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最重要的是,早些讓鐘思渡認祖歸宗,恢復身份,也能盡量避免侯府在話本里的下場。 這么想著,鐘宴笙躑躅片刻,沒有回春蕪院,掉轉腳步,打算去找淮安侯談談心。 和從前一般,鐘宴笙去見淮安侯和侯夫人不需要通報,進了院子,便有相熟的侍女迎上來。 侍女望著他的眼神有些復雜,但很快就抿起個笑:“世子是來見夫人的嗎?侯爺和夫人在花園的亭子里,奴婢給您引路。” 改明兒就不是世子了。 鐘宴笙心里無端感到輕松,也朝她彎眼笑了笑:“不必了,jiejie去忙吧,我自己過去便好?!?/br> 主院里的路鐘宴笙很熟悉,繞過前院,走向后花園的亭子。 侯夫人除了禮佛外,另一個愛好便是養(yǎng)花,后院里種滿了各色花草,離京時淮安侯著人好生照看著,老仆照看得當,回來依舊繁茂,此時正是開得盛烈的時節(jié),夫妻倆偶爾得閑時,便喜歡坐在百花環(huán)繞的亭子里說說話。 鐘宴笙想起自己沒送出去的那袋花籽,心里發(fā)緊。 回去得藏好了,那可是從定王私宅里帶出來的東西! 靠近亭子時,淮安侯和侯夫人的說話聲模糊傳過來。 大概是已經(jīng)討論過他和鐘思渡了,現(xiàn)在說的是其他的話題。 “朝中眼下的情況如何了?” 隔了片刻,鐘宴笙聽到淮安侯評論了四個字:“天翻地覆?!?/br> 侯夫人驚訝:“又是怎么了?” “今日一早便傳來消息?!被窗埠畛谅暤?,“定王回京了。” 鐘宴笙到口的呼喚一停,心臟也好似跟著停跳了,睜大了眼,貓著腰蹲到亭子邊,跟只生長在陰處的小蘑菇似的,默默抱膝豎耳偷聽。 侯夫人明顯也嚇了一跳:“回京了?怎么突然回京了,不是說在京外養(yǎng)著病嗎?” “到底是什么情況,我也不清楚?!被窗埠畹?,“老周托人給我的消息,說定王今早一回京,就帶人去了安平伯府?!?/br> 安平伯府? 鐘宴笙伸長了耳朵,定王去那兒做什么? 侯夫人有同樣的疑惑:“安平伯府?” “對,在安平伯府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無人知曉,但定王離開時臉色很不好看?!被窗埠盥曇衾镆矌е苫?,沉吟了下,“據(jù)傳定王此番回京,是為了找一個得罪了他的人,想必是找錯地方了?!?/br> 鐘宴笙手一抖,無意識掐掉了一朵面前的木芙蓉。 心底最后一絲僥幸也沒了。 完了,蕭弄真的在找他! 他想起前些日子,在酒樓里,其他人繪聲繪色說的定王傳聞。 他們說蕭弄睚眥必報,別人對他做了什么,他都會原模原樣、再加十分地還回去。 說他不僅會把得罪了他的人掛在墻上風干,還會生啖仇人血rou。 鐘宴笙依稀記得,那天晚上,他咬著蕭弄頸側,磨出了個帶血絲的印子。 相處了一段時日后,他覺得蕭弄的確有些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不過還不至于吃人。 但睚眥必報的定王殿下,大概真的會啃他一口。 鐘宴笙伸出手指,在自己細細的頸子上比劃了下。 他覺得,蕭弄一口下來,他的頸子就要斷掉了。 只是,蕭弄怎么找去安平伯府了? 正茫然著,頭頂突然傳來侯夫人驚訝的聲音:“迢兒,你蹲在這兒做什么呢?” 鐘宴笙想著事,冷不丁聽到有人在近處頭頂說話,嚇得一激靈,又掐了朵花,捧著兩朵花仰起臉,不知所措:“娘……” 那張秀美的臉被嬌艷的木芙蓉一襯,明艷灼人,望過來的眼神又清澈,侯夫人心都軟了,彎下身將他拉起來:“怎么沒有跟哥哥在書房讀書?” 鐘宴笙不想說鐘思渡的壞話,思考了下,說:“我不想看書。” 淮安侯背著手跟在后面,聞聲不悅:“就知道玩,為何不想看書?” “我不喜歡看書?!辩娧珞闲⌒÷曊f完,垂下腦袋,等著挨罵。 等了半晌,意外的沒挨罵。 淮安侯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鐘宴笙跟著他們回到亭子里坐下,捧著茶盞抿了口,又聽到侯夫人斟酌著問:“迢兒,今天見到哥哥,你覺得……如何?” 鐘宴笙愣了一下,露出笑容:“哥哥很好。” 侯夫人緊繃的狀態(tài)明顯又松了松,跟鐘宴笙談起鐘思渡的經(jīng)歷。 鐘宴笙這才得知一些詳細的情況,鐘思渡十歲時,收養(yǎng)他的農(nóng)夫就去世了,不久他又被一個私塾先生收養(yǎng),得以開蒙入學。 直到考完院試,有個曾與淮安侯府有些淵源的學政惜才,找鐘思渡談話,認出了他身上淮安侯府的信物,又覺得他面善,多番意外之下,鐘思渡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千里迢迢尋來。 鐘宴笙聽完,只覺鐘思渡能找回來,確實很不容易。 說了會兒話后,侯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張了張嘴,又咽了下去。 鐘宴笙察覺到了,眨眨眼:“娘,您有話便說,不必遮掩的。” 侯夫人猶豫了很久,還沒開口,淮安侯低咳一聲,道:“昨日德王府寄來了帖子,再過七日,德王妃將在景華園主辦斗花宴,邀你前去。爹想你若是去的話,就帶上思渡一起,你愿不愿意?” 