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個傷人的禁忌詞匯是無形的刀刃將他凌遲，但劊子手是她……

    再鮮血淋漓他也認了。

    結(jié)束通話，他繼續(xù)手上的活——

    用高精度尺再度測量轉(zhuǎn)換螺紋的上口直徑，確保“二合一接頭”能完美匹配龍頭口徑。配上卡扣、硅膠墊片等，一個全銅材質(zhì)的雙孔連接器就完工了，一孔安裝在冷水龍頭，一孔安裝在熱水龍頭，溫水就誕生了。

    那是林柏楠第一次給袁晴遙做連接器。

    當?shù)弥瑢I(yè)的姜珠語去到英國曼大做交換生了，他居然有一絲興奮，破天荒主動聯(lián)系了異性，聊的還不是專業(yè)方面的事，甚至跟姜珠語聊了好幾次。

    從姜珠語口中，他得知學(xué)校公寓洗手池的奇葩設(shè)計。姜珠語說她買不到類似連接器這種工具，問了一個在曼城待了快四年的中國女生，女生說沒見過這種東西，而且英國的人工費高昂，裝一個連接器不劃算。姜珠語便詢問他方不方便從國內(nèi)寄兩個，并測量了龍口口徑報給他。

    他說好，但別告訴任何人是誰制作的，做好后郵寄給姜珠語，此后的每一次都一樣。

    就當做是這溫水代替他作伴在她的身旁。

    閑聊中，姜珠語提了幾嘴那個女生，說和林柏楠是老鄉(xiāng)，長得特別可愛，性格開朗溫和，她們在攝影社認識的。

    這不算新鮮消息，有關(guān)袁晴遙的近況，何韻來會三不五時地同步給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知曉。

    何韻來每年冬天跑去英國玩，還發(fā)袁晴遙的照片給他看，但袁晴遙并不情愿了解現(xiàn)在的他，何韻來偶然提及了，她會迅速轉(zhuǎn)移話題。

    何韻來告知他，袁晴遙生活照舊，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但那通電話讓他的心懸在半空……

    她從來不是個言辭激烈的人，更不會用言語傷害誰，她那么口無遮攔，除了記恨他、對他泄憤之外，會不會還遇到了什么難以言說的糟心事？

    于是，林柏楠聯(lián)系蔣玲陪同，母子二人辦理了英國簽證，光飛機就坐了十五個小時，不算候機、轉(zhuǎn)機、坐車這些零零散散但也不可小視的時間。

    他忍著身體上的萬般不適，不辭艱辛，遠赴曼城，落地當晚，不出意料，他發(fā)起了高燒，一燒就是三天。

    待體溫趨于正常，他著手打聽袁晴遙所讀專業(yè)所在的街區(qū)、樓棟和上課時間。

    那時是1月中旬，j大放寒假，而曼大新學(xué)期伊始。

    冬季的英國寒風(fēng)凜冽，他坐在她上課下課會途徑的路上的咖啡店內(nèi)，找個隱秘但看得見外面的靠窗位置，待六七個小時，喝三四杯飲品，只為了用目光接她上下學(xué)——

    他看她有兩次快遲到了，在上班高峰期擁擠的人潮中狂奔向教學(xué)樓，手里攥一個面包，她沒來得及吃早餐；

    他看她從復(fù)古歐式建筑樓中背著書包出來，冷得緊了緊圍巾，戴上毛絨絨的漁夫帽，雙手插進羽絨服口袋，小小的身影逐漸脫離他的視野；

    他看她偶爾在風(fēng)雨交加的天氣被狂風(fēng)吹得撐不穩(wěn)雨傘，跑到屋檐下避雨，雨若長時間不停，她則從包里掏出一件透明雨衣，穿在身上，收起雨傘，扎進雨簾里；

