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因為蕭弄的存在感太強了。 眼前的光線一暗,他的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片熟悉的寶藍(lán)色衣角,在陽光下暗紋如水流動,華光隱現(xiàn),低調(diào)又張揚。 鐘宴笙喝了好幾杯景王的私釀,這會兒后勁也上來了,眼睫顫了顫,眸子蒙蒙地抬起來,先是看到了蕭弄腰間被額帶掛著的田黃石章,停頓了下,才揚起腦袋,怔然望向那張熟悉的俊美臉孔。 蕭弄的臉上沒有表情,看著他的眼神也很冰冷,顯得鋒銳而冷酷,氣勢沉沉,身處上位的威壓幾乎讓人難以呼吸。 他是徹底暴露了吧。 鐘宴笙鴉黑的睫羽撲簌簌地抖了幾下,不安地想,蕭弄……認(rèn)出他來了。 醉意將未知的恐懼洗刷了不少,這些日子,因為一直糾結(jié)忐忑蕭弄是不是認(rèn)出自己,導(dǎo)致飄忽不定的心反而定了下來。 他抿了下唇瓣,被酒麻痹的思維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想說點諸如“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不要找侯府的麻煩找我的就好了”之類的話,結(jié)果開口就跟蚊子哼哼似的,嗓音沙啞又柔軟的:“定王殿下……” “定王殿下!” 鐘思渡側(cè)身擋住了懵懵的鐘宴笙,臉色微沉著,語速飛快:“陛下命您禁足思過一月,如今半月都未過,您擅自離府,忤逆陛下,就算您是戍守邊關(guān)的功臣,如此自矜功伐,也不好吧?!?/br> 裴泓也快步走了過來,臉上的笑容難得消失:“況且小王就算不如定王殿下,但也是大雍宗室正統(tǒng)的親王,這里是我的景王府,不是什么任意去留的地方,王叔未得請柬,擅闖入宴,未免太過放肆!” 去找醒酒湯的云成捧著碗,完全沒想到一回來見著的是這么場大戲,此前頗有些針尖對麥芒的大少爺跟景王殿下還齊心協(xié)力起來了,背后不由冒出片冷汗。 兩位王爺和一位侯府真正的世子都在那方桌案前,還有之前那個刀很快、眼睛一眨就把人手指砍下來的侍衛(wèi)。 云成不敢過去,焦急地望著他家小少爺毛茸茸的后腦勺。 小少爺膽子不大,這會兒肯定害怕極了吧? 蕭弄似乎覺得很有意思,聽著倆人的話,輕輕哦了聲,語調(diào)上揚:“放肆?” 這是他突然闖入景王府出現(xiàn)在宴席上后,說的第一句話,嗓音不高不低的,低沉的聲線有細(xì)微的沙啞,聽不太明晰。 “本王便放肆了,又如何?” 裴泓和鐘思渡的臉色霎時無比難看。 整個西北一派的守將都與蕭家沾親帶故,可以算作一脈,蕭弄十六歲就領(lǐng)兵出戰(zhàn),自此后手上的兵權(quán)就沒交回來過,他的確有本事、更有底氣說這種話。 只要他想做,這里所有人都攔不住他。 蕭弄彎下腰,越過擋著人的鐘思渡,恰好撞上鐘宴笙的視線。 是從鐘思渡肩膀后偷偷掠過來的,柔軟的發(fā)絲垂落在額前,烏發(fā)雪膚,明凈透徹的眸子蒙著層醉意的水霧,望著他的神色怯怯的,又有著止不住的好奇茫然,像只膽小又漂亮的雛鳥。 視線交匯,蕭弄的嘴角眼睛瞇了一下,朝他伸出手。 