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試你，是不是值得我?guī)湍阋话?，”道祖說，“雖說我是三界一統(tǒng)，上下都奉我為尊，但有些事，我也是不該管的，這一回，多少壞了規(guī)矩?！?/br>
    “道祖……也要守規(guī)矩？”

    “萬事萬物，總要有個規(guī)矩，”道祖說，“我身在其中，自然一樣，不過，你不同?！?/br>
    “我有何不同？”他說話不太好懂，我聽得稀里糊涂的。

    道祖笑笑，卻不答。

    “話說，你不恨我么，有靈？”他忽然問。

    “恨你？”我不解，“我為何要恨你？”

    “是我下命，罰你爹娘半輩子都守在俱無山上的，”他說，“你爹娘一人一妖，都是縱橫天地的本事，從此卻只能守著荒山過活，也讓你自小過了不少苦日子，你卻不恨我？”

    我想了想，搖搖頭。

    “我爹娘他們，只要在一起，怎么都開心的，”我說，“早些時候，我是不太能接受，但這一路走來，和九枝出生入死、朝夕相伴，我漸漸懂了。何況要恨你，也該是我爹娘恨你，我不代勞?！?/br>
    道祖沉吟片刻。

    “那若我說，你這些遭遇，也是因我而起呢？”他又問。

    我一愣。什么意思？

    道祖一笑?！皩⒕胖χ附o你做婚配，實是我的主意?！?/br>
    我有些傻了。

    是他做的？

    “但是……北辰星君……”我不知該怎么說。

    “北辰星君，是遵從我的囑托，”道祖說，“包括天將伐樹，故意教九枝落入俱無山，也是出于我的意旨?！?/br>
    我耳畔仿若有雷炸開。

    原來，這些都不是巧合？

    九枝掉到山上，被我娘親澆灌，積下靈氣，北辰星君賜婚，九枝生出人形……這些都是早有安排？

    不對啊。

    “那為何北辰星君要被……”我話說到一半又打住。

    北辰星君被泡進瑤池，表面上是受罰，但如果，原本就是這么定的呢？

    “你看出來了？”道祖說，“他配合我，做場戲而已。直接讓你和九枝成婚，不合規(guī)矩，可若是假作北辰星君指錯了，那便只能將錯就錯，事后再補上些責罰，就無可指摘。當然，對星君無害，只是辛苦些，不過他知道我的用意，也便沒有拒絕。”

    他想了想?！霸捳f回來，是不是快到日子了……嗯，該把他放出來了……”

    “所以，你的用意，是什么？”我問。

    道祖看看我?！拔易鲞@些事，只為引你下山?！?/br>
    “引我下山？”

    搞這么大陣仗，就為了讓我下山，做個玄師？

    ……你們累不累啊。

    “有靈啊，”道祖拈著一縷胡子，說，“你是不是覺得，這世間，有太多不公，尤其對女子而言？”

    “是，”我說，“所以我和九枝冒死，都要助云卿登上皇位，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對不對，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用的辦法了?！?/br>
    我忽然反應(yīng)過來?！半y道道祖是為了這個？”

    道祖搖頭。“你如何做，是你的事，”他說，“我只是要造個機緣，讓你下山，至于下山后會如何，只看你的造化?！?/br>
    我好像慢慢懂了。

    先把九枝塞給我做夫君，我為了養(yǎng)活我和九枝，就必定要下山，我又什么都不會，那也只能承襲我爹娘的營生，做個玄師，做了玄師，就會見到世上種種不公，于是便會想要改變這一切。

    倒似乎合情合理，只是……

    “道祖就不怕我沒按你的設(shè)想行事，有了九枝，也沒下山么？”我問。

    “是你的話，就不會?！钡雷嬲f。

    我還是有點兒糊涂。

    “有靈，”道祖又笑笑，說，“有些事，不必想那么明白。你已經(jīng)這么做了，那就是這么做了?！?/br>
    “可是，為何一定是我？”我又問。

    “因為你眼里，沒有規(guī)矩。”道祖答。

    ……不懂。

    道祖看著我。“你爹娘心地明凈，沒教你世間做女子的規(guī)矩，你十八歲前遠離人世，沒經(jīng)受世人的規(guī)矩，你不知禮數(shù)，也不知綱常，更不知何為三從四德，對俗世而言，是離經(jīng)叛道之人?！?/br>
    我怎么聽著像是在罵我……

