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動她，我按你說的做。”

    幾次深呼吸后，林柏楠逼迫自己歸于冷靜。

    他堅定地目視前方逼仄幽冥的空間，毫不遲疑地搖著輪椅隱入其中。

    越往里走，光線越暗，濕冷的空氣中彌散出陣陣臭味，老舊墻體的霉味，垃圾的酸臭、尿液的sao腥……混作一團。

    他心愛的女孩就在這種骯臟的環(huán)境里不知道困了多久。

    幾乎快到巷子盡頭，林柏楠才看見了袁晴遙，她正像個壁虎似的被一個戴棒球帽的男人按在墻上。

    ……太好了。

    她身上的衣物是完好無缺的。

    而袁晴遙看著林柏楠，感到一陣絕望。

    小海彈了彈舌，松開鉗著袁晴遙的一只手，伸向林柏楠：“手機給我?！?/br>
    林柏楠表現(xiàn)得很順從，在校褲口袋里翻手機，不知是出于緊張還是由于身體不方便，他掏了三次才把手機掏出來。

    遞給小海的時候，一道刺眼的亮光破開晦暗——

    不是手機鎖屏被喚醒了，是手機手電筒被打開了。

    “艸！”小海一聲大罵，下意識地身子后仰，快速擠眼睛來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線。

    同一時刻，小海抓住袁晴遙的那只手使了力氣，把袁晴遙當“印度飛餅”一樣甩到了林柏楠的身上！

    “……啊呀！”

    林柏楠眼疾手快，接住了跌跌撞撞的袁晴遙，輪椅由于力的作用向后滑行，有后翻的趨勢，他一只手扶住墻壁保持平衡。

    待輪椅穩(wěn)定下來，林柏楠還沒來得及問袁晴遙一句“沒事吧”，惡聲惡氣就從他的身后傳來：“死殘廢！你丫的想晃瞎老子的眼睛帶著妞逃跑是嗎？！”

    林柏楠轉(zhuǎn)過頭，只見小海兩腿分開，雙手撐墻，以“大”字的姿勢擋死了巷子唯一的出口。

    林柏楠鎮(zhèn)定地向小海說明：“我知道逃不了所以不會逃跑。手電筒是誤觸，抱歉，我的手也不太好用，經(jīng)常抽筋?！?/br>
    話音剛剛落下，光亮便熄滅了，林柏楠關(guān)閉手電筒，把手機遞給小海：“你不是要手機嗎？給你?！?/br>
    “嘖，老實點！老子打過男人打過女人，還沒打過殘疾人，別逼老子動手?！毙『汉莺莸貒K了一聲，命令林柏楠解開手機的密碼鎖，林柏楠聽話照做。

    然后，小海翻查林柏楠的手機。

    暈頭轉(zhuǎn)向的袁晴遙此時稍稍緩過神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又坐在林柏楠的腿上，趕緊站了起來，擋在林柏楠的前面。

    縱使心里害怕，縱使手腕很痛，但有一個念頭在支撐她：要保護林柏楠，不能再讓林柏楠發(fā)生意外了！

    她梗著脖子裝出硬氣的模樣，撒謊幫林柏楠撇清關(guān)系：“你的頭是我打的，跟他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他不是韻來的朋友！他和韻來不熟，你讓他走！”

    聽言，小海的目光從手機轉(zhuǎn)移到了袁晴遙的臉上，他伸出舌頭舔上唇，有如一條吐信子的蛇：“但你和小瘸子是朋友吧？我告訴你，何韻來的朋友的朋友我也不放過。”

    話畢，小海用食指戳袁晴遙的肩頭，左邊一下，右邊一下，臉上掛著張狂的笑。

    瘦小的袁晴遙被戳得連連后退，像極了被玩弄的獵物。

    林柏楠在身后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躲開，可她擔心林柏楠受到傷害，她也不敢反抗、不敢輕舉妄動，萬一激怒小海就完蛋了……

