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悉心收藏。

    *

    第二天，大課間休息。

    萬葉舒從培優(yōu)班的教室前門出來，謹(jǐn)慎地環(huán)顧四周，走廊除了她別無他人，她快步走到滅火器箱前，抓起面包，藏進衣袖，溜進了女廁所。

    廁所內(nèi)，她撕開包裝袋，三下五除二將面包撕成稀巴爛，又揉成一團。

    今日的面包是紅豆沙餡的，暗紅色無聲哀嚎，從她的指縫間以扭曲的形狀溢出。

    泄憤完畢，萬葉舒把四不像的面包放回包裝袋，走到窗邊，卯足力氣丟出窗外，而后，她來到洗手池，擠點洗手液，若無其事地搓洗雙手，最后，款步走出洗手間……

    一套動作諳熟至極。

    然而今天，她剛邁出女廁所的門，一道半年未聞的少年音從側(cè)畔飄來：“除了偷窺偷拍偷東西，你還有這個癖好？”

    清冽的嗓音夾雜著些戲謔的意味。

    不用看，已然明曉來者何人。

    萬葉舒的瞳孔收縮一瞬，她走出廁所，逼真地裝起傻來：“是你呀！林柏楠，這里是女廁所，你在這里做什么？你走錯了嗎？”

    “怎么？”林柏楠不答反問，他在輪椅上坐得端正，投來無比漠然的眼神，語帶涼意，“偷來的面包在廁所吃味道更好？”

    她仍竭力裝作無辜不知情：“哪里有人在廁所吃東西呀？更別提什么面包，你在說什么？”

    “我拍了視頻?！绷职亻穆曇衾潇o得有點冷酷，揚起手中的手機，“視頻為證，你拿了滅火器箱上面的面包進入女廁所，那現(xiàn)在面包呢？”

    萬葉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顧左右而言他：“……學(xué)校規(guī)定，不允許帶手機進校門?！?/br>
    “學(xué)校也規(guī)定了不能偷東西吧？”

    “……你、你不征求我的同意就拍我的視頻，侵犯了我的隱私權(quán)?！?/br>
    “你運動會偷拍別人的照片還不懷好意地外泄，怎么沒考慮到別人的隱私權(quán)？”

    鑒于萬葉舒對袁晴遙沒造成過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林柏楠忍讓再三，但他的耐心快被這一次次的尋事生非給磨光了。

    他揚起下顎，眼底挖掘不出一絲一毫的溫度：“如果你的示愛方式就是不停地制造麻煩，攪亂別人的心情和生活，只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那你的喜歡未免太廉價了。我不需要一星半點你的喜歡，別再糾纏我，別讓我更厭煩你。”

    “不是……不是這樣的……”萬葉舒失魂地連連搖頭，愛慕已久的男孩雙唇翕合，將語言幻化為利器，僅僅“廉價”一詞，足夠刺穿她的心臟，可是……

    于她而言，越悲傷，就越心有不甘。

    她死死地握緊拳頭，指甲嵌進rou里，哽咽地辯解：“我知道蔣老師對你要求嚴(yán)格，萬萬不會允許你中學(xué)談戀愛，所以我才一直沒有……沒有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也不敢接近你。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學(xué)，等到了大學(xué)我放開手腳追求你。為了這一天，我不要命地學(xué)習(xí)，期盼在光榮榜上離你更近一點，我盡心盡力當(dāng)好英語課代表，希望給蔣老師留個好印象。”

    既然挑明了，就索性講個透徹，萬葉舒繼續(xù)抒發(fā)內(nèi)心：“我不介意你殘疾，我欣賞你，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了很久很久！我暈血，我害怕尖銳物，但是如果你去讀醫(yī)學(xué)院，我情愿跟隨你的腳步去做一名醫(yī)生，我報考康復(fù)醫(yī)學(xué)或者護理學(xué)，以后照顧你……”

    話語頓住，萬葉舒的神色中難掩仇恨：“這一點她能做到嗎？她能做到的我能做到，她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明明比起她，我更喜歡你啊！你看不出來嗎？”

    林柏楠忍住煩躁回復(fù)：“就算你能做到一千件她做不到的事，那又怎樣？我不在乎。我不祈求她為我做什么，我只想盡可能多的為她做些什么，這就是你和她的差別?！?/br>
    萬葉舒一度奔潰，壓抑著哭聲：“你喜歡她，就因為她陪在你身邊的時間更長？太不公平了，我也從小就認(rèn)識你啊！你試著了解我一下……”