京中高門風氣奢靡,斗花宴便是其一。 每年斗花宴,京中各大世家子弟都會想盡了辦法出風頭,四處尋來珍奇花卉,爭取在斗花宴上驚艷四座。 鐘宴笙當然不在意和鐘思渡一起去,但是……蕭弄已經(jīng)回京了。 京城那么大,遇到的可能性很低,可他還是覺得不安。 但淮安侯讓鐘思渡去,應當是想要讓鐘思渡開始在京中世家面前亮相。 這斗花宴,他若是不去,鐘思渡也去不成,畢竟明面上,他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淮安侯世子,德王妃下的帖邀的也是“侯府世子鐘宴笙”。 只是鐘宴笙去了,就難免得面對“被淮安侯府厭棄的假世子”這些流言帶來的目光。 鐘宴笙艱難地想明白了淮安侯的意思,剛想開口,就聽到侯夫人飛快打斷:“說什么呢,那種地方嘈雜得很,迢兒喜靜?!?/br> 淮安侯被她橫了一眼,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收回方才的話頭:“罷了。” 他們很為難。 鐘宴笙想,想要彌補失散多年的親生孩子,又不舍得他受委屈。 他在侯府待了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的偏愛,不想讓他們?yōu)殡y。 而且淮安侯和侯夫人待他如何,世上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只要他自己清楚父親母親是什么態(tài)度,外人那些話又算什么。 這方面鐘宴笙很豁達。 “爹,娘,我想去斗花宴看看?!辩娧珞闲α诵Γ娝麄冋兑凰埠笙胝f話,直接打斷話頭,語氣堅定,“我想和哥哥一起去?!?/br> 反正,定王殿下對斗花宴也不會有興趣的吧。 王伯還跟他抱怨過,大少爺很少踏足別院的花園,叫他老人家寂寞得很。 鐘宴笙應得堅決,但出于對定王極度的心虛和恐慌,斗花宴來臨前,都老老實實縮在春蕪院里,幾乎寸步不出。 日子越臨近斗花宴,他越心慌,越不想露面,但話都放出去了,自然是得守約的。 與鐘宴笙烏龜似的樣子相反,鐘思渡每日都會去向淮安侯的侯夫人請安。 他態(tài)度溫雅,風度翩翩的,與人親善,很快就博得了府里所有人的喜愛。 加之他的相貌與淮安侯和侯夫人極為相似,幾乎等同于直接告訴了所有人,外頭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他才是侯府尊貴的世子,鐘宴笙不過是個冒牌貨。 春蕪院除了云成和幾個從姑蘇帶來的舊仆,其他都是到了京城新補進來的。 雖然鐘宴笙往日待他們很好,但在“真假世子”的真相逐漸揭開后,有幾個已經(jīng)開始猶猶豫豫地往隔壁明雪苑張望了,氣得云成罵罵咧咧的,直罵白眼狼。 府里的情況尚且如此,外頭就更甚了,之前還只是流言,一半人信一半人不信,但一個與淮安侯夫婦長得相似、還與原來的小世子同齡的少年被接進府中,就可以斷定某些事實了。 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鐘宴笙是個假的。 云成偶爾跟著出去采買,忍不住打聽消息,回來氣得睡不著,又不敢跟鐘宴笙提。 自從小少爺失蹤一夜回來了,狀態(tài)就怪怪的,還沒恢復過來,侯爺夫人就接回來個據(jù)說是真世子的人,他怕小少爺會傷心。 直到斗花宴當日,不得不出門了。 鐘宴笙想了幾天該怎么掩藏自己的形貌,讓蕭弄就算面對面也很難認出他來,想到了個妙招。 他讓云成去遞話,說他沒睡醒,先上馬車,便忙著搗鼓好自己的妙計,先坐進馬車里等鐘思渡。 等了許久,聽到動靜,鐘宴笙悄悄掀起一角簾子,看見侯府大門處,侯夫人抬手拂過鐘思渡鬢旁的碎發(fā),似乎在溫柔地叮囑他赴宴要注意的細節(jié)。 鐘思渡低眉順目地聽著,唇角含笑,場面十分母慈子孝。 鐘宴笙又放下了簾子。 從前站在那里,接受侯夫人溫柔關心的都是他,以后就……不能是了。 但看侯夫人和鐘思渡氣氛這么和諧,他很高興。 “宴上人多嘴雜,你們要互相照應。”倆人靠近馬車時,鐘宴笙聽到侯夫人耐心地又叮囑了一句。 鐘思渡的聲音溫雅:“母親請放心?!?/br> 一上馬車,鐘思渡維持的笑容便淡了下來,抬頭望向鐘宴笙,動作不由停住。 馬車里彌漫著一股甜膩的香粉氣息,先上馬車的鐘宴笙滿身俗氣的花香,不知打哪兒摸出了頂帷帽,已經(jīng)戴上了。 帷帽四周垂下兩層輕紗,那張容易招惹桃花的臉被擋在里面,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鐘思渡沒想到他品味這么低俗,被嗆得咳了下,眉頭皺起來:“你什么意思?” “……我臉上起紅疹子了?!辩娧珞暇d言細語,生怕不小心將輕紗吹飛,“戴帷帽擋一擋。” 他翻來覆去想了好幾日,最終想出了這么個主意。 用香粉把自己弄得嗆人,戴著帷帽遮臉,還在里面多穿了好幾件衣服,把腰塞得粗了許多,肯定看不出他的身形。 紅疹子? 隔著輕紗看不清臉,鐘思渡也沒興趣關心鐘宴笙,只覺得他在耍什么小手段,漠不關心地掏出書冊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