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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蒙六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四國同悲,追謚忠烈。朱明輿州爟燧郡于追謚祭奠改名為鬼州積尸郡,以示后人,倍加警惕?!?/br> 【鴻蒙六十二年十二月,兇獸余黨盡滅,四國重歸安寧。】 每次重讀這一頁的歷史,染蘅的心口都像是被千斤巨石碾壓過一般,疼痛而碎裂。 歷史事件能被精簡成只言片語,濃縮于一本簡史,但她在那兩個月中所經(jīng)歷的心境變化,卻無法用寥寥數(shù)語來進行概括。 簡史用語簡潔,有太多細節(jié)不曾提及,但那些細節(jié)卻又是最讓她痛徹心扉的存在——比如龍池賢君喚作染蕁,乃賦予她新生的親尊;比如廉貞賢君喚作炎煥,乃炎炘的生父;而那位因她親尊錯判,被鬼車吞食而亡的翩翾夫人,喚作春棽儷,乃炎炘的生母,親尊的表妹,她的表姨母。 簡史也會試圖淡化統(tǒng)治者的過錯,所以它也不會提及,那株所謂提供線報的靈草,其實站在兇獸那邊——鬼車的藏身之處實際藏有十二只兇獸,那株靈草早已與兇獸共謀,要將前來討伐鬼車之人都一網(wǎng)打盡——親尊太過相信靈草言語,最終釀成了大錯。 當時知情的朱明國人沒有責怪親尊,他們都說是兇惡太狡詐,親尊太純良,但她卻知道親尊心中有著抹不去的愧意,至今未消,盡管她從未見過親尊為此事而顯得頹喪。 傷痛會隨著時間漸漸淡化,但愧意不會。愧意會蔓延滋生,逐步惡化成夢魘,讓你在沉睡中也無法逃脫罪業(yè)的懲罰。 她能懂得親尊的感受,誰都不知,在某種意義上,她才是罪孽最深重的那個人——因為事發(fā)時年僅七歲的她竟然能夠理解那株與兇獸同謀的靈草的所作所為——若她未曾化形,若她修成靈物,與兇獸密謀,害親尊生愧,害炎炘家破,害朱明重創(chuàng),害四國動亂的那株靈草,會不會就成了她? 每每如此思索,她都羞愧難當。 任何逞兇肆虐的行為都是自偏激想法而來,她上戴天恩,下承地澤,未感恩懷德,反心生惡念,實屬罪大惡極,無可寬恕。 斷獄衙不會審判她的罪孽,但她心中的高衙早已向她下達了判令——她應(yīng)窮其一生,苦行贖罪。 當年兇獸禍世,便是以人口失蹤拉開的序幕,但愿事態(tài)沒她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愿一切只是虛驚一場… * 雕刻著青龍,頂立著華蓋的奢華木車,緩緩從青陽宮駛出,朝著不遠處的萬象樓而去。 國主步輦,并非封閉車廂,但道路兩旁卻無人膽敢直視坐在龍輦上的那位花貌佳人——他們敬畏著權(quán)威,也敬重著姝顏。 可倘若他們壯著膽子窺望,便會發(fā)現(xiàn)乘輦佳人的花容月貌,被一片愁云籠罩。 不懼風冷不懼霜,唯懼美人顰蛾眉。雪黛臉上已不見她剛換好鳳蓮襦裙從曉妝羞出來時,所帶著的那種惡作劇得逞般的愉悅笑容,她正蹙眉緊盯著她前方身穿鳳紋青甲,腰掛彩翎箭袋的驅(qū)輦女侍衛(wèi)背影,堅持不懈地糾纏道:“曲jiejie,你就告訴我染蘅不開心的真正原因嘛…” 怎么染蘅身邊的人嘴巴都這么緊?可她們表現(xiàn)得越遮遮掩掩,她就越想摸清來龍去脈嘛。 曲照夜每聽雪黛叫她一次’曲jiejie‘,神經(jīng)就多緊繃一分,龍輦雖在平穩(wěn)行駛,但她回話的語氣卻開始顛簸了:“夫人,您就別再折煞微臣了……”若被其他人聽見,她可就完了! 雪黛一聽,終于確認了曲照夜弱點,乘勝追擊道:“你不告訴我原因,我就一直這樣叫你,曲jiejie曲jiejie曲jiejie……” “夫人,求您快停下!微臣…微臣這就告訴您!” 曲照夜被雪黛越喊越高昂的聲音嚇得亂了陣腳,她慌忙地環(huán)顧了周圍一圈,見無人朝龍輦望來,才安心地暗嘆一口:也就只有主上能應(yīng)付得了夫人了… 正想著,雪黛竟眉頭一展,湊上前來:“快告訴我吧,曲…曲指揮使?!?/br> 曲照夜看見雪黛從她身側(cè)冒出來莞爾而笑時愣了一愣,但她及時揪住了自己大腿,逼著自己移開了視線:“萬象樓里有一本叫作《太乙兇獸錄》的藏書,夫人把它讀完便能知曉原因。”不是她親口告訴夫人的總不會受罰吧… 第18章 兇訊 箕州翳鳳郡位于青陽國西北方,乘著金雕前往約莫一日,調(diào)查詳情亦要花費時間。無法立馬收到新的消息,染蘅便沉下心來,有條不紊地處理政務(wù)、起居生活。 所幸在等待期間,發(fā)生了一件令染蘅感到欣慰的事——雪黛去了一趟萬象樓后,學會自主行動了。 染蘅不清楚雪黛用她便服的佩章從萬象樓里借回來了什么書,雪黛也沒有主動告訴她。橫豎有曲照夜陪同,總不會太過離譜,而她又不想表現(xiàn)得有多么在意雪黛,便沒有一一過問,只知道雪黛對自己借回來的那本書愛不釋手,寧愿獨留梅衰廂就寢,也要熬夜閱覽。 命人準備的護門草派不上用場,染蘅倒也落得自在,看雪黛如此勤奮好學,她便叫侍從把枯榮廬二層的觀景花房花千樹重新拾掇,布置成了一個雅致書室,供雪黛閱書學習,觀景小憩。 平素無國主會朝,四位國主便要于各自宮中正殿會見本國重臣,五日卯時,染蘅如常聽完匯報,做好部署,便宣布退朝,離開了韶節(jié)殿,準備返回后院與雪黛一同食用早膳,但踏上通往后院的長廊時,她的戒璽卻突然作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