    林柏楠微滯：“從??？從什么時候？”

    萬葉舒不答，只是不斷地念念有詞：“她憑什么……憑什么……不公平……憑什么……”

    看著依稀癲狂的萬葉舒，林柏楠覺得她可悲又無法理喻。

    他拿出教養(yǎng)，淡然闡明：“你搞錯了因果關(guān)系，不是她陪在我身邊的時間很長所以我喜歡她，而是我喜歡她所以她陪在我身邊的時間很長，是我歡迎她進入我的世界，是我用我的陪伴去換取她心中的一畝三分田?！?/br>
    萬葉舒幾近支離破碎。

    林柏楠挪開目光：“你不是命運贈予我的禮物，我不想也不會拆開。我不會回應(yīng)你，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喜歡，也不該是你耍心機的理由。情感也好，害人也罷，萬葉舒，我勸你都及時止損?！?/br>
    終了，他發(fā)出冰冷的警告：“我有仇必報，你不要再挑戰(zhàn)我的底線。還有，暈血、怕銳物就不要妄想當(dāng)醫(yī)生，是對醫(yī)學(xué)不敬、對病人不負(fù)責(zé)?！?/br>
    聽著聽著，萬葉舒恢復(fù)了嫻靜的樣子，問：“今天的面包是你放在那里試探我的嗎？”

    “是?！?/br>
    “你怎么這么久才發(fā)現(xiàn)？”

    “你管不著?！?/br>
    話音一落，他剛推動手推圈準(zhǔn)備回教室，卻聽見身后萬葉舒那沒事人似的聲音：“林柏楠，這是你第二次主動跟我搭話，你還叫對了我的名字?！?/br>
    她甚而語帶歡喜。

    林柏楠懶得搭理，他心有所屬，不愿和其他女生扯上關(guān)系，但愿這是最后一次跟萬葉舒產(chǎn)生糾葛。

    同時，他覺得自己被袁晴遙同化了，休學(xué)之前，將近三個月，他竟遲鈍到?jīng)]察覺有人偷拿了袁晴遙送的面包……

    *

    時間回到昨天的大課間——

    于珊珊回到教室，喊完萬葉舒，她看見林柏楠就在座位上，于是挺胸抬頭，趾高氣昂地大步走過去，把面包重重拍下：“喂！那個蠢貨給你這個煩人鬼的！你們麻煩死了！”

    盯著那個面包，林柏楠微愣幾秒，繼而，不耐煩地搭理：“袁晴遙讓你轉(zhuǎn)交給我的？”

    “讓？轉(zhuǎn)交？你真搞笑！明明是我善心大發(fā)，施舍你們一點小恩小惠好嗎？！”長這么大，舉手之勞的好事幾乎沒做過，于珊珊臉面掛不住了，大聲嚷嚷，“你看看你這張臭臉，也就袁晴遙那個傻子樂于天天給你送面包……”

    “……天天？”

    “對啊?！?/br>
    “她說的？”

    “說什么說??！還用說？你不是天天都收到……”于珊珊忽然反應(yīng)過來，眼見林柏楠眉宇間升起褶皺，表情愈漸嚴(yán)肅，她看熱鬧不嫌事大，捧腹大笑，“你……哈哈哈……不會……哈哈哈……真沒收到吧？”

    “……”

    ……是的。

    一周上課六天，林柏楠充其量有兩天能收到面包。

    離開x市前，他每天滿懷期待地去滅火器箱處看。

    面包在，他那一天都擁有好心情；箱頂空空如也，他便萌生出被遺棄在角落的凄涼感。

    那段時間，袁晴遙和榮耀打得火熱，他以為她顧不上他了、不需要他了、忘記他了。他想過問她，卻始終提不起勇氣，因為他不想自己顯得愈加悲慘……

    原來，他白白難受了那么長時間。

    “看吧！我就說嘛，有人截胡！”見林柏楠不反駁，于珊珊笑得前仰后合，“誰??？這么缺德！哈哈哈……??！”

    一團紙砸上了于珊珊的方邊框眼鏡。

    她咬牙切齒：“林柏楠，你竟敢挑釁我？！你個手下敗將！我們打過賭，高中三年如果我拿了年級第一，你就戳瞎你自己的一只眼睛！期末考試、一模、二模、三模，我霸榜年級第一！愿賭服輸，快點把眼珠子摳出來給我！”

    聒噪，林柏楠耳膜疼。

    他拿出中性筆、三角板和圓規(guī)，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眼神一一掃過三樣學(xué)習(xí)用具，仿佛在說“來吧，選一個稱手的?！?/br>
    “……”

