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蕭弄的視線最后落到了畫卷的印章上。 三幅畫都印著清風明月章。 章子他把玩了幾個月,已經是他的私章了。 這三幅畫,有兩幅是他買的,本來就是他的。 剩下那幅,蓋了他的章子,就是他的東西了。 他的東西,他燒了做什么。 蕭弄停頓片刻,抬手將火折子丟進了紙簍里,眸色幽深。 鐘宴笙不是乖孩子。 是個騙人的,不乖的小孩兒。 前兩日鐘宴笙夜里探去觀華宮后,雖然回來得及時,沒被老皇帝發(fā)現不對,但老皇帝似乎嗅到了什么似的,明暉殿周圍巡視的人似乎愈發(fā)多了。 鐘宴笙見不到其他人,也沒機會再去觀華宮,只能待在書房里臨時補課,在離京的前兩日,昏昏欲睡地看了幾本兵書,心里發(fā)愁。 哥哥這兩日怎么都沒進宮呀? 明日就要出發(fā)了,哥哥難道真的不管他,要讓他一個人南下嗎? 鐘宴笙心里不安穩(wěn),只能冒險,讓馮吉幫忙將他詢問的紙條放在了展戎說過的地方。 害怕被發(fā)現,所以他思來想去,沒敢透露什么內容,而是畫了個小人,他畫工好,小人精致漂亮,滿臉疑惑焦急,神態(tài)可憐兮兮的,畫得活靈活現。 焦急地等到晚上,馮吉用完飯回來,偷偷將回應的紙條帶了回來。 馮吉也知道,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宮人都是在盯著鐘宴笙的,隔了會兒,把人都支出去了,才抖抖袖子,若無其事地將紙條放在了鐘宴笙桌上。 見到有回應,鐘宴笙心里一喜,連忙展開。 信紙上面,只有個大大的圈句號。 鐘宴笙茫然地瞅著這個圈句號,遲鈍地察覺出了幾分蕭弄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態(tài)度,生出幾分委屈。 又怎么了嘛? 隔日一大早,天還蒙蒙亮,鐘宴笙就被田喜輕輕推醒了:“小殿下,該起來點兵出發(fā)了。” 昨日沒接到蕭弄的消息,鐘宴笙一晚上沒睡好,苦著小臉爬起來,穿上了老皇帝派人準備的銀色輕甲,在心里念念叨叨了一陣蕭弄。 他平時喜歡柔軟的衣服,脾氣又好,說話也軟,顯得人就格外軟綿綿的,今日換上了輕甲,精致漂亮的五官也多了幾分颯然的英氣。 田喜親自為鐘宴笙穿上輕甲,心底不住微微驚嘆。 跟那位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要不是不會穿甲,鐘宴笙也不想讓人近身碰自己的,見田喜看著他發(fā)怔,心里一動:“田喜公公,你是覺得我很像誰嗎?” 田喜自然地一笑:“小殿下穿上輕甲英姿颯爽的樣子,讓奴婢想起了當年漠北事變后,十六歲出征的定王殿下,都是英雄少年吶。” 鐘宴笙對蕭弄有些生氣,本來不想理田喜的話的,但耐不住好奇:“為什么定王殿下十六歲就得出征呀?沒有其他人嗎?” 田喜:“……” 這位小殿下可真是,明明一副純然柔軟的遲鈍模樣,卻偏偏每次都能問到重心中的重心。 沒一個能回答的。 田喜保持著討喜的笑容:“小殿下該出發(fā)了?!?/br> 好吧,又是一個田喜公公也不能回答的問題。 還知無不言呢。 鐘宴笙對田喜的誠信度愈發(fā)懷疑,點點腦袋,接過馮吉遞來的主帥佩劍,放到腰間。 輕甲雖然叫輕甲,但也有分量,加上佩劍,就更沉了。 鐘宴笙搖搖晃晃了幾步,才適應下來,先去拜辭了老皇帝。 老皇帝這兩日身體似乎愈發(fā)差了,已經幾日未起得來身,躺在病榻之上,精力不濟地睜開眼,見到鐘宴笙進來的瞬間,神色似有些恍惚,渾濁的老眼瞇起來,良久才含笑道:“我兒……必能凱旋?!?/br> 鐘宴笙表面上乖乖點頭,心里悄咪咪道,真不一定。 點兵的時候,依舊沒見到蕭弄。 寶慶府的匪徒據說有幾百人,除了賜給鐘宴笙隨行護衛(wèi)的霍雙等人外,老皇帝撥給了鐘宴笙三千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鐘宴笙自小體弱多病,被淮安侯和侯夫人仔仔細細護在深宅之中,不喜歡熱鬧,面對的人多了就會不自在,但是現在卻不得不趕鴨子上架,只能努力板著臉色不露怯,走完了過場。 除了站得很遠的一些朝臣之外,來送行的親王只有裴泓。 直到現在也沒見到蕭弄露面,鐘宴笙心里愈發(fā)低落,也沒注意裴泓講了什么,回過神來才嗯嗯點頭:“我知道了?!?/br> 裴泓端著一杯送行酒,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笑了笑:“小笙是在等其他人嗎?” “……沒有?!痹趯m里待了一段時間,鐘宴笙已經能面不改色地撒謊了。 裴泓自行飲下送行酒,隨手將杯子往后一丟。 “啪”地一聲脆響。 “小笙,可別出事了?!迸徙鼫睾偷赝?,“景王哥哥多去拜拜佛,求你平安歸來?!?/br> 晨風很大,天色還昏暗著,鐘宴笙感覺能這個時候起來送他,景王人真是太好了,乖乖點頭:“謝謝景王哥哥?!?/br> 景王哥哥真好,還拜佛求他平安。 一點也不像那個面都不露的哥哥。 話別裴泓之后,鐘宴笙翻身上了馬,一勒馬,帶上兵馬,快馬行出了城門口。 保持著昂首挺胸的動作不到兩盞茶的時間,鐘宴笙開始乏了。 昨晚沒睡好,好困,穿著甲好沉,騎馬也好累,腰酸腿痛。 老皇帝吩咐了,鐘宴笙作為皇室子弟,更要以身作則,不可嬌生慣養(yǎng)。 所以沒有馬車坐。 還好是到渡口去坐船南下,不然他可能堅持不到寶慶府,就要先走一步了。 去渡口的路頗遠,天色漸漸亮起來,悶熱的空氣籠罩,雜亂的馬蹄聲入耳,鐘宴笙難得感到幾分煩躁,離京城越遠,他心中越失落。 到最后蕭弄還是沒來。 不過那日蕭弄本來就沒答應過他要來就是了……是他自己很自信地覺得,哥哥肯定不放心他,會答應陪他南下的。 就算不來,也不差人來看看他嗎? 鐘宴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果是裴泓沒來,他一定不會這么難過的。 他蔫噠噠的,像根被曬蔫的小白菜,忽然之間,所有人都聽到了一陣如雷的馬蹄聲,整齊地朝著這邊奔來。 鐘宴笙吃驚地睜大了眼,轉頭望去,天光亮起一線,數百個騎著馬的黑甲兵士似一柄穿透暗夜的彎刀,揚塵而來。 比起吃著京城里精細糧草的三大營士兵,這支兵馬雖然只有數百人,卻顯得更精悍,紀律整肅,氣勢如虹,鐘宴笙毫不懷疑,如果這是沖著他們來的,那他手下這四千人大概完全不是這數百人的對手。 領著這幾百人打頭陣的人,正是蕭弄! 鐘宴笙眼睛一亮,立刻驅馬過去:“哥……王叔!” 蕭弄瞥去一眼。 隨即,在一片倒吸涼氣聲中,蕭弄坐下的快馬未停,只在飛快路過鐘宴笙的瞬間,伸手一拎,就將鐘宴笙抓到了自己的馬上。 三大營的兵馬全部傻了一下,被調遣為副將的霍雙臉色驟然一變:“定王殿下!將小殿下放下!” 蕭弄心情煩得想殺人,冷冷睇去一眼,將面前想冒出來的小腦袋往下一摁,收回視線,吹了個口哨,馬兒的速度不減反快,朝著渡口的方向飛馳而去,片刻未停! 鐘宴笙被拎上蕭弄的馬,跟上次不同,是個面對面的姿勢,馬兒還在朝前撒蹄狂奔,他的腦袋一頭撞到蕭弄的胸膛,嗚了聲捂著腦袋,被迫緊貼在蕭弄懷里,暈頭轉向地跟他打商量:“能不能……讓它慢點呀?” 蕭弄沒什么表情:“它心情不好,控制不住。” 鐘宴笙懷疑他話里有話,暈乎乎地“喔”了聲,在顛簸中抬起眼,勉強看清蕭弄的臉,之前的焦慮不安低落仿佛冰雪一般,都在一瞬間化去,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確認:“你要陪我南下嗎?” 蕭弄沒吭聲。 懷里的人像只不安分的小鳥,拱來拱去的,還帶著縷幽微的蘭香。 跟景王分開時還依依不舍叫景王哥哥,到他面前就不作聲了。 從前一口一個哥哥叫那么甜,就是這小騙子騙人的。 鐘宴笙等了半晌,也沒得到回應,馬兒太顛簸了,他在馬上坐不穩(wěn),仰著脖子還很累,晃來晃去的,只得放棄了抬頭看蕭弄的想法,老老實實用手摟住蕭弄的腰,聲音軟綿綿的:“哥哥,你能陪我南下,我好開心。” 仿佛一只柔軟的小鳥撞進了懷里。 蕭弄繃著臉,冷酷地“嗯”了聲。 小騙子。 還想繼續(xù)騙他。 他不會再上當了。 作者有話說: 蕭弄:我其實根本沒被他誘惑到,我就是在跟他博弈,我裝作被他迷惑到只是計劃的一部分,別說了,哥自有節(jié)奏?! 。ㄍ?zhèn)€網絡梗) 第四十九章 眨眼之間, 鐘宴笙就被蕭弄擄走,揚塵而去,跟在后面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豈……豈有此理! 就算是與十一皇子有過節(jié), 怎能如此不顧皇室威嚴! 定王果真如傳言中那般, 囂張跋扈、狼子野心, 一點也不將皇室放在眼中了! 霍雙怒極,帶上人就要追上去, 豈料還沒趕上去,那批如黑云般的騎兵就默契地分開化陣,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展戎一勒馬, 面色冷峻:“王爺要與小殿下說幾句話, 閑雜人等, 禁止打擾?!?/br> 霍雙眼底冒出火光:“閑雜人等?我是陛下賜給十一殿下的貼身護衛(wèi), 讓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br> 話音落下,霍雙身后的下屬噌噌噌拔出腰間長刀,對準了展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