁護反賊夏侯瑞弒父登基,強闖臨安殺害嫡母杖殺親弟,更為天理不容!” 臨安府尹被吊在城樓正中,身上傷痕累累,氣勢卻大義凜然。 他看到烏泱泱的玄甲騎兵歸來,精神更為一振,視線亂掃,唾沫橫飛地斥罵道:“謝折!謝折你給我出來!你以為你戴上假面你就能視若無事嗎,既無顏面見天地,又為何如此喪盡天良!謝折!謝折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