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得到老皇帝的允準, 鐘宴笙忙不迭逃出了書房。 他在屋里耽擱了一下,離開養(yǎng)心殿的時候,外頭居然還有人。 大臣們和幾位王爺自然是很有眼力見地退下了, 留下來的, 是慣來不怎么受管束的蕭弄。 確切說, 是被幾個御史在怒斥的蕭弄。 常有言官集結著,有機會就跑來養(yǎng)心殿跪著, 求陛下嚴懲目無法度的定王,但老皇帝對待蕭弄的態(tài)度,向來是寬宏大度、袒護倍加的, 從來不見。 御史們這回過來, 雖然沒見著陛下, 但是見到了蕭弄, 一個個情緒都十分激動。 蕭弄懶洋洋地抱著手,靠著宮殿大門,饒有興致地聽著:“換新詞兒了???還有什么, 說來聽聽?!?/br> 幾個御史被他那副渾不在意的流氓樣兒氣得半死:“你——狼子野心!” 蕭弄長長地“哦”了聲:“重復了?!?/br> “目中無人!囂張放肆!” “沒新意了啊?!庇喙饣纬鍪煜さ挠白?,蕭弄這才直起身,隨意擺擺手, “回去再想點新詞兒,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br> 鐘宴笙頓下腳步, 默默聽他們斥這斥那,不解地擰起眉頭。 要不是哥哥帶兵收復遼東, 平定漠北, 又守在邊關多年, 哪來大雍這么多年的安定, 這些人也不想想他們怎么能悠哉哉地在京城待著, 不知感恩也就算了,還在這里罵人? 蕭弄那態(tài)度,跟看一群耍猴戲的也差不多了。 御史們快氣瘋了。 哪怕是皇帝陛下,也會因言生畏,對言官一向以安撫為上,偏偏這個定王殿下,大概是名聲已經夠可怕夠差了,像是事多不壓身,已經無所謂了。 這群御史多半都是年輕氣盛的,熱血昂揚,給一個老御史帶著,紛紛就要跳起來,準備實施一番以頭搶地、以死勸諫之術。 老御史第一個跳起來,恰好鐘宴笙氣鼓鼓地走過來了,他的目光一轉,就看到了鐘宴笙。 霎時之間,老御史怔了一怔。 馮吉看這邊的鬧劇看得眼皮狂跳,見定王殿下抱著手看過來了,后背一激靈,只想趕緊帶著鐘宴笙離開養(yǎng)心殿,回明暉殿休息去,連忙清清嗓子:“諸位大人,勞煩讓一讓,十一殿下身子不適,要回去歇著了?!?/br> 聽到“十一殿下”,氣得臉紅耳赤的御史們也都凝起眉,想起這兩日的傳聞,暗自打量起面前華服秀美的少年。 當年因為先太子之事,整個京城混亂了好些日子,京城封鎖了幾月,不僅東宮被血洗,連朝中也被清洗了一番,與太子有過關聯(lián)的,除了出事前早早撇清關系的淮安侯府外,幾乎都沒落著好下場。 那段時日,不僅百姓惶惶不安,連百官也時刻恐懼著,每日都會有幾個眼熟的同僚,消失在朝堂上。 整個京城都彌漫著一股nongnong的血腥味兒。 在那般境況下,自然沒人會去關注后宮里一位后妃誕下的小皇子。 陛下尋回十一皇子的消息傳出去后,為數不多活過了那場風雨的老臣們隱隱記起,那年好像是有位小皇子誕下了。 只是沒聽說過那個小皇子的情況,后來才得知,似乎是夭折了,怎么夭折的,也不清楚,只知小皇子的母妃因喪子之痛,大受打擊,有些瘋癲了。 沒想到那個據說夭折的十一皇子,是被先太子的殘黨擄走了,還陰差陽錯被淮安侯府抱回去當世子養(yǎng)著。 真世子一回來,這位假世子就成了個笑話,受到各個世家子弟譏嘲,但大伙兒還沒笑幾天,鐘宴笙居然搖身一變,成了丟失的十一皇子。 這身世曲折得堪比戲文,如今京中正津津樂道著。 