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十分鐘，林柏楠言簡意賅地羅列了萬葉舒過往對袁晴遙使的絆子，一件不差，也挑明了萬葉舒對自己的心意。

    蔣玲和林平堯頭一次聽說這檔子事。

    “她怎么是個這樣的孩子啊……”蔣玲手扶額角，面露不可思議之色。

    要知道，萬葉舒當(dāng)了她兩年的英語課代表，算是她接觸較多的學(xué)生了，萬葉舒明面上和和氣氣的，看起來溫良文靜，沒成想居然暗地里做了不少壞事。

    蔣玲端起水杯，喝一口水，壓一壓膈應(yīng)的感覺，對林柏楠說：“楠楠，明天mama帶你去工大問一問監(jiān)控的事，看看能不能把那個時間段的錄像調(diào)取出來?！?/br>
    林柏楠點頭同意。

    彼時，林平堯沉默得稍顯異樣，嘴里低低地念叨 “萬葉舒”這個名字，一段遠時的記憶由此被挖了出來，他眉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

    “爸，你知道萬葉舒？”林柏楠覺察出異狀。

    “嗯，很久之前見過一面。”

    “在學(xué)校？”

    “不是?！?/br>
    “在哪兒？”

    “在醫(yī)院的……”林平堯反復(fù)回憶當(dāng)時的場景，不由得心頭沉甸甸的，補充道，“精神科門口?！?/br>
    第121章 一面之孽緣

    林平堯所在的腫瘤科, 常有患者產(chǎn)生輕生傾向、哭著鬧著要自行了斷。

    這不難理解，當(dāng)rou身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時，意志力難免被日漸削弱, 最終消弭。

    x市人民醫(yī)院擁有全市最好的精神科室, 在治療抑郁癥、躁郁癥等心理疾病方面有兩把刷子。林平堯作為腫瘤科的科室主任,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眼睜睜看著病人尋死覓活, 因此，碰上這種案例, 他會去精神科向精神科的同事取取經(jīng)，回來給病人做做針對性的心理疏導(dǎo)。

    那天，是林柏楠讀初三時的某一天。

    林平堯從精神科同事的辦公室出來, 雙手插進白大褂, 往腫瘤科病區(qū)走去，倏爾，與候診區(qū)的一個小姑娘眼神打了個照面。

    他原以為只是陌生人無意間的相視，便收回視線繼續(xù)走路，沒想到小姑娘竟站起來, 小跑過來, 掛著笑臉主動跟他打招呼：“林叔叔您好?！?/br>
    林平堯愣了一愣。

    在醫(yī)院他通常被叫作“林大夫”、“林主任”之類的，而“林叔叔”這個稱謂, 想必這個面生的小姑娘在醫(yī)院以外的地方見過他，他猜是學(xué)校。

    他笑了笑：“你好。你是林柏楠的同學(xué)嗎？”

    霎時，小姑娘眼眸亮閃閃的, 她很用力地點頭：“嗯！我是林柏楠的同學(xué), 林叔叔，我叫萬葉舒。”

    林平堯頷首, 關(guān)心道：“哪里不舒服？”

    萬葉舒的眼睛朝精神科診室斜睨一下，悶著不說話。

    見狀，林平堯不好再干涉，道了句“叔叔待會兒還有手術(shù)，得準(zhǔn)備一下，祝你早日康復(fù)”，然后，他忙工作去了。

    這場偶遇，林平堯沒放在心上。

    萬葉舒認(rèn)得他不足為奇，因為林柏楠的家長會都是他去開的，他還作為優(yōu)秀學(xué)生家長發(fā)言。而班干部也參加家長會，班會前為家長帶路領(lǐng)座、班會后整理教室，興許萬葉舒是班干部，在家長會上認(rèn)得了他。

    至于為什么萬葉舒來看精神科？林平堯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鄰近中考，學(xué)生普遍壓力大，產(chǎn)生了一些負(fù)面消極情緒，需要醫(yī)生干涉引導(dǎo)罷了。

