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門前，袁斌提著兩瓶白酒，魏靜拎著新鮮水果，袁晴遙兩手空空，負責敲門。

    按下門鈴，叮鈴聲反復三遍后門打開了。

    門打開的一瞬間，一個分外高挑的身影填滿了袁家三口的整個眼眶，他們齊展展地仰頭向上方看去，皮膚受到拉扯，嘴巴不自覺地張開了。

    那個身影站得挺拔，待看清楚那張熟悉的清秀面孔之后，三人的嘴巴愈是驚訝得關不上——

    “林柏楠？”

    袁晴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52章 發(fā)明家的誕生

    林柏楠正站在袁家三人的面前。

    他開一輛科技含量很高的輪椅, 款式類似普通的電動輪椅，但是座椅靠背和坐墊在同一個平面內垂直立起，上腹部綁著加寬防護帶, 用來固定上半身, 下面安裝了加固護膝, 提供腿部著力點，從而實現(xiàn)180°站立。

    出現(xiàn)了！

    能站著推的輪椅！

    袁斌、魏靜和袁晴遙都是頭一次見林柏楠站起來, 視覺沖擊力不亞于看見外星人登錄地球！

    他們仨仰著脖子直愣愣地望高得不像話的林柏楠，一時間都忘記了講話。

    “袁叔, 魏阿姨，好久不見。”林柏楠率先打破沉默，他拉平藍色衛(wèi)衣的衣擺, 頷首問候。

    繼而, 他以斜向下45°的角度凝視袁晴遙。

    她穿著淡粉色連帽衛(wèi)衣和牛仔褲，一臉呆相，大眼睛半晌不眨一下。

    林柏楠淺淺地勾了勾唇角，招呼三人進門。

    三人這才如夢初醒，一邊以驚異的眼光從上自下打量他, 一邊相繼進了門。

    入室花園內, 袁家三人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圍觀林柏楠。

    尤其是袁斌，眼神都發(fā)直了。他是工科出身, 大學讀土木工程專業(yè)，趕上了房地產(chǎn)騰飛的黃金年代，在國企干到了小高層, 除了本職工作之外, 平日喜好研究研究機械。

    袁斌背著手繞林柏楠踱步一圈，興意盎然：“現(xiàn)在都有這么高科技的家伙了？能電動行走嗎？”

    “可以?！绷职亻獜娜莸卣故酒鹆诉@個站立式輪椅。他cao作智能控制器, 輪椅聽從他的發(fā)令，前進后退、左轉右轉，還能自由調節(jié)座椅角度，連腳踏板也能靈活調適……

    也就是說，這款輪椅既可以坐立，又可以站立，還可以平躺。

    “這個好??！”袁斌看得熱血沸騰，“給家里的老人買一臺，平時開出去散散步，還能在公園里曬著太陽睡一覺，哈哈！楠楠，這在哪里買的？叔叔心動了也想搞一臺！”

    “袁叔，目前沒賣的，我自己改裝的?！绷职亻鐚嵒卮?。

    “……”

    “……”

    “……”

    袁家三人再次噤聲。

    袁斌詫然不已：“你自己改的？！難怪我沒在市面上見過！但是改裝電動輪椅需要懂電路設計、電腦編程和3d建模吧，你小小年紀就掌握這些復雜學科了？”

    “懂，但不精通?！绷职亻貜偷?。

    他在長輩面前會表現(xiàn)得謙虛一些，不過他的確也沒接受過相關專業(yè)系統(tǒng)性的學習，都是看網(wǎng)課、查資料自學的，離專業(yè)級別相差甚遠。

    “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袁斌呱呱鼓掌，露出贊賞的笑容，“我們單位有些大學生還不如你，建模建個四不像，根本用不了，也不知道大學學了些啥……”

    說著，袁斌習慣性地捏了捏林柏楠的肩膀，但由于林柏楠站著太高，高出了他大半個頭，往日向下伸的手變成了向上夠，他的動作有點生澀。

    此時，林平堯聞聲走了過來，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上前和好友打招呼：“來了？又帶了兩瓶茅臺？”

    袁斌把裝酒的袋子遞給林平堯，指著那輛改裝過的輪椅，贊不絕口：“老林啊，你家兒子越長大越不得了了，我聽閨女說過楠楠會做機器人，想不到現(xiàn)在連機械改裝也摸索會了！他比你當年厲害啊，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林平堯笑了笑，鏡片下的眼睛閃著驕傲的光芒：“他小時候就喜歡搗鼓這些，家里的電子產(chǎn)品拆了裝，裝了又拆的?！?/br>
    “這孩子是學機械工程的料。”袁斌跟著林平堯往客廳走去，“他有天賦也喜歡鉆研機械類的，到時候大學填志愿，他要是不愿意學醫(yī)，你們就別強迫他了?！?/br>
    袁斌邊走邊低聲分享看法：“再說，學醫(yī)多累啊，光本科就要讀五年，等畢業(yè)參加工作了，壓力大，責任又重。你看看，你們老林家哪一年的年夜飯齊人過？每年不是這個堅守崗位，就是那個被一通電話叫回醫(yī)院應對突發(fā)事件……”