    于珊珊大跌眼鏡，她過個嘴癮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干這么血腥的事？

    她翻著白眼罵道：“瘋子！神經(jīng)??！”

    林柏楠自然料到于珊珊有賊心沒賊膽，嘖了一聲，他拿起桌上的面包，雙手捧握，睨了于珊珊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四模還讓你考第一?！?/br>
    于珊珊聽到了天大的好消息，又神氣起來：“這半年你沒怎么學(xué)習(xí)做題對吧？成績肯定下降得厲害！真是普天同慶，總算不用看見你的名字在我的名字上面，你要下去了！”

    不再理睬“戰(zhàn)斗機”于珊珊，林柏楠看著面包，唇畔的笑意若隱若現(xiàn)，對自己低喃：“是，我要下去了?！?/br>
    陡然，粗聲大氣的教訓(xùn)在走廊上擴開，傳進了教室：“你這個女生長得跟只小白兔似的，膽子倒不小??！事不過三，給我寫檢討去！三千字！明天中午前交給我！”

    “……”

    或許是喜歡的力量，不論什么話題、什么情境，林柏楠都能準(zhǔn)確分辨出來被談?wù)摰娜耸撬?/br>
    他下意識拉起輪椅手剎，擔(dān)憂她是不是被嚇到了，想趕去給予安慰，但馬上理智下來，他若是出現(xiàn)在那兒，“袁小白兔”可能就不止“串班”這一項“罪名”了。

    同時，他覺得既心疼又好笑，原來她被“活捉”三次了……

    又一個紙團丟在了正幸災(zāi)樂禍的于珊珊的眼鏡片上，林柏楠翻出作文紙，提筆，在首行寫下了“檢討書”三個字。

    無視于珊珊的臉紅脖子粗，他語氣平平：“趁我沒改變主意，別再煩我，不然四模讓你當(dāng)老二?！?/br>
    于珊珊牙齒磨得咯吱咯吱響：“快點滾蛋吧！煩人鬼！”

    第95章 揮別中學(xué)時代

    周四,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大考重磅來襲，全方位模擬高考。不止四模，一二三模也基本還原高考過程, 鍛煉考生的心態(tài), 不至于高考怯場。

    又是新的一周。

    星期一, 四模成績公布，光榮榜掛在教學(xué)樓門前, 看著排名，袁晴遙瞠目結(jié)舌——

    她考了年級第十九名, 史無前例的好名次，然而，林柏楠破天荒地只排在了年級第三十七。

    從小學(xué)到高中, 大大小小的考試數(shù)不勝數(shù), 這是她頭一次考的比他考得好！

    但她一丁點兒也高興不起來，邁開沉重的腳步往重點班走去，從后門口路過時，她無意一瞥——

    輪椅少年坐著那個他的專屬位置。

    特制的升降桌上攤開一本《5年高考3年模擬》，黑色中性筆在他指尖翻轉(zhuǎn)飛舞, 他神色從容淡然, 一貫做選擇題的姿態(tài)，大部分推導(dǎo)過程在腦中完成, 偶爾在題目旁邊做個注記。

    ……?。∈橇职亻?！

    袁晴遙駐足，靜靜地注視她的男孩。

    能再次在同一個教室上課，她無疑欣喜若狂, 但也心生隱憂。

    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 常年蟬聯(lián)年級第一寶座，好不容易復(fù)學(xué)回來, 就這么被培優(yōu)班無情淘汰了！更迫在眉睫的是，他目前這個名次、這個分?jǐn)?shù)，絕對達(dá)不到j(luò)大機械專業(yè)的錄取分?jǐn)?shù)線！千辛萬苦才爭取到的一紙邀請信……

    “你站著睡著了？”

    好聽的清澈少年音阻斷了袁晴遙的擔(dān)憂。

    她從后門進來，在林柏楠旁邊站定，拍拍他的肩頭，寬慰道：“林柏楠，你千萬千萬不要沮喪！你的身體才剛剛康復(fù)，再加上你半年沒好好翻過書了，才馬失前蹄……別擔(dān)心，別多想，你高考一定沒問題的?！?/br>
    他指間夾著中性筆，手托下頜，抬眸與她相視，悠悠一問：“我考砸了，你要怎么安慰我？”

    “……??？”她沒料到他是這個反應(yīng)，愣了一秒，開動腦筋，“請你吃飯？送你禮物？還是借你肩膀靠一靠？”

    “沒創(chuàng)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