鐘思渡肩線緊繃,正想再將鐘宴笙藏一藏,身后的人忽然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頓時不僅鐘思渡,連裴泓和不遠(yuǎn)處捧著醒酒湯的云成都怔住了,鐘思渡更是下意識想去抓鐘宴笙的手。 在場其他人都以為蕭弄是跟鐘宴笙有仇,連裴泓可能也只是以為蕭弄對鐘宴笙有那么幾分見色起意,只有他清楚,他弟弟都被這人拐到床上強迫過了! 但他的手伸到一半,就聽噌然一聲,跟在蕭弄身邊的展戎不聲不響地拔劍出鞘,銳利冰冷的劍刃擋在了他的手指與鐘宴笙之間。 再進一寸,鐘思渡的手指就不保了。 鐘宴笙渾然未覺似的,甩了甩腦袋,聲音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別人:“沒事……” 裴泓盯著鐘宴笙朝著蕭弄走去,終于還是忍不住朝前跨了幾步,手抬到一半,倏然又想起雁南山上那日。 暴雨傾覆,鐘宴笙在他身邊發(fā)起高熱,他束手無策之際,分開雨幕出現(xiàn)在眼前的蕭弄看他的那個眼神。 他的手指僵了僵,蜷縮起來,緩緩放下。 鐘宴笙走路不太穩(wěn)當(dāng),身體飄得像是能飛起來,他晃了晃繞到蕭弄面前,很認(rèn)真地想跟他講道理。 他們倆都是受害者,下藥的人是孟棋平,再去打孟棋平一頓吧。 但是簡單的一句話,醉后的舌頭也很難禿嚕出來,鐘宴笙努力組織著思維,磕磕巴巴地還沒說出第一句話,那只修長有力的、看起來仿佛養(yǎng)尊處優(yōu)般的白皙大手就遞到了身前。 蕭弄叫他:“迢迢?!?/br> 那嗓音既低且磁,落入耳中酥酥麻麻的,一路從耳朵麻到了心口,鐘宴笙的眼睫抖得更厲害了。 蕭弄叫他迢迢…… 蕭弄果然發(fā)現(xiàn)了。 可是他叫他迢迢哎。 鐘宴笙腦子里的邏輯顛三倒四的,只記得會叫自己迢迢的都是最親近的人,見蕭弄只是微彎著腰,朝他伸著手,并未做什么可怕的事,頓時就放心了。 叫他迢迢的不會是壞人吧。 那只細(xì)白的手猶豫了一下后,放進了那雙寬大的手掌中。 蕭弄的嘴角勾了一下,一把握住他的手。 下一刻,鐘宴笙“啊”了聲,手上傳來一股極大的力道,將他輕輕一拽,他腳下本來就不穩(wěn),毫無反抗力氣地被拽到了蕭弄懷里。 隨即膝彎下托來一只手,他整個人一輕,騰在空中,好似真的飛起來了般。 鐘宴笙腦子里暈乎乎的,過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意識到,蕭弄把他抱起來了。 四下里一片倒吸涼氣之聲,蕭弄看也沒看鐘思渡和裴泓的臉色,抱著人大步流星離開。 展戎趕緊收劍跟上。 掐在腰間和扣在膝蓋上的手力道太重了,鐘宴笙被弄得有些疼,忍不住掙扎了一下。 蕭弄嗅到他身上被酒氣掩蓋下若有若無的味道,腦中那張繃得瀕臨極限、就要斷掉的弦微微一松,頓了頓,略微放輕了力道,輕松顛了顛懷里清瘦的身體:“亂動什么?!?/br> 鐘宴笙清醒了三分,捂著嘴有些難受,氣若游絲道:“別、別顛了,想吐……” 蕭弄:“……” 倆人的身影消失在荷花苑的月洞門后,院中的死寂才被漸漸打破。 “……我的天吶?!?/br> 不少人望著蕭弄離開的方向,喃喃自語:“這位小美人,還能留個全尸嗎?” 已經(jīng)沒人將心思放在宴會上了。 每個人的腦子里都在竄動著個能轟動京城的大消息: 定王不顧禁足令,闖進景王府的私宴,當(dāng)眾擄走了淮安侯府那個假世子! 蕭弄的馬車就停在景王府外。 旁人眼里的蕭弄囂張放肆,但展戎看得出來,王爺已經(jīng)快到身體的極限了,趕忙先一步上前,掀開了車簾。 