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非得了趙隨之這一員大將，心中十分歡喜，原本打算年后去處理的事情在年前就已經(jīng)辦妥，而且十分順利，今日他的心情好極，踏進了高稚的屋子里：“明兒就要回京了，今日帶公主出去看看熱鬧可好？”

    高稚正在窗邊看書，一抬頭，謝非竟然不像往日一般身著月白色的長袍，反而換上了一襲黑色的戎裝，與他平日里的沉穩(wěn)模樣大相徑庭，倒有幾分將軍的風韻與氣度。

    她倒是忘了，謝非也算得上是世家子弟中為數(shù)不多的文武雙全者，于朝堂之上可指點江山，于戰(zhàn)場上亦可百米外取上將首級，這一身裝扮，也不突兀。

    “去哪兒？”她將書卷放下，走得離他近了些。

    “公主不是最近對行軍打仗頗感興趣嗎？”謝非摟過她的腰，在她頰上吻了一記，“今兒帶你去看一看，真正的士兵cao練，是什么樣子?！?/br>
    高稚心中一喜，然而卻不敢表現(xiàn)得過于明顯，作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問道：“江州如何能有軍隊？”

    謝非微微一笑，領(lǐng)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道：“去了我再與你細說?！?/br>
    謝家莊園在江州郊外，謝非原本就是打算查看流民軍訓練情況時暫住在此，兩個騎著一匹馬，沒多久就到了軍營。

    高稚原本以為，不過數(shù)百人的流民軍而已，當她真的親眼看見練兵場時，心中震撼，這支軍隊的規(guī)模，居然已經(jīng)超過了皇城內(nèi)的禁衛(wèi)軍數(shù)量，且江州離京城如此之近，如果等到春暖花開之時，他們只需乘船而上，不到一日就可以兵臨城下，直逼皇城。

    冬日里的陽光雖烈，但照在身上卻沒有什么溫度，高稚只覺得自己的嘴唇都冷得沒有知覺了，她問道：“謝元輔可知道，擅自招募軍隊，是重罪?！?/br>
    謝非卻毫不在意，俯身在她耳后說道：“這些都是給公主的聘禮，況且他們只要不出謝家莊園，便可算作我謝家的內(nèi)府兵，又何來私募這一說呢？”

    見了領(lǐng)頭的趙隨之，高稚不動聲色：“你也不能夠時時刻刻在江州看著，若你的將領(lǐng)背著你率兵出去了，不就落人口實了？”

    謝非搖搖頭，將她的手牽引著往自己腰間靠，高稚以為他又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什么舉動，掙扎著就要抽手離去。

    直到摸到一塊堅硬之物，謝非沉聲說道：“這是另一半的虎符，軍中的掌令官是我謝家嫡系子弟，他持一塊，我持一塊，若不能得到完整的將令，任何人也無法啟動這支軍隊?！?/br>
    高稚點點頭，心中震撼于他的縝密心思，訓練有素的將士大多只會聽令而行，況且有他信任的人在內(nèi)部替他看管，確實也不需要本人時刻在江州呆著。

    從前謝非腰間佩戴的飾物眾多，便是玉佩也有許多種花樣和款式，她又多看了幾眼，牢牢地記住了它的模樣和花紋。

    謝非卻只當是她又在偷瞄自己，握著她的手悄聲道：“光天化日之下，公主如此垂涎地看著臣，莫非是又餓得慌？”

    還不等她回復(fù)，又輕輕咬了咬她的耳朵：“別急，先忍忍，今晚回去臣一定好好伺候公主?！?/br>
    隨后，他大步流星地邁向趙隨之所在的方向，跟他細細交代了一番之后，竟是要將所有人分成兩隊，今日現(xiàn)場模擬交戰(zhàn)，趙隨之才來了幾日，正好也想看看之前這些人訓練到了什么程度，便依照著謝非的意思去辦了。

    然而他瞥向公主的眼神，卻讓謝非覺得不太舒服。

    仿佛之前就見過似的。

    他悄然側(cè)了側(cè)身，以身軀阻擋了趙隨之的目光，吩咐道：“去吧、”

    一場精彩絕倫的交戰(zhàn)，北人本就驍勇善戰(zhàn)，勇猛好斗，況且他們已經(jīng)cao練多時，雖然面對的是自己的同伴，但沒有人把這當成是一場游戲，每個人都卯足了勁地去拼，站在自己對面的就是真正要面對的敵人。

    械斗中，不少人已經(jīng)受了傷，沙場上也染了點點血跡。

    然而這樣的場景與真實的戰(zhàn)場還是不可同日而語，謝非面無表情地看著，高稚卻有些緊張，她情不自禁地握著謝非的手臂：“只是訓練而已，他們何故要這樣拼命？”

    謝非拍了拍她的手，說道：“因為他們知道，今后上了戰(zhàn)場，要面對的敵人可比自己的兄弟朋友要殘忍的多?！?/br>
    高稚眼睜睜地看著剛才倒在地上一個少年被幾個人抬走，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她按著自己的胸口，久久難以平復(fù)。盡管已經(jīng)非常不舒服，但她還是堅持著沒有移開眼睛，若是連這樣的場景都面對不了，今后她又如何與謝非較量，更何談在這場較量中取勝呢？

    之后，謝非時刻以余光關(guān)注著高稚，本以為她受不了這樣血腥的械斗場面會提前離去，卻沒想到一向柔弱的公主竟然能夠堅持著看完，而后還能夠與他共同探討為何一方能夠獲勝，而敗的那一方需要如何回擊才有反敗為勝的可能性。

    回程的路上，他看著身前的公主，思緒不禁飄得很遠。

    飄向了很久很久之前，他注意到嘉宜公主的那一日……

    他少年成名，不到弱冠之年就任太子太傅，時常出入東宮，親自傳授太子君子六藝。

    某日，他讀了一篇太子撰寫的國策，文章中的觀點新穎，內(nèi)容豐富，看得出來飽覽群書，深有底蘊，然而這卻與太子一貫的文風大相徑庭，他心中覺得好奇，感嘆著太子進步神速，便將人傳來與他就此國策行進論辯。

    誰知道說了幾句，便露了餡兒，他已經(jīng)看出，這篇文章并非出自太子之手。

    在他的訓斥中，太子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幕后的主筆，原來他忙著玩耍，竟將功課給忘得一干二凈，次日便要交了，怎樣都寫不出一個字來，于是便去苦苦哀求嘉宜公主，這才有了那一篇國策。

    謝非覺得自己只是太子太傅，無權(quán)批評公主，于是便如實將嘉宜公主代太子執(zhí)筆一事告知了先帝，并且將公主的文章呈上。

    本就是自己的兒女，先帝看了文章之后，竟然忘了斥責太子，反而也被自己女兒的文章所震撼，他沒想到，嘉宜公主小小年紀，竟然能夠作出這樣一篇國策，原本把人叫到大殿內(nèi)想要訓斥的，也變成了褒獎。

    父女二人在大殿內(nèi)談?wù)摰脑捳Z只字不差地落在門外謝非的耳中，他沒有察覺，自己的嘴角也勾起一絲淺淺的微笑。

    都說天家無父子，但此刻陛下與公主的情真意切，卻讓他產(chǎn)生了一絲羨慕與向往，他在比她年紀還小的時候，作出的國策已然比她強上許多，可是一次，都沒有得到過父親的夸贊。

    “女子又如何，女子也能替父皇守好社稷?！?/br>
    他離去前，小公主撒著嬌說出這句話，自此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