    最后，她腳步虛浮，一屁股又坐回了林柏楠的大腿。

    這次，林柏楠沒讓袁晴遙起身，他的雙臂環(huán)抱住她，將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o在懷里。

    小海咋舌，繼續(xù)翻看手機。

    最近一通電話是一小時前打給一個備注為“文博哥”的人的，沒動手腳報警，也沒開啟錄音錄像。

    確認沒有貓膩，小海放下心來：“最新款手機，小瘸子你挺有錢??？手抽筋還不帶個防滑手機殼？還用這么好的貨？媽的浪費！”

    小海沒有歸還手機，而是將手機關(guān)機，揣進自己的口袋，沒皮沒臉地嘲諷：“還穿這么貴的鞋？呵，你感覺得到嗎？身上有多少錢全部掏出來?！?/br>
    “……”不悅在林柏楠的眼底浮顯。

    他把憤恨情緒先隱藏起來，老老實實地將身上的現(xiàn)金悉數(shù)交出。

    小海一把奪走現(xiàn)金，舉止蠻橫，用下巴指袁晴遙：“臭丫頭還有你，手機現(xiàn)金值錢的全部給老子?！?/br>
    “我沒有手機和其他貴重物品……”袁晴遙乖乖聽話，把口袋翻得比臉還干凈，壯著膽子談判，“手機和錢都給你，但、但是你得放我們走！”

    “可以?！毙『４饝猛纯?，又笑得不懷好意，“不過，放你倆走之前，咱倆還有筆賬要算。臭丫頭，你上次朝我腦袋上招呼了一下，我還給你不過分吧？”

    說著，小海舉起手掌呼了過來！

    袁晴遙嚇得一激靈！

    但轉(zhuǎn)瞬一想，如果挨一巴掌就能和林柏楠安安全全地離開，也未嘗不可??！

    于是，她閉上眼睛，咬緊后槽牙，做好了“赴死”的決心！

    一只白皙的手卻先小海一步護住了她的頭——

    她的臉被嚴嚴實實地掩入一個溫暖的胸膛，額頭熨帖著滑溜溜的校服……

    是林柏楠的懷抱，他用另一只手擋下了小海的攻擊，袁晴遙想扭過頭去看，他的手卻擁得更緊，她耳邊傳來小海泔水池一般的臟話：“……￥#%@艸！媽的一個死殘廢還想英雄救美！”

    咆哮聲震耳欲聾。

    為了泄憤，小海竟然使出下三濫的手段，林柏楠的手護著袁晴遙的臉和頭，他便揪住了袁晴遙裸露在外的馬尾辮，那力度恨不得把她的頭皮扯下來！

    袁晴遙痛得哇哇大叫！

    林柏楠捏住小海的手，拇指用力地按壓小海的虎口處。

    小海的五根手指頭頓時痙攣，他撒開了手，表情晃過一絲微妙的變化，甩了甩手腕，他惱羞成怒，兇相畢露，抬腳就在林柏楠的小腿上狠狠一踹！

    輪椅猝不及防地向后滑了兩米！

    袁晴遙長這么大哪里經(jīng)歷過這種暴力場面，她全身發(fā)抖像抖篩子，心臟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驚慌失措間，她抱緊了林柏楠的腰，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口，他則輕輕地拍她的后背，仿佛在安撫她“不要怕”。

    繼而，林柏楠反向推手推圈，控制輪椅緩緩后退。

    小海狀似一頭兇惡的野獸，目露兇光，步步緊逼，一副“今兒不摑袁晴遙一掌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此時，天色愈加接近黑暗，周身微弱的光隨著逐漸沉至地平線以下的太陽而隱沒。

    仿佛退無可退了，林柏楠在巷子盡頭的某處停下。

    袁晴遙不知是被臭氣熏太久了，還是折騰得小半條命沒了，她大腦昏昏沉沉。

    小海一步步逼近，嘴里罵罵咧咧：“#*@%￥#tnnd！死瘸子你躲?。∧闩馨?！敢跟老子還手？！找死！”

