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隆嘆了口氣，抬抬手指，“罷了，帶下去吧?！?/br>
    暗衛(wèi)點頭，收了刀，伸手去拉蔣氏，卻沒拉起來。

    蔣氏坐在原地，垂著頭死盯著手里的斗篷，嘶啞地聲音質(zhì)疑道：“皇上即便相信我兒是無辜的，可您如今自身難保，如何還我兒清白？”

    “大膽！”暗衛(wèi)再次抽刀架在蔣氏脖子上，“安敢對皇上無禮?。俊?/br>
    劉義隆沒露出絲毫驚訝，檀家的人，果然個個深藏不露。

    “朕能將你帶入宮中，還不足以說明嗎？”

    一滴濁淚落在斗篷的緞面上，很快便被緞面吸收，沒了蹤影。

    劉義隆此時不知是，不著急知道答案了，還是他也體力不支了，反倒不再詢問，而是吩咐道：“先給她弄點吃食，洗漱干凈了，再來回話?！?/br>
    半個時辰后，蔣氏再次被帶回寢殿時，意外發(fā)現(xiàn)劉義隆居然是坐在案桌之后。雖然大部分的身子依舊倚在軟靠上，可比之方才在床榻上癱倒的樣子，還是精神了一些。

    大概是剛煎過藥，寢殿內(nèi)的藥味兒都帶著溫度。案桌前除了滿滿的奏疏，還有半碗?yún)?/br>
    奢華的宮室再不能讓蔣氏的心中泛起一片漣漪。檀承伯死了以后，她才意識到自己經(jīng)營和算計都沒了意義。她之所以裝瘋，并不是為茍活，而是不甘心殺了兒子的人最終登上皇位。

    可沒了檀道濟(jì)，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又能做什么？

    所以劉義隆說要幫檀承伯洗刷冤屈時，她才冒著可能會死的風(fēng)險，不再裝瘋賣傻了。

    只是這位皇上，真的能幫到她嗎？

    像是猜到了蔣氏的想法，或是感覺到了蔣氏的猶豫，劉義隆原本微合著的眼緩緩睜開，“你能為你兒做的，朕只會做更多。”

    蔣氏在劉義隆面前跪下來，重重磕了個頭，“皇上圣明，臣妾相信，皇上定能還我兒清白?！?/br>
    蔣氏一股腦地將自己這幾年在彭城王府和長公主府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這倒多虧了她一心攀附，就連王府的下人也都有打典，所以旁人不知曉的隱私，蔣氏確是十分清楚。

    當(dāng)她提起嚴(yán)道育說彭城王的孩子是龍子時，劉義隆的臉色變了又變。

    再提到彭城王側(cè)妃九曦如何勾著她，將檀承伯安排到太子身邊時，劉義隆的疑惑越加明顯。

    “只怪臣婦我當(dāng)時昏了頭，明明看到許多蛛絲馬跡都不對勁，卻還一心將兒子推進(jìn)了火坑。”

    劉義隆寒著臉皺眉，“很多蛛絲馬跡？”

    在劉義隆看來，他從未放松對朝臣和宗室的監(jiān)視。哪怕是長公主府和彭城王府，也有他的眼線。

    然而太子出事之前，他并沒有收到眼線的任何消息。正因如此，劉義隆對彭城王的話才信了幾分，也懷疑是否是檀家從中搗鬼。

    可聽了蔣氏說完所謂的“蛛絲馬跡”，劉義隆又十分不屑，覺得這些不過是女人們愛亂嚼舌根。

    蔣氏見劉義隆不信，急切地解釋道：“皇上！臣婦說的都是真的！長公主府早就有傳言，說彭城王的獨(dú)子不像他！臣婦還在彭城王府聽女婢小聲議論，說側(cè)妃九曦懷有身孕時，外褲上有一點血跡，卻未見招太醫(yī)問診?！?/br>
    蔣氏喃喃自語，“那孩子一定不是彭城王的，不一定是那對賊母女從哪弄來的野種！”