蕭弄一聲不吭,抱著鐘宴笙低頭鉆進馬車?yán)铩?/br> 車簾落下來,車廂中只剩下兩人,不再有那么多吵吵嚷嚷的烏合之眾。 鐘宴笙被放在了馬車上的小榻上。 他縮了縮手和腳,腦子是清醒了一點,但還是很遲鈍,仰頭望著面前神色不明的男人,緊張不安叫:“殿下……” 眼前一暗,他眼睜睜看著蕭弄半跪下來,將他整個人抱住了。 他身量纖瘦,正好被緊緊嵌入了那個寬大的懷抱中,嚴(yán)絲合縫的。 這個懷抱并不溫暖,縈繞著冰冷苦澀的氣息,蕭弄的頭深埋在他頸窩間,呼出來的氣息冰涼,比起抱著鐘宴笙,更像是擠進了鐘宴笙懷中。 鐘宴笙可憐兮兮地僵著身子,一動不敢亂動,恍惚感覺蕭弄像是那只一見面就撲過來的大貓貓,意圖將毛茸茸的大腦袋塞進他懷里,被酒精迷亂的腦袋呆滯了會兒后,他做了個自己都沒想到的動作。 他摸了摸定王殿下的腦袋。 摸完鐘宴笙都愣住了,嚇得清醒了點。 這可是定王殿下的腦袋! 蕭弄被摸得很舒服,察覺到他不動了,喉間發(fā)出低沉不悅的催促:“再摸?!?/br> 鐘宴笙猶豫了下,試探著又摸了摸。 被傳得如同煞神的定王殿下,頭發(fā)也是軟的。 摸在手心里,和踏雪的手感有那么幾分的相似。 摸了會而后,鐘宴笙的手漸漸發(fā)酸,垂了下來,小聲嘀咕:“……沒力氣了?!?/br> 蕭弄略感可惜,閉上眼將他往懷里攏得更緊了一分。 擁著這具清瘦的身體,他終于如愿以償,再次嗅到了此前被鐘宴笙用nongnong的香粉蓋住、又被酒氣遮擋的芬芳?xì)庀ⅲ枪呻鼥V濕潤的蘭香,一絲一縷的,緩緩浸潤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 折磨得人幾乎發(fā)瘋的疼痛如冰雪遇烈陽,慢慢消散,他深深嗅著鐘宴笙的氣息,高挺的鼻尖止不住地蹭在他細(xì)瘦的頸子上,蹭過喉結(jié)時,明顯察覺到懷里的人緊張地吞咽了好幾下。 蕭弄愉悅地低低笑了一聲。 他一笑,鐘宴笙就更緊張了,喉結(jié)又輕輕滾了一下,薄薄的皮rou,羊脂軟玉般瑩潤細(xì)膩,溫?zé)彳跋?,讓蕭弄的牙齒有些發(fā)癢。 僅僅是這么嗅著鐘宴笙的味道,還不太夠,他喉間生出了另一種干渴的欲望。 這么好聞,嘗起來是不是也很香? 咬一口會嚇壞他的吧。 蕭弄漫不經(jīng)心想著,遏制住那種突如其來的欲望,腦袋有一下沒一下蹭著他的頸窩,貪戀地嗅著他的味道,狹長的眸子半瞇著,底下一點血色未褪。 早知道直接把人扛回家了。 干脆把他鎖起來吧。 反正這小孩兒笨笨的,性子遲鈍,被逮回去吃掉,都不一定能反應(yīng)過來。 底下人送來過一副黃金鐐銬,打造得華美精致,上面還嵌著寶石,用來鎖這小雀兒正好,免得他再飛走。 哪怕被鎖起來,小雀兒恐怕只會紅著眼眶看他,眼淚都不敢掉。 陰暗的念頭滑過腦海,懷里老老實實給他抱著的人突然動了兩下。 蕭弄不悅地按住他的腰:“別動?!?/br> 定王殿下在頸窩間蹭來蹭去的,就更像那只大貓貓了。 鐘宴笙心底的幾絲恐懼感奇異地散去不少,看蕭弄還是埋在他懷里不肯松開,紅著臉又掙扎了一下,鼓起勇氣小聲提出意見:“我這樣坐著不舒服……” 他雖然是坐著的,但蕭弄恨不得整個人掛在他身上的架勢,還抱了他很久。 鐘宴笙酒勁上來了,本來就沒什么力氣,還要被迫直挺挺地坐著。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