    現(xiàn)下想來，沒那么簡單。

    那年，萬葉舒和林柏楠甚至不是同班同學(xué)。

    林平堯講述了他和萬葉舒的那次見面。他明白，身為醫(yī)生要最大程度保護患者的隱私，不私問，不外泄。

    但事出緊急，關(guān)涉到袁晴遙的安危，于是，思量一下，他開口：“我去問問萬葉舒的病情，最好能調(diào)出她的病例看看。如果我沒猜錯，她患有某種慢性精神障礙，比如，精神分裂癥?！?/br>
    *

    第二天，林柏楠和蔣玲去工大高中部調(diào)取監(jiān)控查看，只有一臺攝像頭拍攝到了萬葉舒在那個時間段走進了教學(xué)樓的畫面，可這并不能證明花盆是萬葉舒推下樓的。

    之后的一段時日，林柏楠、蔣玲、林平堯多方打聽，可惜，始終沒找到目擊證人。

    這期間，林柏楠把猜想告訴了袁斌和魏靜，他認(rèn)為叔叔阿姨有必要知情，隱瞞無益。袁斌還拜托警局的朋友查看了附近街區(qū)的監(jiān)控，可惜一無所獲。

    這期間，林平堯拿到了萬葉舒的病例，上面寫著：【發(fā)病時思維混亂伴過激行為，妄想偏執(zhí)，存在暴力攻擊的可能性?？紤]偏執(zhí)型精神分裂癥？】

    病因分析，主治醫(yī)生透露：1）十歲時，目睹同患精神分裂癥的母親拿銳器刺傷父親，父親送院治療。后母親自我了斷，父親出院后賣了房子，不知所蹤。她則由舅舅、大姨、小姨三人共同撫養(yǎng)，導(dǎo)致了心理異常；2）遺傳。

    記錄停留在初三那年，萬葉舒總共也就來過三次，這意味著，她可能放棄治療、病情惡化了，也可能去別院就醫(yī)痊愈了。

    惡化？

    痊愈？

    兩者的性質(zhì)迥然，決定了萬葉舒的危險性，以及，就算她再次傷害了袁晴遙，她付什么樣的法律責(zé)任。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對萬葉舒進行一次專業(yè)的精神評估，林家人擔(dān)憂萬葉舒及其監(jiān)護人不配合。

    出乎意料，萬葉舒欣然同意，但她提出要求：“我想和林柏楠見一面，就約在x市人民醫(yī)院六層手術(shù)區(qū)外面的大廳見?！?/br>
    于是，林柏楠赴約。

    *

    大廳里。

    林柏楠壓住怒氣，向萬葉舒駛?cè)ァ?/br>
    萬葉舒早已等候在此，她一見到林柏楠就歡喜地笑了起來：“林柏楠，你來啦？”

    林柏楠開門見山：“說吧?！?/br>
    似乎對林柏楠的態(tài)度不滿意，萬葉舒撅起嘴不應(yīng)答。

    無聲的對視了一陣子，她笑瞇瞇地問：“你不記得這里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這里呀！你想一想，十歲那年，你在這里遞給了一個小女孩一包紙巾?！?/br>
    “我也從小就認(rèn)識你?。　?/br>
    萬葉舒曾說過的這句話，不是瞎扯淡，是真的——

    十歲那年，萬葉舒在手術(shù)室外等候正在被搶救的父親，她渾身臟兮兮的，坐在冰冷的長椅上無助地哭泣著，臉上一道道白色的淚痕清晰可見，就像拿粉筆畫的。

    一抬頭，不遠處有個坐輪椅的小孩安安靜靜地等在那兒。

    許是瞧見了同齡人，覺得親切，她的淚水止住了大半，目光深入，久久地落在那個小孩身上。

    這一看，一眼萬年。

    那小孩生得相當(dāng)漂亮，萬葉舒一下子就想到了童話故事中閃閃發(fā)光的精靈。

    小孩五官精巧，一頭棕褐色的短發(fā)，劉海有點長，快要遮住眼睛了，光看面容看不出來性別，但從穿著打扮上，能辨別出來是一位男孩。

    她呆呆地盯著他看，忘記了悲傷。

    正值冬季流感泛濫，男孩有點感冒，他吸了吸鼻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紙巾，結(jié)果沒拿好，紙巾掉地上了。他臉上閃過一瞬的怏怏不樂，然后，面無表情地望著那紙巾。