    他看她下課后，和幾個同學(xué)說說笑笑走進附近的甜品店，過一兩個小時出來，手里拎一個外帶的蛋糕盒子，她還是喜歡吃甜口的點心，不喜歡光臨苦口的咖啡店；

    他也曾看到一輛車停在她的面前，她甜甜地笑著上了車的副駕駛座，雖有點模糊，但車窗映出開車的男人正是塢南飛，那張揚不羈的氣質(zhì)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沒有任何失戀的消沉情緒，他吊著的心款款落地。

    正如何韻來所言，袁晴遙過著平淡又多彩的留學(xué)生活。

    她能接受她的身邊出現(xiàn)新的異性，并樂在其中，就表明他帶給她的傷害沒有到達不可磨滅的程度……

    她過得不錯，是他多心了。

    想不到某年某月某天，他會以這種沖動的方式靜悄悄地參與她的生活。

    他還是那么游刃有余，在最近又最遠的距離，以自己的方式默默愛她。

    他也真的很擅長透過窗戶秘而不露地凝望她，從前，在教學(xué)樓的樓上看她上體育課和活動課，如今，在一街之隔的咖啡店里看她生動鮮活地路過……

    一看就是二十二天。

    從前，她沒有注意。

    如今，依舊沒察覺。

    2月初，林柏楠和蔣玲返回國內(nèi)，回到x市過年。

    一整個春節(jié)林柏楠都病怏怏的，長途跋涉著實吃不消，低燒發(fā)了一星期，但是，他的心安定了下來。

    第109章 極與極

    林知雁盤腿坐在沙發(fā)上, 吃蘋果吃得咔咔脆響，點好了外賣，她選擇“找人付”, 毫不客氣地分享給了林柏楠：“選好了, 多謝款待喲, 親愛的弟弟?！?/br>
    話畢，她還露香肩、拋媚眼。

    林柏楠無法直視, 感覺自己要長針眼了，付了款, 嗆她一句：“你現(xiàn)在太像個女人了，擠眉弄眼的更像流氓，患有面部抽搐癥和異裝癖的流氓?！?/br>
    “謝謝夸獎, 小嘴真甜?！绷种沔移ばδ? “對了，你的那個狂熱追求者最近怎么沒sao擾你？她可真有毅力，多少年了，還對你死纏爛打，嘖嘖。”

    許是倒胃口, 林知雁干嘔了一下：“她真是癩蛤蟆爬腳面不咬你但膈應(yīng)你。這些年靠近你的女生她都想方設(shè)法趕走, 甚至有些不擇手段了。好說歹說她死活不放棄，輔導(dǎo)員介入了沒效果, 警察來了但她又沒對你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也管不了！你害她從樓梯上摔下去，都送醫(yī)院住院了，她還誓不罷休……”

    林知雁甚是同情林柏楠, 眼含憐憫的光：“親愛的堂弟, 一朵超級爛桃花扣你頭上了！”

    “……”林柏楠內(nèi)心的煩悶驟然攀升，嘴角下撇, “林知雁，你還真會給人心里添堵?！?/br>
    訕笑一下，林知雁難得正經(jīng)八百地教育道：“林柏楠，以后不許再做那種事，氣到抓狂也不行，人家若真追究起來，你要負法律責任的！也不許再打退學(xué)重考的念頭，反正萬葉舒工作了，沒那么多時間糾纏你，你給我好好完成學(xué)業(yè)！我會按照嬸嬸的吩咐睜大我的火眼金睛監(jiān)督你，休想打歪主意！”

    耳根子起繭了，林柏楠不耐煩地說：“嘁，我又沒推萬葉舒，是她自己摔下樓梯的……”

    “你不在她下樓梯的時候叫住她，給她扔動了手腳的裝血漿的黑氣球，炸得她一身血，她能當場暈倒嗎？”

    “萬圣節(jié)，大家不都這么玩？”

    “少找借口！”

    “暗中在別人毛巾藏刀片、水杯下迷藥、造黃謠毀人清白，但就因為……”把話咽回喉嚨，他一臉怒容，“她傷了不少人，她咎由自取，她活該。”

