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鐘宴笙耐心等了會兒,以為他要說什么,裴泓卻又自顧自低下頭,趁著鐘宴笙不備,又咚地敲了下旁邊的蕭聞瀾。 蕭聞瀾都愣了一下。 鐘宴笙:“……” 鐘宴笙對這兩個醉鬼無奈極了,好在裴泓敲了把蕭聞瀾后,好像是滿意了,配合地跟著往外走去。 鐘宴笙把倆人送出了蘭清殿,看著他們被扶上步輦了,聽著蕭聞瀾一路嗚著遠去,揉了揉耳朵,剛想回屋自己一個人待著,衛(wèi)綾又回來道:“小主子,宮外有人求見?!?/br> 鐘宴笙現(xiàn)在誰都不想見,不過還是耐著性子問:“這么晚了,誰呀?” “回小主子,淮安侯府世子?!?/br> 作者有話說: 之前是迢迢撈哥哥,現(xiàn)在換迢迢:哥哥,速撈! 第九十四章 今夜是除夕, 闔家團聚的日子,外面叛軍一時沒有動作,鐘宴笙便給群臣休沐了一日。 鐘思渡不在侯府陪著父母, 來宮里做什么? 鐘宴笙愣了愣, 又揉了把嗡嗡嗡的耳朵:“帶他過來吧?!?/br> 鐘思渡是帶著食盒過來的。 去歲除夕, 鐘宴笙還在侯府,如今身份不同, 再去侯府,也于情于禮不合。 侯夫人想到鐘宴笙一個人在宮里,心里還是不舍, 本來準備親自進宮來的, 但她最近有些受涼, 最后是鐘思渡主動站出來的。 食盒里是鐘宴笙喜歡的幾道小菜, 都是他吃慣的廚娘做的。 里頭熱氣騰騰的,鐘宴笙這會兒已經(jīng)很飽了,但不忍辜負心意, 拿起玉箸夾起嘗了嘗,朝著鐘思渡一笑:“多謝你跑了一趟,回去也替我謝謝母親。” 鐘思渡不知道是不是憂思春闈的事, 神容看上去略微憔悴,沒有應(yīng)鐘宴笙的話, 嗓音也有些?。骸拔覐膶m門前,看到了一些巡邏的甲士。” 鐘宴笙擱下玉箸:“怎么了嗎?有一些是景王殿下的人?!?/br> 收到了漠北大捷的消息, 鐘宴笙驚喜過后, 猜到叛軍恐怕時刻會發(fā)起總攻, 便將宮里最后的那些衛(wèi)兵也調(diào)去了前方, 只留了最后一小支黑甲衛(wèi)在身邊。 他要守的不止是皇宮, 而是整個京城。 只是宮里這么大,由幾十個黑甲衛(wèi)哪能守得了,冷冷清清的,萬一有刺客混進來都不知道,裴泓便向鐘宴笙提議,讓他的親兵來守宮門。 景王來到京城之后,讓渡兵權(quán),老實呆在宮里,從不對手下親兵和朝政指手畫腳,原本朝中對景王懷疑的人也放松了警惕。 比起老皇帝留下的人,鐘宴笙也更信任裴泓一些。 鐘思渡又安靜了半晌,盯著鐘宴笙,嘴唇動了動,忽然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嗎?” 鐘宴笙怔了一下,不由坐正了:“什么……時候?” 鐘思渡眉目淡淡的,卻沒有徑直回答,而是說起了些往事。 當(dāng)年抱走鐘思渡的暗衛(wèi)身受重傷,沒來得及將鐘思渡送到淮安侯府安排的人手上。 收養(yǎng)鐘思渡的農(nóng)夫并沒有那么好心,鐘思渡從小缺衣少食,勉強沒被餓死,長大一些了,就要幫農(nóng)夫家里做活,手腳慢了、多吃一口都要挨打,那個農(nóng)夫最常罵的就是“爹娘不要的賤貨,不是老子你早被狼叼走吃了”。 直到鐘思渡十歲時,那一帶爆發(fā)饑荒,農(nóng)夫盤算著把鐘思渡交換出去,當(dāng)做糧食。 鐘宴笙眼睛微微睜大,鐘思渡從未跟人說過這些,提及幼時的事,他都只是笑容完美地道“養(yǎng)父在我十歲時就走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 鐘宴笙的心口沉沉的,幾乎快呼吸不過來:“怎么……死的?” 鐘思渡的語氣溫和:“我平時會去村里老郎中那兒幫忙,偷了一些藥。” 