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堯心血來潮，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個樓盤說道：“遙遙，你看那邊的那個小區(qū)?！?/br>
    袁晴遙順著林平堯的指向看了過去。

    林平堯憶起：“林柏楠做完脊椎修復(fù)手術(shù)的那個暑假，我們商量過搬新家。家屬院的房子沒電梯，我們住的樓層又高，他那時自己還上不了樓梯，進(jìn)進(jìn)出出都需要我和你蔣阿姨背。我們也想換個更大的房子把姥姥接過來一起生活?！?/br>
    回憶令林平堯的表情變得愈加溫和，他娓娓道來：“那時候，林柏楠的情況改善了很多，他能自己洗澡穿衣、自己轉(zhuǎn)移身體、睡覺時自己翻身，我和你蔣阿姨便騰出手來籌劃搬家的事。你爸爸當(dāng)時給我們推薦了那個小區(qū)，小區(qū)帶電梯，無障礙設(shè)施完善，精裝房，不用耗時間裝修直接拎包入住。但是姥姥不愿意跟我們同住，她老人家在養(yǎng)老院過得挺舒心的，每天跟老年朋友們唱歌跳舞、下棋聊天，比待在家里充實?！?/br>
    頓了頓，林平堯輕笑，轉(zhuǎn)頭與袁晴遙對視：“林柏楠更是死活不肯搬家，他說會好好鍛煉上肢，學(xué)會自己上下樓梯，不再麻煩爸爸mama。所以，搬家計劃又?jǐn)R置了，直到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他再也拗不過你蔣阿姨，我們才搬到了這里?！?/br>
    這段往事對袁晴遙來說很新鮮，沒人跟她提過，她仰頭問：“林叔叔，林柏楠為什么不同意搬家呢？早點住上電梯房，早點解放雙手不是更好嗎？”

    “叔叔也不清楚，等林柏楠回來了，你去問問他。”林平堯的笑容耐人尋味。

    短暫的沉默后，他扶了扶眼鏡，開口道：“遙遙，叔叔明年2月下旬要去美國了，公派訪學(xué)，為期一年，回來就到后年的2月份了。”

    重磅消息砸得袁晴遙的腦袋發(fā)愣，回過神來，她的小圓臉皺成了一團(tuán)：“……可、可是林叔叔，林柏楠明年就高三了，我覺得他需要你陪在他身邊?！?/br>
    惆悵之意布滿林平堯的面容，他何嘗不知兒子最關(guān)鍵的人生階段需要父親的支持與陪伴？

    之前的進(jìn)修機(jī)會林平堯都拱手讓人了，可這一次去的是世界最頂尖的醫(yī)學(xué)學(xué)府，他是現(xiàn)任院長最得力的兒子，身上背負(fù)著責(zé)任和家族的厚望。

    外加出國訪學(xué)有年齡限制，再不去，恐怕下一次機(jī)會到來他也超齡了。

    而林爺爺那邊也施加了壓力，孫子可以不學(xué)醫(yī)，條件是兒子的事業(yè)必須更上一層樓。

    喟嘆一聲，林平堯的眼里盈滿為難：“我心里很掙扎，但我和你蔣阿姨、和林柏楠都商量過了，他們贊同我的決定。林柏楠反倒來安慰我，說我最晚3月份回來，高考在6月，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陪他沖刺高考。”

    袁晴遙憂心忡忡，可大人的事她無法插手，也無權(quán)左右，便沒再說什么。

    *

    午飯后，林柏楠和袁晴遙在餐桌前寫作業(yè)。

    客廳開了暖空調(diào)，溫度適宜，袁晴遙昏昏欲睡，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卷子上的字出現(xiàn)重影了，她干脆放下筆，趴在桌上，頭枕上手臂，盯著坐得筆直的林柏楠看。

    “干嘛？”林柏楠斜睨一眼。

    “我困了。”

    “真有你的，你醒了才兩個小時吧？”

    “不對，是兩個半小時?！?/br>
    “要睡去床上睡?！?/br>
    “我不睡，我要和你一起寫作業(yè)?！痹邕b晃了晃腦袋，卻趕不走睡意，說話有些含混不清，“林柏楠，我聽說了，林叔叔要去美國待一年……你會想林叔叔嗎？”