年輕的御史們都在偷偷觀察鐘宴笙的相貌,只有那個老御史瞳孔縮了縮,停頓片刻,收回視線,冷哼一聲道:“定王殿下,當心多行不義必自斃。” 蕭弄隨意道:“那本王誠心祝這句話早日實現(xiàn)?!?/br> 老御史又看了眼鐘宴笙,一揮袖,瞪了眼身后那群在看鐘宴笙的年輕御史:“回都察院?!?/br> 人三三兩兩地散了,這群人一向逮住人咬著就不依不饒的,今天走得如此輕易,蕭弄眉梢挑了挑,半瞇起眼,察覺到了異樣。 但注意力很快被身邊的人又引走。 兩日沒有聞到過的蘭香軟軟拂過鼻尖,馥郁而朦朧,勾著他的視線垂了下來。 小孩兒悶著臉,不大高興的樣子。 鐘宴笙不知道自己是為被蕭弄寫小紙條罵“笨”不高興,還是因為看到那些御史罵蕭弄不高興,抑或是因為老皇帝——也許都有,只是他沒有那么厲害地分辨情緒地能力,一時弄不清到底是哪個緣由在作祟。 他站在宮門門檻內,與站在門檻外的蕭弄安靜相處了幾瞬。 馮吉開始冒汗了。 小殿下尚是淮安侯府的世子時,好像得罪過定王,之前還被定王抓去王府折磨過? 這這這……這可怎么辦?干爹沒教過。 熟悉的深藍色眼眸籠罩著自己,鐘宴笙一聲哥哥差點叫出來了,瞅到附近巡邏的侍衛(wèi)和輪崗的錦衣衛(wèi),又委屈地把話憋了回去。 方才在書房里被德王兇,他都沒這么委屈,吸了吸鼻子,眼眶紅紅的,眸子里氤氳起了一片霧氣。 馮吉更急了。 天哪! 定王殿下的眼神太兇狠了,把小殿下都要嚇哭了! 他捏著嗓子,想起干爹叮囑他照顧好小殿下,顫巍巍地想要開口,就看到蕭弄一皺眉。 馮吉的話嚇得哽在了喉頭。 這、這煞神怎么突然皺眉?他、他不會敢在宮里打小殿下吧? 不不,聽說這位都敢當著宮里所有人的面揍德王殿下,他可能還真敢。 馮吉腿一軟,剛認識鐘宴笙兩天,還沒那個誓死護主的忠心呢,悄么么想退幾步,就看到小殿下突然垂下腦袋,跨過門檻走了過去。 卻沒能越過蕭弄。 手腕上一緊,他被蕭弄攥住了。 當著來往的侍衛(wèi)的面,蕭弄垂著眸光,擰眉看著鐘宴笙,外人看著他的表情大概覺得他這副神色可怕不耐。 鐘宴笙心口卻猛地一跳,慌亂地望著他,使勁抽了抽手。 老皇帝的人都在邊上看著呢! 手腕細瘦得跟什么似的,單手就可以完全圈住。 蕭弄握著他的手腕,心里愈發(fā)不爽。 不會養(yǎng)就不會還給他么。 他都不用使勁,就能輕松箍著鐘宴笙,細細看他霧蒙蒙的眼,仿佛下一刻眼淚就要掛到眼睫上,要哭不哭的,鼻尖都紅了,漂亮易碎的樣子,惹人憐愛。 他的喉結滾了滾,若不是還有許多事沒有弄清,又毒深入骨,這一刻他幾乎不管不顧地想把鐘宴笙帶回去,鎖起來,再也不會叫旁人有機可乘,將他帶離。 “哭什么?!?/br> 片刻,蕭弄才開了口,嗓音不高,不刻意偽裝時,聲線郁麗而冷感,落入耳中冷冰冰的:“見到本王就這么不高興?” 沒有人覺得蕭弄的話里有一絲善意,周圍的侍衛(wèi)和巡邏的錦衣衛(wèi)視線如有若無瞟著這邊,卻沒有人出來阻止蕭弄的“惡行”。 蕭弄穿著親王的蟒袍,寬袍大袖,袖口垂下來時,遮擋著他和鐘宴笙的手。 他一邊說話時,圈在鐘宴笙腕子上的手卻在細細地摩挲,大庭廣眾之下,被一群人盯著,甚至馮吉就站在自己背后,鐘宴笙又慌又羞,耳朵惹上一抹紅,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抿了抿唇,努力擠出兩個字:“松手。” 他極力維持著語氣的鎮(zhèn)靜,這兩個字擠出口,顯得硬邦邦的,語氣也不算好。 