    劉義隆卻絲毫不在意彭城王的兒子是不是親生的，他只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他的兒子！

    “除此之外，你可還知道其他？”

    蔣氏忙點頭，“臣婦想問問，太子身邊是不是有個女婢叫王鸚鵡？”

    劉義隆怎會知道女婢的名字，他掃了眼旁邊的暗衛(wèi)，那暗衛(wèi)立刻轉(zhuǎn)身出了寢殿。沒一會兒，便又返了回來，在劉義隆耳邊低語了幾句。

    劉義隆的臉色變了又變，隨后對蔣氏點點頭，“確實有這么個人?！?/br>
    蔣氏惡狠狠道：“果真沒錯！臣婦在長公主府和彭城王府都見過此女。還聽見她同另外一個女婢炫耀，說她得了側(cè)王妃的重用，早晚要被彭城王收入房內(nèi)做侍妾的！皇上只要抓住此女審問，肯定能得知真相如何！”

    劉義隆長嘆一聲，他沒有告訴蔣氏，王鸚鵡幫著太子埋巫蠱，已經(jīng)投河自盡，想要審問是不可能了。不過王鸚鵡若真是彭城王的人，那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已經(jīng)無需再審問了。

    “朕知道了。朕相信你，檀家是被冤枉的?！?/br>
    蔣氏聞言，當(dāng)即淚流滿面，“皇上要還我兒清白??！我兒死得冤?。　?/br>
    劉義隆擺擺手，“朕自會還你個公道，你先下去吧。”

    第七百零七章 、以命換命

    待哭啼不停地蔣氏被帶走，暗衛(wèi)才向劉義隆請示道：“皇上，可要將彭城王獨(dú)子并非親生的事情傳揚(yáng)開來？”

    沒有子嗣的篡位者，朝臣們自然不會全力擁護(hù)?？膳沓峭跽祲涯?，以后想生孩子有何難？況且此事十有八九只是女人們扯出的閑話。

    在沒見識過嚴(yán)道育的能耐之前，劉義隆也是不相信的?？伤矍浦髮m的嬪妃接連有孕。太醫(yī)也都一個個確診過，就連宮妃們的肚子，劉義隆也都是親自驗過的。

    想要在彭城王府調(diào)包一個嬰兒有可能，但在王宮里調(diào)包這么多皇子是絕無可能的。

    最終劉義隆只是下令，“去查查彭城王的那位側(cè)妃，再多派幾人盯緊了嚴(yán)道育?！?/br>
    暗衛(wèi)領(lǐng)命退下，劉義隆此時再也撐不住倦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就睡了一整個白天，等他再醒來時，就見一個小內(nèi)侍滿臉喜色地走了進(jìn)來，“給皇上道喜，王美人有孕了！”

    如同一道炸雷劈在劉義隆頭上，讓他足足愣了半盞茶的時間才問：“你剛才說什么？”

    小內(nèi)侍以為皇上高興傻了，忙又加大了聲音回到：“王美人有了身孕，太醫(yī)剛?cè)タ催^，說日子雖淺，但的確有了喜脈之相。”

    劉義隆的聲音變得僵硬，“多久的身孕？”

    小內(nèi)侍答：“約么一月的身孕。”

    劉義隆的藥碗狠狠砸下來時，小內(nèi)侍都懵了，皇上怎么不喜反怒呢？！

    看著劉義隆躺在床上，拼命喘著粗氣，像是要一口氣憋過去的樣子，小內(nèi)侍慌了，“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幸好劉義隆的寢宮每日都有太醫(yī)當(dāng)值，這才及時幫他把這口氣喘了上來。

