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在他身邊，永遠(yuǎn)不會有這幅畫面。

    *

    黯然神傷之即，嘎吱一聲，診室門被推開。

    盧文博走進(jìn)了治療室，關(guān)上門，快步向林柏楠走來：“哎呦，我的小老弟，你怎么摔成這樣了？！”

    他一臉心痛，拿來幾個冷敷袋，彎下腰，再次檢查林柏楠的傷情：“我看你這情況得拍個x線光片看看傷到骨頭了沒！放射科下班了，你要不……辦住院吧？”

    “不要！”林柏楠一口否決。

    他整理好情緒，朝門的方向張望，比手勢示意盧文博小點(diǎn)聲，他不想讓袁晴遙知道他此刻的模樣有多慘。

    “那我給林主任打個電話？讓他下來？”

    “不行，先別告訴我爸。”

    “你這怎么瞞得住??！”話畢，盧文博捂嚴(yán)實(shí)嘴巴，心虛地看了眼林柏楠，又看門口，他剛才聲音好像有點(diǎn)大……

    “叫我爸下來不就變相告訴袁晴遙我傷得很嚴(yán)重？”林柏楠壓低聲音說道，隨即，他抿了抿嘴巴，黑亮亮的眸子里寫著“請求”二字，“我回家會告訴爸媽的，明早我也會過來拍片……文博哥，你這會兒先幫我瞞著袁晴遙吧？”

    盧文博推了推眼鏡，一臉無可奈何。

    他也是從小男生成長為男人的，理解男孩子不愿意在心儀的女孩面前如此狼狽。他點(diǎn)頭：“行吧，臭小子！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你躺下吧，舒服點(diǎn)?！?/br>
    *

    治療完畢，林柏楠和盧文博出了診室。

    袁晴遙在診室斜對面的長椅上坐著等，見林柏楠出來，她迎上去，目光被他的右腳吸引：“……啊！”

    她叫了一聲，趕忙蹲下查看傷情——

    他的右腳穿了固定支具，她在班里見過，有個踢足球把腳摔骨折的男生就穿過類似的支具，那個男生拄拐拄了半個學(xué)期。

    林柏楠戴著的支具是灰色的，不透明，袁晴遙從外面看什么都看不出來，她仰起頭望他，小臉痛苦地扭成一團(tuán)，仿佛受傷的是自己：“你你你……骨折了？！”

    “沒有?！彼D(zhuǎn)動輪椅，讓沒受傷的左側(cè)身體面對她。

    如果不是沒鞋穿，林柏楠打死也不會在袁晴遙面前戴支具。做檢查時，他右腳的運(yùn)動鞋脫不下來，腳腫得有兩倍大，死死地卡在鞋子里，盧文博只好拿剪刀把鞋面剪開……

    雖然內(nèi)心忐忑怕被袁晴遙發(fā)現(xiàn)，但林柏楠表面看起來一臉無所謂：“就扭了一下，腳有點(diǎn)腫。沒事，幾天就好了?！?/br>
    “那胳膊呢？”她繼續(xù)關(guān)心道。

    “破了點(diǎn)皮?！?/br>
    “……真的假的？”

    “真的，騙你干嘛？”

    林柏楠輕描淡寫的語氣令袁晴遙忍不住起疑，她站了起來，直視盧文博的眼睛，口氣嚴(yán)肅：“文博哥，林柏楠說的是真的嗎？”

    “啊……對，對！”盧文博短暫地結(jié)巴，摸了下鼻尖，依著林柏楠的意思往下說，“不嚴(yán)重，這兩天傷口別碰水，移動的時候注意點(diǎn)，別二次受傷了……”

    盧文博停頓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你知道我？”

    他語氣驚訝。

    他沒穿白大褂、沒戴姓名牌，自始至終也還沒顧得上介紹自己，袁晴遙卻叫出了他的名字。

    “嗯，常聽林柏楠提起！”袁晴遙彎了彎嘴角。

    盧文博是給予過林柏楠莫大鼓勵和幫助的人，她當(dāng)然知道。他小時候就跟她聊起過盧文博，說文博哥個子不高，戴眼鏡，嗓門大且喜歡把頭發(fā)梳得很高……很容易對號入座嘛！