    林柏楠神色自若：“一年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br>
    覺得此話有理，袁晴遙不再過問，閉目打算小憩幾分鐘，又猛然睜開眼睛：“林柏楠，你做完脊椎修復(fù)手術(shù)之后，為什么不愿意搬家？”

    “……”

    林柏楠寫字的手暫停，小鹿眼中閃爍出了試探的意味，默了默，他語氣平平：“因為有寶貝在那兒?！?/br>
    聽到這話，袁晴遙瞬間不困了！

    她蹭地直起身子，興致勃勃地追問：“寶貝？怎么從來沒聽你說起過？還瞞著我，真不夠朋友！什么寶貝呀？黃金？舍利子？異世界的大門？”

    他想了想，回復(fù)：“石頭?！?/br>
    “石頭？很貴的石頭嗎？”

    “無價的?！?/br>
    “在哪兒？”

    “在……腳下?！?/br>
    “你的腳下……”袁晴遙頓感意外，“不是我臥室的天花板嗎？那里竟然有無價的石頭！你搬家的時候把石頭搬走了嗎？快給我看看好不好？”

    “去照鏡子吧。”

    “……嗯？”

    “……嗯?！?/br>
    兩人相顧無言。

    少時，望著某人那無知無覺的呆瓜樣，林柏楠無語至極，他話鋒一轉(zhuǎn)：“那個石頭不是我的，我?guī)Р蛔?。你吃完東西沒擦嘴，照著鏡子把嘴擦干凈吧?！?/br>
    說罷，他繼續(xù)解題，儼然一個學(xué)習(xí)型機(jī)器人，掃描一遍題目就能立即攻破，筆起筆落，迅速而連貫。

    袁晴遙抽了張紙巾抹抹嘴巴，定睛一看，紙巾上有零星幾點白色的渣渣，是糖霜。

    林柏楠從醫(yī)院回來“順路”買了雪花山楂球，她吃的時候沾到了嘴角上。

    拿起手邊盛著山楂球的紙袋，她用木簽子插起一個放進(jìn)口腔，吧唧吧唧咀嚼。

    酸甜交織的滋味給舌尖帶來了愉悅，糖霜又脆又甜，不會融化成黏膩膩的糖水，所以說嘛，天涼吃雪花山楂最可口了！

    想喂林柏楠吃一個，慘遭拒絕。

    她一口氣干光了山楂球。

    擦干凈嘴，目光膠在他生得格外好看的側(cè)臉，再次雙手交疊趴桌上，若有所思。

    昨晚似夢非夢的記憶擾亂了她的心緒，內(nèi)容很離奇，十有八九是她的幻想產(chǎn)物，但他手指的觸摸又無比真實……

    “林柏楠?！?/br>
    “又干嘛？”

    “我昨天晚上貌似做了個，呃……怪怪的夢？”

    “什么夢？”

    “我夢到……”她難得在他面前感到害羞，扭扭捏捏地手指繞著頭發(fā)玩，心一橫，喊了出來，“夢到你在給我吹頭發(fā)！還給我枕枕頭蓋被子！溫柔得不可思議！”

    微波悄然劃過林柏楠的眼底，他面不改色，佯裝無事發(fā)生：“真榮幸，還能出現(xiàn)在你的夢里。”

    “對吧？是夢吧？我的枕頭和被子是蔣阿姨弄的吧？”想法得到了應(yīng)證，袁晴遙感受到的不是松口氣而是……

    失落？

    沒來得及深思，她腦中一閃，脖子和小圓臉登時燒得通紅！

    袁晴遙默默地把臉轉(zhuǎn)向了與林柏楠相反的方向，眼睛瞪得圓鼓鼓的，她意識到了一個很羞恥的問題——

    天吶！

    她就這么大喇喇地把那樣的夢給說出來了？！

    *

    出乎林柏楠所料，一個月過去了，他和小海打架的消息沒有不脛而走，一切如常。

    保險起見，他將路遇流氓的事告知了林平堯。

    林平堯思忖過后報了警，在派出所留下記錄，有備無患。小海還打著石膏躺在病床上，大腿骨折，恢復(fù)到以前的行動能力至少需要半年時間。在警察的調(diào)解下，雙方最終選擇私了，不把事情鬧大，不驚動學(xué)校。