    “沒有證據(jù)，就不能說是她干的。”

    “……”林柏楠很煩躁。

    “好啦好啦——”林知雁賣萌，“你是我親愛的堂弟，不許再意氣用事，不許堵上你的未來和前程！”

    “……”林柏楠捏捏鼻根，漸漸平復(fù)怒氣，“林知雁，這兩天住我這兒吧，你睡客房。還有，你家狐貍要是敢在我的沙發(fā)和床上大小便，你們……”

    “死”字到了舌尖，又給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都完蛋了?！?/br>
    “哎呦呦，人家好害怕——”林知雁故作嬌嗲，轉(zhuǎn)瞬，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話說，阿楠，你不插手遙遙的新戀情？那個男人有點瘋批，乖遙遙鐵定降不住他?！?/br>
    “降不降得住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林柏楠斜眼看林知雁，嘴硬得堪比金剛石。

    當年初見塢南飛時，他就看得出塢南飛并非文質(zhì)彬彬之輩，但又不見得其人品不好。

    此外，塢南飛每次開車來捎袁晴遙，他都沒從她的神色中發(fā)現(xiàn)異樣，她臉上的笑容是開心的，她和塢南飛應(yīng)該相處得很融洽。

    驀然，林柏楠覺察出不對勁，小鹿眼微微瞇起，望向林知雁的眼神中充滿了審視意味：“你認識那個男的？”

    “不認識，憑感覺猜的。我堂堂頂尖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的博士生兼三甲醫(yī)院重點科室的主治醫(yī)師，根正苗紅的好青年，怎么可能認識那種痞里痞氣的男人！”林知雁大口咬蘋果，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問道，“我……能看會兒電視嗎？”

    “靜音?！绷职亻淇岬鼗卮稹?/br>
    “行吧?！绷种阕彀拖Ａ?。

    “堂姐。”林柏楠罕見地這樣稱呼道，他淡然的臉上浮現(xiàn)出關(guān)懷的暖光，“正兒八經(jīng)找個男朋友吧。解壓的方式有千百種，別在燈紅酒綠的場所鬼混了?！?/br>
    輕輕頷首，林知雁應(yīng)了句：“我知道?！?/br>
    她話語的準頭又朝向了林柏楠：“我接受了你的嘮叨，你不得也聽聽我的話？復(fù)健多久沒做過了？叔叔托人給你打點s市最好的康復(fù)醫(yī)院，不用預(yù)約多方便?。∫?guī)定一周至少一次，但你自己掰著手指頭數(shù)數(shù)你這些年一共去過幾次？康復(fù)科引進了你們公司研發(fā)的外骨骼，你自己的‘孩子’哎！你倒好，你這個‘親爹’竟然沒用過幾次，這像話嗎？不去醫(yī)院也行，你在家自行做康復(fù)訓(xùn)練也可以，但你那堆儀器是古董嗎？落了一層灰！”

    林柏楠漠不關(guān)心：“有什么用，我就這樣了?！?/br>
    聽聞，林知雁氣得錘胸脯：“再跟你提這個話題我是你孫女！也好，早死早超生！”

    *

    之后的十幾分鐘，兩人默然不語，等待外賣送達。

    林知雁盯著有畫無聲的電視機發(fā)呆，林柏楠審核著最新一代“外骨骼機器人”的終版展示片，技術(shù)峰會要用到，他整個人也不在狀態(tài)。

    乍然，噼里啪啦的碎裂聲在對面的屋子響起。

    按理說，小區(qū)的房子隔音良好，可是那異常的動靜林柏楠和林知雁都聽見了，倆人默然相視。

    片刻，林知雁把吃了一半的蘋果丟進垃圾桶，沒太在意：“剛搬來估計在收拾東西吧！那男人看起來也不像個細心的人，打碎個鍋碗瓢盆很正常?！?/br>
    林柏楠將信將疑：“……”

