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76節(jié)
她行動不便,求銜玉爹娘收容她多住幾日,等傷完全好了,她便會離開。 時(shí)隔久遠(yuǎn),銜玉已不怎么記得她的容貌,只大概記得,這女子有種奪目的美,又帶一點(diǎn)凄楚,笑起來格外動人。 于是便把她爹爹的魂勾走了。 起初還相安無事,從某一日起,爹爹忽然就住進(jìn)了這女子的臥房,日夜不出,連活兒都不做了,銜玉還小,不懂發(fā)生何事,看著娘親屢屢嘆氣抹淚,更不知為何。 此后,那女子就像徹底進(jìn)了她家一樣,與他們同吃同住,入夜便和她爹爹睡在一起,傷好了也是如此,銜玉娘親試著提出,既然她傷好了,便送她去投奔親戚,被銜玉爹爹一頓臭罵。 她爹爹性子大變,以前從不會發(fā)脾氣的人,也開始對銜玉和她娘親橫挑鼻子豎挑眼。 那時(shí)家中還有銜玉的祖父母,二老素來寵溺這唯一的兒子,雖看在眼里,卻也從未阻攔。 到銜玉七歲時(shí),那女子忽然說,她懷了孩子。 她說她很確信,她懷的是兒子,銜玉爹爹又請了郎中來,郎中也說必定是兒子。 由此全家大喜,對這女子多方照料,而銜玉和她娘親,漸漸就無人過問了。 只是還有一個(gè)問題。 大嬴律,普通人家不可納妾,木匠當(dāng)然一樣,只是收容個(gè)女子在家,倒還好掩飾,但孩子要生了,就必當(dāng)有個(gè)名分。 銜玉爹爹便生了休妻的心。 可銜玉娘親在這家里勤勤懇懇,百無一疏,要休妻,也沒有由頭。 誰想到,一日銜玉同娘親上街買布,回來時(shí),看到臥房站滿了人,床鋪被翻得亂七八糟,從床鋪下,銜玉爹爹翻出了一件男子的貼身衣物,還有一方汗巾。 原來是那女子和銜玉爹爹說,她幾次晨起,都看到有男子從銜玉娘親的臥房內(nèi)翻窗而出,忍了許久,還是照實(shí)相告。 銜玉爹爹就帶著父母和徒弟,大肆翻查。 銜玉娘親自然沒做過茍且之事,更不知道那衣物和方巾從何而來,但事實(shí)俱在,她百口莫辯,立時(shí)被拖去了官府,銜玉爹爹稟明知縣,當(dāng)日,就寫下了休書。 那夜雨雪交加,銜玉和娘親被逐出家門,只祖母尚有些不忍,偷偷給了她們一些錢。 女子因偷情被休,說出去娘家人也沒有顏面,母女兩個(gè)無處可去,銜玉娘親聽聞在興州北部,朝廷織造司正廣招女工,為衛(wèi)所駐軍趕制過冬衣物,就帶著銜玉一路北上。 省吃儉用走到京城,娘親卻病倒了,沒兩日,便撒手而去。 這就是遇到云卿之前,銜玉的經(jīng)歷。 我忽然明白了,之前銜玉為何對我不友善,不僅僅是因?yàn)槲疑矸萏厥?,也是因?yàn)椋魄涫撬松ㄒ坏囊揽?,被我分走了關(guān)注,她當(dāng)然會介懷。 只是眼下我更在意一件事。 “聽描述,”我皺緊眉頭,“那名女子不像是人啊……” “不像是人?”云卿一愣,“是妖嗎?還是鬼?” “不確定,”我說,“我只是有些懷疑,看種種跡象,她都不像是尋常人,若她真的和妖鬼有關(guān),那銜玉的爹爹,很可能是被魅惑了?!?/br> 云卿愕然。她看看銜玉,銜玉閉口不言,少頃,冷哼了一聲。 “就是起了色心而已,”她冷著臉說,“還怪給什么妖鬼!” 言罷,她放聲催馬,又跑到了我前面。 “這些年,她一直沒有原諒她爹爹,”云卿替她解釋,“年幼時(shí)她還不懂,后來想明白了個(gè)中曲直,就更恨他了?!?/br> 正常。換作是我,我也能恨他到死。 但一碼歸一碼,若是妖鬼作祟,事情就沒那么簡單了。 “她家原本在哪里?”我問云卿。 “在這邊再往北一點(diǎn),”云卿說,“但我不知道謝將軍會不會安排我們從那里過。” 她想一想,又說:“何況過去這么多年,也不知道銜玉家人還住不住在那邊了?!?/br> 算了,還是趕路要緊。 后軍傳出令聲,要我們從前方拐上大路,全速行進(jìn)。 方才走的是林間小路,馬走得也不快,還能有說話的余地,馬快跑起來,就算說得出話,別人也聽不清。 是以我一路沉默,直到入了夜,我們又進(jìn)了一條小道,準(zhǔn)備尋個(gè)地方休整。 有疾正在一處林子外探查,我打馬往前走了走,忽然覺得稍遠(yuǎn)處有些不對勁。 密林之中,越過林木高處,有一絲陰測測的紅光透出來。 九枝也看見了。我和他又湊近一些,發(fā)現(xiàn)還不只是紅光,那像是一幢高樓,隱隱露出一個(gè)頂子。 林子里會有樓?看制式,非廟非觀,說不出的詭怖,我同九枝對視一眼,彼此都心知有異。 “怎么了,有靈姑娘?”有疾看我久久不動,過來問。 “那里有座樓,”我說,“是原本就在的嗎?” “什么樓?”