    林平堯略顯無奈地嘆氣。

    林家絕對稱得上“醫(yī)學世家”，林平堯的祖父那一輩開始行醫(yī)，到林柏楠這一輩已是第四代。

    四代人里，無論男女，要么是醫(yī)生，要么是藥劑師，總歸都跟醫(yī)學沾親帶故，每一代人在擇業(yè)時多多少少都帶著些“子承父業(yè)”的觀念。

    而林柏楠又是他這一輩里唯一的男丁。雖然他身體情況特殊，cao刀做手術不現(xiàn)實，但是去學醫(yī)學影像學、檢驗技術或者麻醉學不成問題，當個藥劑師也綽綽有余……

    說沒壓力是假的，畢竟林柏楠承載著家族的榮譽和期望，但林平堯一直以來都很尊重兒子的想法，尤其是兒子受傷之后，他更是切盼兒子能活得自在快樂。

    兩家的男人在沙發(fā)上坐下。

    林平堯推了推眼鏡，跟袁斌推心置腹地長談：“阿斌，其實楠楠他小時候很喜歡醫(yī)學，書房里的醫(yī)學書籍天天抱著看。那孩子從小就聰明，記憶力超群，醫(yī)書上的文字內容太晦澀，他看不懂，但對于配圖過目不忘，人體結構、十大系統(tǒng)、甚至中醫(yī)xue位圖他都能原原本本地畫出來，學得還挺像模像樣的。遇到不懂的就問我，或者打電話問爺爺，他還說以后要當全世界最厲害的醫(yī)生……”

    頓了頓，林平堯的笑容里掩藏著難以言說的苦澀：“剛出事的那段日子，我?guī)Я藥妆竟适聲メt(yī)院，拿給他打發(fā)時間，他說不想看編的故事，他想看醫(yī)學書，他想自己救自己。我拗不過，就帶了一本給了他。我心想，才六歲的孩子看得懂什么？可是自那之后，他rou眼可見消沉了下來……”

    回憶涌現(xiàn)，林平堯作出了結論：“是我想錯了，他看懂了，越懂越發(fā)覺恢復健康是奢望，越了解越明白他以后的人生會面對些什么……在那以后，他再也沒提過想當醫(yī)生的話，我看得出來他甚至排斥醫(yī)院這個地方。或許，是感覺醫(yī)學太冰冷、太殘忍了，才轉移了興趣愛好的吧？”

    聞言，袁斌用手指摩擦胡子渣渣，思緒萬千。

    他是林柏楠那段黑暗時日的見證者，時常感慨：好端端的人一夜之間被剝奪了行動能力，這種禍事砸在他一個大老爺們頭上都不一定扛得住，更何況是一個稚嫩的五歲小孩？但是林柏楠挺過來了，還不卑不亢地長大了。

    他打心底認可林柏楠是個堅強的男子漢，也希望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能幸?？煲猓阏f：“老林啊，人活一輩子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選專業(yè)、擇業(yè)這些能自己選擇的事，就遵從孩子的意愿吧？”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學醫(yī)還是不學醫(yī)，由孩子的心意去抉擇?！绷制綀虮硎菊J同，轉而，又浮現(xiàn)出悵然，“不過我父親母親那邊還是偏向于讓楠楠讀醫(yī)學院，也不為別的，就是老人家擔心孫子在就業(yè)上受挫。阿斌，你在社會上打拼這么些年，你是知道的，無論他其他方面有多優(yōu)秀，殘疾就是他無法逾越的鴻溝，受歧視在所難免?！?/br>
    林平堯話語中滲出無能為力，緩了緩情緒，開口道：“但學醫(yī)就順利多了，畢業(yè)了家里給他安排工作，去清閑一點的科室，再考個編制，一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工作環(huán)境相比外面也輕松，至少同事領導看在林家的面子上，會尊重他，不會為難他，也不會明面上對他惡語相向……這孩子吃了太多苦，我也于心不忍，實在不愿他再受到傷害?！?/br>
    同為人父，想庇護孩子的那份心情袁斌自然理解，他也看出了林平堯內心的糾結，開導道：“我懂，哪個父母不想做孩子的保護傘？但是讓孩子自己去闖一闖也未嘗不可。”

    袁斌逗趣：“你家小子沒那么脆弱，況且，別人的尊重得靠自己贏來，而不是靠父母長輩的那層關系，楠楠有實力讓別人尊重他。別擔心那么多，這個社會還是崇拜真正的實力的，也沒見哪個人瞧不起霍金呀？”