    既然醫(yī)生都說了不打緊，那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吧！袁晴遙笑容變得松弛，她剛準(zhǔn)備做自我介紹，盧文博搶答：“那我猜……你是遙遙吧，袁晴遙！”

    “文博哥，你也知道我？”袁晴遙又驚又喜，原地蹦了一下，“林柏楠也跟你提起過我嗎？”

    “當(dāng)然咯！”盧文博笑著頷首，意味深長地瞥了林柏楠一眼……

    何止是提起過，他還知道小老弟的秘密呢！

    “咳咳！”林柏楠輕咳，岔開話題，“……袁晴遙，你給你奶奶打電話了嗎？”

    “打了，我跟奶奶說了我今天不過去吃飯，明天再去?！痹邕b想起來林柏楠的手機(jī)還在她的口袋里，她把手機(jī)還給了他。

    她剛才借他的手機(jī)打電話了，聯(lián)考之后，她無顏面對爹娘便自覺將手機(jī)上交了，工大也不允許學(xué)生帶手機(jī)進(jìn)教室，林柏楠不聽話，但她很聽話。

    “那回家吧。”林柏楠朝電梯的方向微揚(yáng)下巴，拉起手剎，滑動輪椅轉(zhuǎn)了個方向，“文博哥，我們走了。”

    “嗯，路上小心。”

    第39章 長大

    跟盧文博道別, 袁晴遙又接管了輪椅的行使權(quán)，她威脅林柏楠膽敢反抗就再把他的手捆起來！

    她推著他穿過走廊，推著他乘坐電梯, 推著他來到偌大的門診大廳, 已經(jīng)過了就診時段, 大廳里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人。

    那是她第二次推他的輪椅。

    第一次在兩年半以前，初一新生報到那天, 她推他穿過了擁鬧雜亂的窄街。

    不過，這一次手感好像有些不同, 輪子行駛起來特別順滑，在瓷磚上滾動就像德芙巧克力入口一樣絲滑，手推柄也和印象中的觸感不一樣。

    她自顧自地摸索起來, 往前推一下, 再往后拉一下，往左一下，再往右一下……

    “你干嘛？”林柏楠抓住椅背。

    袁晴遙歪著脖子從側(cè)面和后面瞅輪椅，明白手感為什么變化了：“林柏楠，你換‘座駕’了？”

    “嗯?！?/br>
    “什么時候換的？”

    “開學(xué)?！?/br>
    難怪她才發(fā)現(xiàn)！

    她這學(xué)期從開學(xué)到現(xiàn)在就見過他兩面！

    袁晴遙仔細(xì)地用目光描摹林柏楠的“新座駕”——

    車架和彈性鋼絲輻條都是純黑色的, 花鼓是紅色的, 結(jié)構(gòu)線條流暢，質(zhì)感非常好；座椅兩側(cè)沒有了扶手, 現(xiàn)在就算幫他撿東西頭也磕不到了；腳踏板變成了一體式的，他原先那個“夜行俠”的腳踏板是分開的，左邊一個, 右邊一個；兩個輪胎還有10°左右的傾斜, 有點(diǎn)“八字形”。

    “咦？輪子為什么是斜的？”袁晴遙好奇發(fā)問。

    “這叫斜輪?！绷职亻忉尩?，“外傾角能增加輪子的抓地力, 轉(zhuǎn)彎的時候保持穩(wěn)定，而且更符合人體工學(xué)，防止各種剪切力，也就是對皮膚組織產(chǎn)生的摩擦力……”

    “等等！”袁晴遙小手伸到林柏楠的眼前，她快要聽不懂了，“所以比‘夜行俠’強(qiáng)在哪里？”

    “防側(cè)翻……”話音方落，林柏楠的臉上飄過一絲赧然。

    “懂了，防側(cè)翻但不防后翻唄！”袁晴遙打趣道，她不覺得摔倒有什么丟臉的，就是有點(diǎn)危險。

    見林柏楠扭過頭瞇著眼睛瞪她，她齜著牙傻笑：“開個玩笑，哈哈！我今天給你的新座駕賜個名字吧！就叫它……‘撲克牌’！怎么樣？”