他把藥涂在好不容易求來的小半只饅頭上,乖巧地交給了餓得幾乎快喪失理智的農(nóng)夫。 然后翻出可以用的一丁點東西后,悄無聲息走了。 那時候餓死的人太多了,自然不會有人注意。 鐘宴笙心慌不已,后背又是發(fā)冷,又是冒汗,喉間很哽:“你……” “我走了很遠,不知道到了何處,成了乞兒,經(jīng)常趴到一家私塾外偷聽,他教的東西我一遍便記下了,還能舉一反三,見我有讀書的天賦,他便收養(yǎng)了我,讓我為他寫詩作詞,冠以他的名字?!?/br> “后來我偷偷去參加院試,中了案首,遇到了一個人?!?/br> 鐘思渡與淮安侯夫婦真的太像了,只要是見過淮安侯夫婦的人,都能認出他的身份,何況還有侯府的信物為證。 鐘思渡在那個人那里,知道了更多。 得知自己的身世,鐘思渡并沒有太多的驚喜,更多的是茫然、憤怒、痛恨。 后來他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尋親,又被安置到了京外的別院中,不能堂堂正正回到侯府,認自己的爹娘,恢復(fù)自己的身份。 鐘思渡的嗓音輕輕的,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現(xiàn)在你知道,剛回侯府時,我為什么會那么討厭你了嗎?你的確無辜,可我恨你……有錯嗎?” 鐘宴笙嗓音哽塞,眼眶有些紅紅:“沒有……對不起?!?/br> “你不必感到愧疚?!辩娝级缮ひ舻偷偷模拔抑皇恰?/br> 只是什么,鐘思渡卻沒再說下去,鐘宴笙心里又沉又難受,也不忍心追問。 屋里靜默良久,鐘思渡才又開了口:“景王殿下還在宮里,我不方便多留。你在宮里,元宵應(yīng)當(dāng)也不能共度,母親煮了湯團,記得吃一點,我先走了?!?/br> 他這話前言不搭后語的,鐘宴笙還浸在方才沉重的情緒里,突然聽到這么兩句話,呆呆地抬頭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小聲問:“鐘思渡,你心里,其實還是很討厭我嗎?” “……或許吧?!?/br> 鐘思渡披上大氅,推門離開。 外頭又下起了雪,細微的落雪聲沙沙的,顯得宮里愈發(fā)死寂。 鐘宴笙坐在桌前,良久才端起食盒中略微涼掉的湯團,想吃一口。 抬起碗時,手指卻摸到了碗底有什么東西。 鐘宴笙把碗抬得高了些,發(fā)現(xiàn)是一張疊得四方的紙,被粘在碗底。 是鐘思渡偷偷放在碗下的?他方才離開時,還提醒他元宵要吃湯團。 為什么在宮里鐘思渡也要這般謹慎,是怕被誰聽到? 鐘宴笙愣了愣,心臟突然加速起來,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紙取下來,打開一看。 大概是怕在宮衛(wèi)檢查食盒時被發(fā)現(xiàn),上面只寫著兩句詞:“人在一方天地,遠信入門先有淚?!?/br> 元宵除了要吃湯團外,還有另一個有意思的活動。 鐘宴笙盯著那兩句話,發(fā)了會兒呆,好半晌才臉色微白,手指發(fā)著抖,將紙條遞到燭焰邊,燒掉了這張小紙條。 隨即迅速寫了兩條密信,將衛(wèi)綾叫了過來,遞給衛(wèi)綾:“一封去往太原,一封去往漠北?!?/br> 但是情況比鐘宴笙想的要糟糕。 隔日一早,衛(wèi)綾匆匆敲響了鐘宴笙的屋門。 衛(wèi)綾向來妥帖仔細,也心疼鐘宴笙,若非天大的急事,絕不會很早就來叫醒鐘宴笙。 鐘宴笙知道這一點,壓下了起床氣,揉著眼睛問:“怎么啦?” 衛(wèi)綾沉著臉道:“小主子,放去京外的信鴿都被射殺了,鴿籠中本就所剩不多,今早最后幾只也死了?!?