    他如今沒有資格介入袁晴遙的生活，可又條件反射擔憂碎片會不會也由她來撿？他催眠自己不要cao心，而且她還懷恨在心，就算他好言相勸她也聽不進。

    工作是無法進行了，他悒悶地拿起手機掃幾眼，才看見榮耀和何韻來二十分鐘前發(fā)來的消息——

    何韻來的先擱一擱，十二條六十秒的語音，太啰里八嗦了，暫且沒心情聽。

    榮耀的僅有寥落幾句：【阿楠，小不點現(xiàn)在別提有多奇怪了，她仿佛……得了斯德哥爾摩？我不敢百分百斷定，但她那個男朋友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好人?！?/br>
    那晚……

    林柏楠徹夜失眠。

    *

    早上十點半，袁晴遙在辦公室的電腦前潤色面向海外市場的營銷方案，室內(nèi)冷氣開得還算足，但她的鼻尖滲出了一層汗珠，因為她正穿著長袖襯衫和牛仔長褲。

    節(jié)目的拍攝進度已至三分之一，順利的話，6月底就能播出第一集 了。唐貝拉計劃國內(nèi)外同步上線，將中文譯為英語、俄語、日韓語等等語種。

    目前已經(jīng)敲定了翻譯團隊，把工作外包給了s市的一家口碑極佳的翻譯公司。

    這個橋梁是袁晴遙搭建的，乙方的老板算得上她的另一個mama——

    正是蔣玲。

    蔣玲本就是事業(yè)型女強人，解開了思想的枷鎖，她在事業(yè)上大展拳腳，從最初只有七人的工作室，擴大到了如今擁有一百六十位員工的企業(yè)。

    總公司于s市成立，在x市、k市和c市設(shè)立了分公司，涉獵領(lǐng)域拓展到了法律、財經(jīng)、專利等，業(yè)務(wù)類型也更豐富了，包括筆譯、口譯和同傳，涵蓋30 種語言。

    企業(yè)上過新聞，并不是有多么了不起的壯舉，只不過公司四分之一的員工是殘疾人，肢體障礙、聽力受損、視力欠佳，只要專業(yè)性無可挑剔，一概錄用。

    將心比心，蔣玲從不戴著有色眼鏡去看待殘障的求職者，她了解他們在面臨社會的拒絕時，他們，以及他們的親人，會是怎樣一種凄涼的心情。

    這些殘障者，許多人在出意外之前，在各自的領(lǐng)域都有著不錯的業(yè)績?？梢驗闅埣擦?，就被原公司辭退了，用來創(chuàng)造價值的大腦并沒有受傷，可是世俗的眼光不假思索就將他們判為了“無用者”。所以，面對來之不易的機會，他們格外珍惜，以更高質(zhì)量的成果來回饋蔣玲。

    這不是慈善，強對弱、高對低的恩惠是慈善，他們只是雇傭與被雇傭的勞動關(guān)系，存在上下，但不基于健全與殘障。

    創(chuàng)業(yè)七年，蔣玲幾頭奔波，總體下來，她還是待在s市的時間長一些，因為林柏楠這些年接連不斷地生著病，病都不致命，但損精氣神。

    蔣玲顧不上兒子的時候就叫林知雁幫忙關(guān)照一下，其余時間，她大多分給了林平堯。

    家里的事多是林平堯在打理，他對此毫無怨言，對待妻子和兒子他一視同仁，都懷抱著豁達且祝愿的心態(tài)。他始終認為，愛一個人不該做折斷ta翅膀的劊子手，不該做禁錮ta自由的牢籠，而要做承載ta凌云翱翔的風(fēng)。

    異地婚姻，變數(shù)增大，林平堯和蔣玲都在盡自己所能給予對方最大的安全感，他們都是從一而終且極具責任心的人，既然認定了彼此，就心無旁騖地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