    林平堯被惹笑了，他思想本就豁達，也相信兒子能闖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稍作停頓，林平堯繼續(xù)傾訴：“我父母那邊好說，老人家年歲高了，活得豁達了，但是玲玲那邊很難啃。十年了，她到現(xiàn)在還陷在自責當中，她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沒有保護好孩子，讓孩子小小年紀就遭了那么多罪。她還老說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兒媳婦。她有心理負擔，我也理解她，她不想林家的醫(yī)學支脈斷在自家兒子身上，也不想林家后繼無人……所以，她會堅持讓楠楠學醫(yī)。”

    “害！你們林家將來出個牛逼的發(fā)明家或者工程師，不一樣光宗耀祖？”袁斌不敢茍同，發(fā)表見解，“要我說啊，楠楠最適合在醫(yī)療器械行業(yè)發(fā)展，醫(yī)藥和機械兩個學科交叉，既不算偏離你們林家人的軌道，你母親那邊多多少少能給他保駕護航，他還能發(fā)揮興趣特長，這不一舉三得嘛！”

    不愧是多年的好友，袁斌和林平堯的想法不謀而合。

    林平堯兩指捏山根：“就看玲玲她想不想得通了……”

    袁斌拍胸脯：“到時候我和靜兒幫著一起給玲玲做一做思想工作，你放寬心吧。”

    *

    那邊，兩家的男人講著悄悄話。

    這邊，魏靜和袁晴遙還在入室花園里“觀賞”林柏楠。

    魏靜臉上那老母親般慈愛又歡喜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林柏楠仿佛是個精美的寶物，她看得仔細：“楠楠個子真高啊，真是越長越俊了！就像偶像明星一樣，像那個誰，那個那個，我收走的雜志上面的那個帥小伙……”

    想了半天，魏靜愣是想不起來名字。

    一旁的袁晴遙嘖嘖驚嘆：“哎呦呦，mama，你居然還看學生的娛樂雜志！”

    “……你們小年輕看的東西我就不能翻一翻嗎？班主任的職責之一就是了解學生們當下所關注的東西！”魏靜嘴硬挽尊，又欣賞了幾眼面前的林帥小伙，她往廚房走去，“你倆玩吧，我去幫玲玲打下手了?！?/br>
    爸媽走后，袁晴遙雀躍地繞著改裝輪椅蹦蹦跳跳，戳戳這里，摸摸那里，問東問西：“這是什么東東？”

    “電池倉?！?/br>
    “這種輪椅什么時候才有賣的呀？”

    “在研發(fā)了，三五年后會量產(chǎn)吧？”

    “林柏楠，你多高啊？”

    “不知道?！?/br>
    “你站著舒服嗎？”

    “沒感覺。”

    “你什么時候學的這些呀？沒聽你提起過?！?/br>
    “初三畢業(yè)的暑假?！彼书W亮，簡單概括，“我奶奶的朋友經(jīng)營一家醫(yī)療器械企業(yè)，規(guī)模挺大的。我那個暑假去產(chǎn)品研發(fā)部實習了，正巧有個項目組在做站立式輪椅的研發(fā)，我就加入了，白天學習，晚上回來自己研究編程和建模?！?/br>
    “……”

    “編程”和“建模”，袁晴遙只在新聞上讀過這兩個名詞。

    那年她才16歲，想當然覺得用電腦寫代碼和構建三維模型是厲害的大人們才能勝任的事，離她無比遙遠。更別提機械改裝了，涉及到她最薄弱的電學知識，她這輩子都學不會！然而，還差一個月才滿十六周歲的林柏楠竟然已經(jīng)入門了。

    想一想，同樣的假期，他在孜孜不倦汲取知識，而她在不思進取吃喝玩樂……

    慚愧！

    真是慚愧！

    隨即，她發(fā)現(xiàn)了隱藏信息，驚叫道：“等等！初三暑假……到現(xiàn)在不就三個月嗎？你就什么都學會了？！”

    他面無表情，眨了一下眼睛，用眼神傳遞：大驚小怪，這有什么好驚訝的？

    她佩服得五體投地：“林柏楠你還是人嗎？！”

    他被罵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不是人了？”

    她激動地振振有詞：“你就不是人！你是怪物！”

    他聽得出此處的“怪物”并非貶義，嘖了一聲：“謝謝夸獎。”

    她托腮進入了沉思當中。

    小時候，他不過是說些她聽不懂的話罷了，而現(xiàn)在，他在全方位碾壓她的智商……

    奇怪，他們的差距何時變得如此明顯了？

    這么想著，她說起胡話：“甜食吃多了人真的會變笨嗎？以前蔣阿姨給我們一人買一塊蛋糕，你每次都把你的那份給我……我是不是真的替你變笨了？我本來應該和你差不多聰明的！都怪你！”

    “……”

    他沒反駁，而是cao作輪椅旋轉九十度，只把側臉留給她。

    林柏楠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