    而袁晴遙和林柏楠經(jīng)過商量，決定對何韻來隱瞞此事。

    袁晴遙頭搖得像撥浪鼓：“韻來要是知道她和小海的糾葛牽連到了我們，肯定內(nèi)疚一輩子！林柏楠，既然我們都不怪她，就別告知她這件事了，好不好？”

    林柏楠拿她沒辦法：“真受不了你，聽你的好了?！?/br>
    日子如齒輪般機(jī)械地運轉(zhuǎn)，一天一天，循環(huán)往復(fù)。

    考完了期末考試的最后一門，袁晴遙約林柏楠和何韻來去“星語心愿屋”聚餐，她說自己有點事急需處理，讓林柏楠和何韻來先去占個好位子，她稍后就到。

    “星語心愿屋”店內(nèi)。

    林柏楠和何韻來找了張靠窗的桌子。

    落座后，老板遞來菜單，笑著問：“今天就你們兩位嗎？那個胃口很好的可愛小meimei怎么沒來？”

    店鋪老板是位三十出頭的年輕小jiejie，認(rèn)下了這三名本就極具辨識度的老?？汀?/br>
    老板jiejie對袁晴遙的印象尤為深刻，一來，袁晴遙是鵪鶉的身子，鴕鳥的胃，二來，袁晴遙嘴甜，每次都jiejie長jiejie短的。

    “可愛小meimei在路上了，很快就到?！焙雾崄斫舆^菜單。

    林柏楠沖著老板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眸光眺向窗外，投向?qū)W校的方向。

    “吃什么？還是老樣子？”何韻來翻開菜單，發(fā)現(xiàn)店鋪上了新菜式，“出新品了，要不要嘗嘗？”

    “隨便。”林柏楠向來點什么吃什么。

    他拉回目光，輕瞥何韻來一眼，只見她悠哉地翻菜單，一看就心情很好。

    他又看回窗外，調(diào)侃道：“你‘孔雀尾巴’翹上天了，看來考得還湊合？”

    “可不？感謝兩位學(xué)霸每次大考前的傾力相助。”

    正說著，清脆的風(fēng)鈴聲叮鈴作響，說曹cao曹cao到——

    眉眼彎彎的袁晴遙推門而入，尋到林柏楠和何韻來后，她笑得越發(fā)燦爛，下一秒，她回頭招了招手，一枚格外高挑的身影緊隨她的腳步踏入店門……

    是榮耀。

    一高一矮兩個人邁步走來。

    袁晴遙一屁股坐在了何韻來旁邊，榮耀則在林柏楠的身邊坐下。

    還沒坐熱乎，袁晴遙就熱情四射地說：“韻來，林柏楠，我給你們隆重地介紹一下，這位是高二二班的榮耀，他是?；@球隊的灌籃高手哦！除此之外呢，什么跑啊跳啊的他都很擅長，各種球類也是門門精通，厲害的不得了！”

    “……”

    “……”

    林柏楠和何韻來不約而同緘默。

    從天而降的榮耀令他倆措手不及，袁晴遙沒提及過她和榮耀相識了，關(guān)系還熟絡(luò)到了能一起聚餐的程度。

    何韻來擰緊眉毛，打量斜對面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蔥，先一步開口：“我是何韻來，高二六班的?！?/br>
    榮耀的眼神巋然不動，仿佛釘在袁晴遙的臉上了，他用磁性低沉的嗓音回應(yīng)：“你好?！?/br>
    而林柏楠仍然無動于衷。

    為了化解尷尬，袁晴遙替林柏楠做了自我介紹：“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柏楠，我的發(fā)小，你見過的，也聽說過的。”

    榮耀側(cè)過頭看向林柏楠：“你好，久仰大名?！?/br>
    林柏楠喉結(jié)上下滑動，干涸的喉嚨讓他發(fā)不出聲，僅一眼，他便辨認(rèn)出了側(cè)畔的這個相貌英氣俊朗的男生，就是袁晴遙口中描述的那個“寸頭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