    沒有還嘴，林柏楠用余光環(huán)視四周，將輪椅旋轉(zhuǎn)180°，拉下手剎，用后背面對小海，一方面能護袁晴遙周全，一方面能……

    見狀，小海覺得好笑，他雙手插兜，鼻孔朝天，像個巨獸在俯視弱小無能的螻蟻，“欣賞”著林柏楠和袁晴遙做無用的掙扎，語氣中滿是譏諷：“喲，這玩意兒是能做你們的擋箭牌，還是金鐘罩鐵布衫??？”

    他腳尖踢了踢輪椅低矮的靠背，那倆人沒出聲，他變本加厲得囂張跋扈起來，抬起腳掌，蹬出一腳——

    拉了手剎的輪椅靜止不動，林柏楠抱著袁晴遙順勢撲了出去！

    “?。　痹邕b愕然尖叫。

    叫完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并沒有多疼，落地的瞬間，林柏楠用手臂護著她的后腦勺和背部。

    小海腳起腳落，重重的亂踢好似冰雹般砸下！

    林柏楠用身子擋住所有的傷害，巷弄里，光線即將消失殆盡，一如希望……

    guntang的淚水漫出袁晴遙的眼眶，隨著身體的抖動而在臉上胡亂地流淌，她也盡自己所能護著林柏楠的頭和頸椎，絕望地一遍遍哭喊：“不要打了，求你別打了……”

    她和他怎么會遭遇這種要命的事啊……

    她沒法再像小學時期那樣保護他了……

    視線模糊，她依稀看見少年隱忍且臨危不亂的表情，他的一只手貌似在墻角暗暗尋摸什么……

    忽而，她聽見他覆在她耳邊悄聲說：“躲起來?！?/br>
    沒等她反應過來，電光火石之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用力地揮去——

    “咔嚓?！?/br>
    是骨頭斷裂產(chǎn)生的脆響。

    “……啊啊?。。?！”

    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巷子！

    是小海雙手捂著大腿，痛苦地摔倒在地，發(fā)出聲聲哀嚎。

    ……？

    ……？？

    ……？？？

    一臉茫然的袁晴遙從地上爬起，怔愣地看了看小海，又看了看林柏楠，暗光勾勒出了少年的剪影——

    少年坐直身子，半瞇起眼睛盯著痛得一動也不敢動的小海，喘息漸漸平復下來，他手里握著一塊大而尖利的石頭，那一揮，帶著點破釜沉舟的意味。

    這下公平了。

    敵人也喪失了下肢力量，現(xiàn)在，變成一場勢均力敵的戰(zhàn)斗。

    林柏楠，是不會一直挨打的。

    *

    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是林柏楠有意打開的，視線明亮的那短短幾十秒，他看清楚了小海的長相，也洞察了周圍的環(huán)境——

    一些瓶瓶罐罐和吃剩的食物包裝袋被丟棄在巷子盡頭，派不上用場，右邊的墻角那里……

    有“武器”，幾塊有棱有角的石頭。

    自覺完完全全占據(jù)“壓倒式上風”的小海，自然不會留意那些普普通通的石頭。

    問題是，如何獲得？

    坐輪椅本來就不方便撿地上的東西，而那種靠墻的、角落里的東西更是上升了一個難度系數(shù)，通常需要將輪椅調(diào)整到一個合適的角度才能完成……

    眼下的情況顯然不允許他這么做，讓袁晴遙幫忙撿也不現(xiàn)實，小海會發(fā)現(xiàn)端倪。

    因此，他只好出此下策——

    他為了不打草驚蛇，一再退讓，讓小海得意忘形，退避到石頭附近假裝摔倒、假裝窩囊地只能挨打，再不動聲色地摸一塊稱手的石頭，攻其不備，瞅準時機發(fā)起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