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聽罷，心頭一緊，又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個臘月初八日，下了好大的雪，阿姐從茫茫的大雪中走過來，大氅上落滿了雪珠，目光空洞，仿佛被吸干了精髓。

    十幾年了，又逢著了大雪之日。

    馳過熱鬧的大街，入了一處小巷中，巷子狹窄，由不得馬狂奔，他牽著馬，走在雪地上，侍衛(wèi)中只留下幾個人跟在他身后，其余的皆留在了巷口。

    進(jìn)了巷子，沒走幾步，便在一間小屋子前停下，叩了叩門，聽到了一聲請進(jìn)，便推開門，抬腳邁了進(jìn)去。

    屋子里狹小，是普通百姓住的房子，墻上只鑿開了三扇小窗，用窗戶紙糊著，在冬日本就見不到多少光，有些昏沉，亮度多半是由落到地上的雪反射而來。

    正對著的地方半藏在黑暗中，拉了一層帷幕。

    里面坐著的是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女子，從那聲請進(jìn)中，楚王就聽出來了。

    她是右賢王那邊極為倚重的人，初露崢嶸，楚王早聞其名，但還是第一次見她。

    如今，他與右賢王是同盟關(guān)系，對待他的人，還是要存幾分禮貌的。

    于是，他對這姑娘行了個平輩之間的禮，姑娘給他回了一個。

    簾幕后的身影微動，黑衣?lián)u曳，忽然之間，他想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來。

    第92章 血脈相連

    ◎畢竟，她與她血脈相連◎

    黑衣女子站在帷幕后, 更添飄忽之感，有一瞬間，楚王有些恍惚, 覺得是阿姐又回來了，轉(zhuǎn)瞬又破除了自己這荒謬的想法。

    他是親眼看到了阿姐的尸首埋入了墳?zāi)巩?dāng)中, 就算別人偷梁換柱，他也不會認(rèn)錯。

    因為太熟悉了, 可再一次看到面前人的時候，那種熟悉感又一次浮現(xiàn)出來。

    只是這人說話, 是清冷的語調(diào), 不帶一絲感情。

    問的是關(guān)于今晚的事情：楚王，在皇宮的人安排好了?

    好了。

    勞煩你這一遭，今晚便按照計劃行事。

    晚間要在幾處起事，一為銅駝街上, 二是派人潛入宮中，盜取關(guān)于洛陽城的密道圖，楚王的人主要安排在了皇宮。

    黑衣女子也不與他多說，談完一切事宜之后，便要他離開，自始至終, 她人在帷幕當(dāng)中，從未露過面。

    看著簾幕一陣晃動，她要離去的時候, 楚王忽然叫住她。

    聽姑娘的口音似乎是京城人?

    她回答的語氣平靜：是, 原曾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 后流離失所, 輾轉(zhuǎn)到了北境。

    微風(fēng)吹過, 白色的簾幕微微擺動，黑色的身影映照在墻上。

    影影綽綽宛如天上的仙子，而這一道帷幕將天上與人間阻隔。

    楚王盯著那道帷幕，垂下眼眸，心跳驟然加速，感慨道：覺得姑娘像我的一位故人。

    誰?

    清河長公主。

    姑娘蒙著面，只露出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透過白色的帷幕，看她的眼睛，又聽她的聲音，辨別出來她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

    距離阿姐去世，也有十幾年了，兩個人生活的時空交叉的時間極為短暫，或許連交叉都沒有。

    他并沒有報多大的希望，只是問一問而已，不論她說出什么與阿姐有關(guān)的信息都好。

    卻聽清冷的聲音穿過帷幕：我聽過長公主的名字，生于洛陽，本來該葬道北邙山的，后來是您按照她的遺愿，把她的靈柩扶到了中山郡，墓碑上的祭文也是您所書。

    這些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只要是想了解楚王的經(jīng)歷，都會知道。

    可她又接著道：我聽說長公主生得美，京城里數(shù)人贊她，說她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1)

    聽到這話，楚王一時間百感交雜，確如眾人所言，當(dāng)年阿姐的聲名遍布洛陽城，追隨者甚眾，只可惜無一人入了她的眼。

    包括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從未察覺到的弟弟。

    對著姑娘的話，他回答了一句：是。

    回憶瞬間涌上心頭，又是一陣的沉默。

    對方亦是沉默，黑色的衣服里探出纖細(xì)的指尖緊緊地掐到了另一只手的手背。

    言盡于此，她與楚王也再無余的話可說，沉默了片刻，楚王便離開了。

    關(guān)門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fēng)，風(fēng)穿過飄蕩的帷幕，潛到了她的袖口，長袍廣袖也跟著搖曳。

    臉上一片溫?zé)?，竟是落淚了。

    摘下面紗，拿出手帕在臉頰上擦了擦。

    她是好久沒有不戴面紗，以真面目示人了，就算現(xiàn)在摘下了面紗，臉上也覆著一層假面。

    她從不敢輕易露出自己的真面容，哪怕是在這座偏僻的屋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

    曾經(jīng)也有人拿那句詩來形容過她的長相，當(dāng)時風(fēng)靡一時，用來形容長公主的。

    她與長公主的面容相似，她自己清楚，也不感到奇怪。

    畢竟，血脈相連。

    要不然，她或許也不會刻意將動亂的時間選在了臘月初八日，前朝的末代皇帝反抗周恒的專權(quán)不果，而被當(dāng)街弒殺的日子，那條街就是洛陽城里最熱鬧且貫穿南北的中軸街銅駝大街。

    所有的東西都布置好了，就等著擦上一點火星，落到上頭，引燃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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