/br> 鐘宴笙的太陽xue止不住跳起來,壓著恐慌問:“怎么死的?” “正在讓太醫(yī)檢查?!毙l(wèi)綾頓了頓,“屬下覺得,應(yīng)當(dāng)是毒。” 如今叛軍已經(jīng)封鎖在了城外,想派人出城傳消息幾乎是不可能的,信鴿也傳不出去的話,京城就當(dāng)真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了。 這些日子因為有了景王的援軍,鐘宴笙就沒再急著向太原求助,而且他們還能收到漠北來的信鴿信報,便更難以察覺到,他們的消息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封鎖在京城,傳不出去了。 鐘宴笙披著外袍,頭發(fā)凌亂地來回走了幾圈,方才木著臉道:“先不要聲張,想辦法往外傳消息。” 衛(wèi)綾沉思半晌:“小主子,現(xiàn)在或許還有一個辦法能往外傳消息。” 鐘宴笙眼前一亮:“什么?” “屬下也不確定是真是假?!毙l(wèi)綾遲疑著道,“據(jù)說當(dāng)年太祖攻下京城,重建宮城時,命人在地下修了暗道,連通宮里與城外,留給后代子孫,以防天有不測風(fēng)云,但只有儲君登基之后,才能得到密道的地圖?!?/br> 當(dāng)年先太子發(fā)動宮變之時,他們沒能找到所謂的密道。 要是當(dāng)初能找到這個所謂的密道……太子妃說不定就能救下來了。 鐘宴笙剛睡醒,蔫蔫的發(fā)著困,思考的樣子想在發(fā)呆,隔了會兒才點頭:“空xue來風(fēng),未必是假,你派人動作小心點,在宮里四處查一查。” “是!” “傳熱水來,我梳洗一下去養(yǎng)心殿。” 鐘宴笙不太指望能在老皇帝那兒探聽出什么,這老東西哪怕落到如今的境地,渾身污糟、被烏香丸折磨,嘴里也沒幾句真話。 到底是在皇位上穩(wěn)坐了幾十年的人,哪怕鐘宴笙厭惡他,也不得不承認,老東西的心性實非常人能比。 到養(yǎng)心殿的時候,鐘宴笙還沒跨進去,就先見到了兩個人。 是田喜和裴泓,田喜深深埋著頭,不知道在說什么,裴泓大概是宿醉未清醒,神色和昨晚冷冰冰的樣子還有些像。 聽到腳步聲,裴泓轉(zhuǎn)過頭,看到是鐘宴笙,嘴角才習(xí)慣性地挑起笑,搖搖扇子調(diào)侃他:“小笙大忙人,怎么還有空過來了?” 鐘宴笙腳步一頓,看了眼埋頭不語的田喜,朝裴泓露出笑:“今天初一,我過來關(guān)照下陛下?!?/br> “巧了,我也是來盡孝的?!迸徙柭柤?,“可惜,陛下還沒醒呢,要不試試把雪塞他后領(lǐng)里,看看能不能把他凍醒?或者在他頭發(fā)上點一把火?” 鐘宴笙:“……景王殿下,是不是有點太損陰德了?” 田喜也在用力擦汗。 裴泓哈哈一笑,合起扇子,悠悠笑道:“無妨,他應(yīng)得的?!?/br> 鐘宴笙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小小聲:“算了,大過年的,也不是什么急事,我就不干這種事了。” 正說著,衛(wèi)綾從外面跨進來,低首一揖:“小主子,城外的叛軍有異動,幾位閣老與兵部尚書求見。” 衛(wèi)綾來得太及時了,鐘宴笙又退了一步,迎著裴泓深黑的眸子,維持著軟綿綿的調(diào)子:“景王殿下,我還有事,先去忙啦?!?/br> 裴泓忽然上前兩步,伸手碰了下他清瘦的臉,低嘆一聲:“又瘦了許多?!?/br> 他的手指尖冰涼涼的,和蕭弄帶著薄繭的手指感覺不一樣,蕭弄格外憐惜地撫過鐘宴笙的頭發(fā)臉頰時,他總是會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