有疾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一臉茫然,“哪里有樓?” “你看不見?”我睜大眼。 “那里……不就是一片林木?”有疾說。 說話間,謝將軍也打馬過來,我讓他看。 謝將軍搖頭?!拔乙仓豢吹搅帜??!彼f。 “殿下!”謝將軍喊來云卿,云卿帶著銜玉還沒走近,一抬眼,立在原地。 “這里何時(shí)有的樓宇?”她大為驚詫。 而銜玉則同謝將軍一樣的反應(yīng)。 果然,云卿、我、九枝都看得見,謝將軍、有疾和銜玉看不見,那即是說…… 我卜算一下,疑慮漸深,又看看云卿,她屏聲靜氣,點(diǎn)點(diǎn)頭。 “我去瞧瞧,”我說,“謝將軍,麻煩你帶人馬往遠(yuǎn)一些扎營,今日七月半,鬼門開,我擔(dān)心會有兇險(xiǎn)?!?/br> 謝將軍知道我不會唬他,立刻和有疾回去下令,我和九枝下了馬,把馬交給云卿。 “我也一起吧?!痹魄湔f。 “你已經(jīng)不是道士了,就別去了,”我說,“但我還是要帶銜玉走,若有個(gè)三長兩短,我一定確保她能安然回來報(bào)信,到時(shí)你們就趕緊離開這地方。” 銜玉這次沒有推脫。暫別憂心忡忡的云卿,我三人走入林中。 這林子很深,密密匝匝,幾乎透不進(jìn)光。 我喚出一道火舉在手心里,找準(zhǔn)方向,走了約莫一刻鐘,前方越來越亮,也能聽見一些聲音。 轉(zhuǎn)過一棵厚實(shí)的樹,一道奇景出現(xiàn)在我眼前。 林子里憑空多了片空地,空地上,一幢三層高的小樓拔地而起,已經(jīng)蓋了大半,小樓式樣簡單,蓋得也歪歪扭扭,但乍看還挺結(jié)實(shí)。樓前掛著幾個(gè)大紅燈籠,便是我之前看見的紅光所在。 黑壓壓的林間,矗著這么一座紅彤彤的樓,更顯詭異。 但詭異的還不止于此,樓宇里外忙活的,竟然都是人。 大概七八個(gè)男子,手臉慘白,衣衫破舊,拖著腳四處行走,從地上來回搬運(yùn)木頭,還有兩人正揮著斧頭,一下一下不停地砍著樹。 不知為何,他們砍樹不會發(fā)出聲響,相互間也全無交談,我看著眼前這無聲無息的一幕,感覺后背有些發(fā)涼。 再細(xì)看,這些男子根本沒有意識,個(gè)個(gè)形銷骨立,狀若枯尸,只在重復(fù)手上的動作。 他們是什么人? 已經(jīng)說不上他們是生還是死了,有兩三名男子腳上的鞋都已磨破,幾乎是赤腳行走,卻流不出血。 但要說是鬼,也不像,而且鬼蓋樓做什么? “九枝?”我輕聲問。 九枝搖頭。“沒有妖氣?!彼f。 我緊鎖眉頭。銜玉蹲在我身側(cè),早嚇到一句話說不出來。 “你見過這樣的事嗎?”她顫聲問我。 我也搖頭。 “那……要救他們嗎?”銜玉又問,“這些男子……都還是人吧……” 我還沒拿定主意,有一名男子走得離我們近了些,今夜月圓,照亮了他半張臉,銜玉一看,發(fā)出一聲低呼。 “爹?!”她驚道。 第45章 銜玉(五) 我一愣。“你怎么還四處認(rèn)爹呢……” “那就是我爹爹,”銜玉說,“不會有錯(cuò)!” 她這么說,我不禁也好奇起來,探頭出去,別說,這名男子的眉眼、口鼻,倒真的和銜玉有不少相近之處。 難道真是她爹? “你爹爹怎么會在這里?”我不解。 “我如何知道,”銜玉說,“但這一定是他,雖然有十余年未見,但這逼死我娘親的人,化成灰我也認(rèn)得?!?/br> 我又看了看那名男子。他沖向我的半張側(cè)臉上,同樣瞧不見一點(diǎn)血色,身上衣服滿是灰塵和破洞,完全看不出來從前該是什么樣。 “你細(xì)看他的手,”銜玉湊近我說,“看那些生繭子的地方,只有木匠才會有這樣的繭子,我小時(shí)候……他還有良心的時(shí)候,常拿手拉著我出門,我都記得的?!?/br> 我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 “既然是你爹爹,你要救他么?”我問。 “為什么要救他?”銜玉反問。 呃…… “我為什么要救他?”銜玉有些激動,“他把我和娘親逐出家門的時(shí)候,想過我們?nèi)蘸笤趺椿顔??我娘親病故在外,尸身都無人收殮的時(shí)候,他又在哪里?雖然不知道他何故變成這樣,但這與我有何干系?這種薄情寡義之人,他死了才好!” 也是。 “你消消氣,”我說,“我說救他,也不是為了他的性命,只是這樓來得太詭異,我需要搞清楚個(gè)中端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