    “若不是出了眼下這檔子事，原本我是不想見你的，”道祖說，“你從我這里知道得越少，越能從心而行。不知規(guī)矩，方能打破規(guī)矩，不從綱常，方能顛覆綱常。就像北辰星君給你指了婚，你不開心，就自己把婚約解了，這樣的你，才是有靈?！?/br>
    我有些不好意思?！暗雷娑贾懒?？”

    道祖笑而不答。

    “所以，這些改天換地的事，便該當由你來做，也只能由你來做?！彼詈笳f。

    “不過，神仙不是都不問人事么？”我再問，“世間變不變化，對你們也沒有影響啊。”

    道祖狡黠一笑。

    “我活了幾千年了，天天看著世間一副模樣，厭倦了，”他說，“也想換換口味?！?/br>
    ……這是道祖該說的話嗎？！

    你把人當什么了？

    道祖又看破了我的想法?！坝徐`啊，”他嘆道，“神仙對人，是沒有悲憫的，別把神仙想得太好，人間廝殺到生靈涂炭，神仙們一樣在三重天里喝酒推牌，對人有悲憫的，只有人自己?！?/br>
    我聽著，不說話。

    “這便是我說，你應(yīng)當恨我，”道祖又說，“恨我為了我一己之欲，讓你走上這條艱險道路。”

    我思忖片刻，搖了搖頭。

    “我和九枝，過得很好。”我只說了一句話。

    道祖一愣，隨即又笑了。

    “好了，”他好像說累了，起身落于地上，“說了夠多了，你該走了?！?/br>
    “那九枝——”

    “九枝？九枝已經(jīng)回去了，”道祖給我看看他空空如也的衣袖，“待你回去，他該也恢復(fù)原樣了。只不過，有些東西，是回不來了。”

    什么東西？我一下緊張起來，九枝不會……不記得我了吧？

    道祖并不打算解釋?！澳阋娏怂銜?，”他說，“回去吧，你和他，還有多年的日子要過。”

    他揮揮手，我感覺像有一股力量牽引，漸漸將我從地府抽離。

    抓緊剩下的時機，我又問了一句：“道祖！云卿最終可坐上皇位么？”

    道祖攤手?！斑@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br>
    ……你是道祖?。?/br>
    可我沒機會繼續(xù)問了，眼前一花，我回到了營帳中。

    營帳里除了我，只還有一個人。

    他站在我身邊，靜靜地看著我笑。

    “九枝！”我一下跳起來，“你回來了？”

    九枝笑著點頭，不說話。

    “你覺得怎樣？”我撲過去，在他身上摸了一陣，仔細上下打量，“有沒有缺什么短什么？”

    九枝還是不說話。

    我看了一圈，又摸了一圈，好像也沒少什么東西。所以道祖說的，有些東西回不來了，到底是啥?。?/br>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我小心地問九枝。

    九枝點點頭。

    “你記得你是怎么死的嗎？”

    九枝又點點頭。

    “你記得……你如何變成的人，如何隨我下山，如何與我相伴了這么久嗎？”我一口氣問，“記得你學(xué)過什么、做過什么嗎？下山后的各種事情，也都記得嗎？”

    九枝再點點頭。

    啊，那就好，那就好。

    難道道祖的意思，九枝少了些本事？但我在他身前能感受到，他的妖氣、神通，都還在的。

    我一下放心了，不管九枝有什么缺失，只要他還記得我，他還活著，那都無所謂。

    但這一放心，我才察覺到一個問題。

    “九枝，你怎么不說話？”我問。

    九枝笑笑，仍舊沉默。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一股寒意爬上我后背?！澳恪蔽艺f不下去了。

    我終于明白了，九枝少了什么。

    他再也不能說話了。

    第59章 相殺（一）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切仿若回到了最初。

    九枝再次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以前他好歹還是能出聲的，如今徹底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