馮吉心驚膽戰(zhàn)。 完了完了,看來這兩位的關系是真的很差,他是不是應當馬上折回書房,請陛下或者干爹過來救場? 他腦子里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被蕭弄察覺到了似的冷冷瞥了一眼,霎時寒徹骨髓,僵成一片,不敢動彈了。 蕭弄緩緩摸索著那片生嫩的肌膚,那雙充滿異域風情的藍色狹長眸子微微瞇起來,低下頭更靠近了點鐘宴笙:“本王就是不放呢?” 鐘宴笙:“……” 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逗他! 哥哥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啊? 不過看這個樣子,至少哥哥沒有厭惡他吧? 鐘宴笙的心一會兒踏實落地,一會兒又高高懸起的,忍不住往養(yǎng)心殿內瞟,生怕老皇帝會突然出現(xiàn),小聲道:“你、你快放開我,一會兒陛下出來看到……” “陛下看到又如何。”蕭弄盯著他眼下的青黑,“昨晚睡得不好?” 手腕那一圈都要被蕭弄帶著點薄繭的手指磨紅了。 又一隊錦衣衛(wèi)路過,鐘宴笙心跳快得快昏過去了,撇開腦袋,不敢看蕭弄的眼睛:“睡得很好?!?/br> “本王府里有個大夫。”蕭弄的手指停下摩挲的動作,圈著他的手,感受著那片薄薄的肌膚下跳得厲害的脈搏,慢慢道,“他擅長用藥材制安魂香,配好的藥材裝在香囊中,放在枕邊可助眠,小殿下需要的話,本王叫他給你做一個。” 原來那個香囊是這個作用嗎? 香囊不可能說變就變出來,哥哥是昨晚就準備好的香囊嗎? 鐘宴笙的心忽上忽下的,抖得厲害的長睫毛輕眨了兩下:“……不必了,多謝定王殿下。” 嗅了會兒幽幽的蘭香,心口的火氣也散去了點,蕭弄淡著臉色收回手,語氣不咸不淡的:“小殿下在宮中也要保重身體,可別叫本王擔心了?!?/br> 落在周圍其他人耳朵里,跟陰陽怪氣似的。 而可憐的十一殿下氣得臉都紅了,話也說不出來,垂下頭一聲不吭的。 馮吉感覺小殿下可憐極了,待到蕭弄終于抬步走了,才吐出一口氣,連忙想過來扶鐘宴笙:“小殿下,沒事吧?哎喲……您的手腕都紅了!” 鐘宴笙皮膚白,細膩生嫩的,容易留痕跡。 蕭弄沒怎么用力,只是略微卡著摩挲了會兒,就留下印記了。 令人安心的苦澀冷淡氣息遠去,鐘宴笙怔怔地看了會兒自己的手腕,慢吞吞地把手收回袖口:“沒事。” 馮吉為方才自己的退卻羞慚不已,忙著表現(xiàn):“定王殿下簡直欺人太甚!小殿下,奴婢陪您回養(yǎng)心殿告狀!” 鐘宴笙搖搖頭,一副很好欺負的軟脾氣模樣:“不必了,回明暉殿吧?!?/br> 鐘宴笙跟蕭弄的“沖突”很快飛向了京城各處,被添油加醋地宣揚了一波,全京城都知道定王殿下當真討厭極了那位十一皇子,把人家堵在養(yǎng)心殿門口就欺負了一頓,欺負得人家小皇子眼淚汪汪的。 自然也落入了老皇帝的耳中。 隔天鐘宴笙再被喚到書房中時,老皇帝安慰了一番鐘宴笙:“定王從小爭強斗狠,在朕面前都不怎么收著,沒人管束得了,小十一是不是受委屈了?” 鐘宴笙輕輕地點點腦袋。 昨晚他抱著陶塤和香囊,難得睡了場好覺。 只是他膚色白膩,眼上的青黑不容易褪,瞅著還是很憔悴的樣子,活像是做了一晚上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