    紅黑配色讓她聯(lián)想到了撲克牌。

    “撲克牌？”他輕聲跟念。

    主觀也好，客觀也罷，反正她起的名字他都很喜歡，他回答：“隨便?！?/br>
    “對了，林柏楠，有沒有那種能站著推的輪椅呀？”她又升起了好奇心，如果有的話，她要給站立輪椅起名為“擎天柱”。

    “站著推？”他稍稍側(cè)了側(cè)頭，眼神有一瞬的失焦，像在記憶中檢索什么，而后他回復(fù)，“目前沒有。”

    “那你長大了發(fā)明一個唄！站立式輪椅！”她突發(fā)奇想，“再發(fā)明一個能穿在身上的機(jī)器腿，就像褲子一樣，用大腦控制它帶你走路！要設(shè)計成可伸縮式的，腿可以伸展到兩米長！再裝上噴氣裝置，還能飛呢！”

    “你電影看多了吧……”

    “想象力是創(chuàng)新的源泉嘛！”她笑呵呵地推著他走。

    “撲克牌” 格外輕巧靈活，別說輪椅使用者了，連推輪椅的人都感覺很舒服。

    袁晴遙順時想起了林柏楠過往用過的輪椅。每一輛都做工精致，造型時尚，導(dǎo)致她看電視劇，一看到演員扮演下肢殘障人士時，無論貧富，坐著的都是醫(yī)院借來的那種臨時醫(yī)用輪椅就控制不住吐槽：劇組就不能用點(diǎn)心，準(zhǔn)備一個像樣一點(diǎn)的輪椅嗎？

    醫(yī)院那種“老人椅”又大又笨重，推起來還有“嘎吱嘎吱”金屬摩擦聲，讓坐在輪椅上的病人顯得分外悲慘……

    殘疾人本來就容易和一些消極詞匯掛鉤，她不希望大眾加深這種刻板印象，也有非常多的殘疾人在體面地生活著，不是嗎？他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生活，不需要被同情，也并沒有從表到里都低人一等……

    好吧。

    袁晴遙承認(rèn)她有私心。

    她至少不希望別人以悲憫的眼光來看待林柏楠。

    她低頭瞧了瞧他干凈整齊的頭發(fā)，忽而呆了一下……

    他貌似長高了。

    她恍惚記起她第一次推他時，他的腦袋離她還挺遠(yuǎn)的，而此時，外加他的新輪椅座高加高了，她感覺自己彎彎腰，下巴就能碰到他的發(fā)頂，再低低頭，鼻尖還能蹭一蹭他的頭發(fā)。

    她的思緒倏地飄遠(yuǎn)……

    其實(shí)，除了朋友這層身份，她還把自己視為他的“jiejie”，如此一來，她會在面對他時更包容、更有責(zé)任感，但不知從何時起，她沒再把他當(dāng)成過弟弟……

    袁晴遙停止了推輪椅的動作。

    林柏楠不解，剛想偏過頭問問袁晴遙又在玩什么，結(jié)果一張粉白的小圓臉猝不及防地湊了過來，她的碎發(fā)掃過他的臉頰，他嚇得脖子后縮。

    “林柏楠，你好像有喉結(jié)了?！?/br>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脖子看，全然沒留意到她噴出來的溫?zé)釟饬鲹渖纤钠つw。

    須臾之間，少年的耳廓被燙紅。

    他吞了口口水，已有雛形的喉結(jié)上下翻滾，慌張地用手掌推開她的臉：“……太近了?！?/br>
    袁晴遙“哦”了一聲，紋絲不動。

    她沉浸在觀察林柏楠當(dāng)中——

    他的腿長長了，雖然坐著呈直角狀，但看得出來很長；他的背和肩膀都變寬了，骨架長開了，撐得起寬大的校服；腰身和手臂也都更長了……

    她的目光正要往他的臉上落，想看看他長胡子了沒有，她們班不少男生的上唇緣已經(jīng)生出了毛茸茸的小胡須……

    而下一秒，他的手直接蓋住了她的上半張臉，用手掌將她的視線遮擋地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以及……

    他的手也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