    他試著彎腰去撿，又貌似有些膽怯。

    見狀，她一溜煙跑了上去，撿起紙巾遞給他：“給你?！?/br>
    他沒道謝，坐穩(wěn)后，掀起眼皮粗略地瞥她一眼，沒看清她長什么模樣，只看見她哭花了臉。

    哭得不可愛，沒有他喜歡的那個“水龍頭”可愛。

    “你留著吧。”他淡淡地說道。

    “好的，謝謝你。”她緊緊握住那包紙巾，用眼睛將這個男孩刻進心里，幻想自己是被后媽喂了毒蘋果的公主，而他是天使派來拯救她的“王子”。

    直到男孩跟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走遠了，她的視線還舍不得離開他的背影。

    她往前追了幾步，看見一個臉圓圓的小女孩咻地從拐角處跳了出來，搞了出小惡作劇嚇人，小女孩對著男孩和男人呵呵笑，眉眼甜如糖。

    男孩和女孩之間有大約三米的距離，在看見女孩的一瞬，他本能地劃快了輪椅，但下一秒，又減速，不急不緩地迎上前，似乎想要女孩先跑來。

    和女孩講話時，他揚起臉龐看她，又低下頭，揪了揪自己過長的劉海，然后，他把劉海撇向兩邊，不妥，再理回來，不滿意，最后干脆把頭發(fā)薅了上去，露出整個額頭。

    女孩明潔的眸子在他臉上畫圈，她伸出小手，把他的發(fā)型恢復(fù)成了齊劉海，響亮地說：“林柏楠，你這樣好看。等會兒你跟理發(fā)店的叔叔說，剪一點點就好了?！?/br>
    “我干嘛要聽你的？”男孩回嘴，眼神卻熠熠。

    “我也只剪一點點嘛?！?/br>
    “我干嘛要和你一樣？”

    “可是……你上次說我編辮子不好看，我就不編了呀！”

    “因為你是笨蛋，笨蛋才那么聽話?！?/br>
    “林叔叔！你看林柏楠他……他……”

    說不過男孩，女孩哭喪著臉“搬救兵”。

    一旁戴眼鏡的男人帶著兩小孩往電梯的方向走，笑著應(yīng)和：“遙遙不笨，遙遙很聰明。聽遙遙的，只剪一點點，不遮眼睛就行。”

    女孩的五官舒展了，見男孩吸著鼻涕，她遞紙巾給他，又將自己的圍巾圍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嘴上說著不要，下巴卻很誠實地埋進暖乎乎的圍巾里。

    等電梯的空檔，女孩拽男孩的衣袖：“你不許再叫我笨蛋！”

    男孩點點頭：“好的，笨蛋。”

    女孩氣咻咻的，男孩卻勾唇笑了。

    萬葉舒本以為那兩人是兄妹或姐弟，可……

    不是的。

    她感受到了山崩地裂般的背叛。

    那包紙巾被她的小手捏到變形，她直勾勾地盯著那三個人，突然腦子里響起一串滾珠滾動的聲響，再一回神，她揪出一張紙巾撕下一小塊，喂進嘴里。

    最后，她吃完了整包紙巾。

    喪母失父后，萬葉舒寄人籬下，和表哥表姐爭寵，爭不過就使壞心思。舅舅和大姨怕了她，對她唯恐避之不及，像踢皮球一樣把她踢來踢去……

    她活在患失之中。

    學(xué)生時代，她最開心的一天就是在初中入校時重逢了林柏楠，而她最厭惡的一天也是那一天，因為林柏楠的身旁還伴著那個圓臉的女孩，而他看女孩的眸光，比浩瀚星辰閃亮。

    喜歡林柏楠，討厭袁晴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