    可人雖然救回來了，卻只能算是救回了一半。劉義隆此刻已經(jīng)明顯出氣多，進(jìn)氣少，怕是時日無多。

    太醫(yī)現(xiàn)在也只能用些藥吊著劉義隆的命，叮囑他切莫再大喜大悲，不能cao勞，要在床上安心靜養(yǎng)。

    劉義隆卻像是一個字都沒聽見一樣，依舊強(qiáng)撐著硬要起身。

    宮人們和太醫(yī)扶的扶，跪的跪，勸的勸，一片慌亂中，寢殿外又一個內(nèi)侍急匆匆跑了進(jìn)來，撲通跪在地上。

    這一聲跪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劉義隆也不再掙扎地要起身，反倒是認(rèn)命般躺在榻上，雙目無神地盯著頭頂。

    “說吧……”他氣若游絲道，“事到如今，也沒什么是朕聽不得的了……”

    小內(nèi)侍顯然十分恐懼，他很怕自己此話一出，就讓皇上登時駕鶴西去，可他又不能不報，哆哆嗦嗦了半天，小內(nèi)侍才終于鼓起勇氣般說到：“稟皇上，皇后她……薨了……”

    “皇上節(jié)哀——”宮人們跪了一地，除了這句話，多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等了半晌，久到太醫(yī)都懷疑劉義隆是不是已經(jīng)駕崩了，才聽到頭頂傳來劉義隆的聲音：“讓禮官去cao辦吧，務(wù)必要對得起皇后的位份……王美人有孕，未免沖撞……同其他有孕的嬪妃都先搬去上林苑。喪禮過后再行接回。朕累了，都退下吧……”

    劉義隆能如此鎮(zhèn)定實在出乎宮人們的意料，只不過對他們來說，皇上還喘著氣兒是最重要的。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寢殿。

    劉義隆的手死死抓著被子，發(fā)出一陣憤怒的低吼！

    暗衛(wèi)忙從躲避處現(xiàn)身，跪在劉義隆身邊道：“皇上息怒。”

    劉義隆緩緩掃了暗衛(wèi)一眼，別人或許不清楚，可他的貼身暗衛(wèi)是知道的。

    自從上次見了檀道濟(jì)，劉義隆是當(dāng)真受到了鼓舞。他也相信，行者樓的神醫(yī)一定能治好他。所以他自那之后，便沒再服用過嚴(yán)道育的催發(fā)之藥。

    可為了不讓彭城王察覺有異，劉義隆每日照舊讓人拿來藥和瓷瓶。藥丟掉后，隨意在瓷瓶里滴點水讓小內(nèi)侍端給嚴(yán)道育。

    若是水都能讓王美人懷孕，那這嚴(yán)道育可真是女媧轉(zhuǎn)世，能拿泥巴捏人了！

    暗衛(wèi)小聲詢問，“皇上將嬪妃們送去上林苑，是想徹底查驗？”

    劉義隆咬著牙，強(qiáng)忍著想要血洗彭城王府的沖動道：“查！小心些，別打草驚蛇……朕倒要看看，這黃蜂的尾后針，究竟有多長！”

    暗衛(wèi)領(lǐng)命退下，看上去沒有驚動任何人，可卻早被人察覺到了異樣。

    信鴿很快被放出，緊接著，守在各處的探子們紛紛放出信煙。信鴿的消息還沒傳到，潛伏在各地的人卻已經(jīng)開始了既定的行動。

    與此同時，檀道濟(jì)“叛逃”的消息終于傳入北魏。即便彭城王想要粉飾太平，可只怪他魯莽，當(dāng)著那么多百姓的面殺了檀承伯，又全城搜捕檀道濟(jì)。

    北魏的探子雖晚了一些才將消息傳出，可檀道濟(jì)與劉宋朝廷決裂的消息依舊快馬加鞭地送入了平城王宮。

    送信的人面露喜色，就仿佛他手里握著的是大軍的捷報。實際上，這消息同捷報無異，沒有了檀道濟(jì)，劉宋的水軍就再發(fā)揮不出它應(yīng)有的威力，而劉宋的城墻也將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然而如此天大的喜事，卻未能讓拓跋燾展露哪怕一絲的笑顏?；蛟S是無獨(dú)有偶，又或許是冥冥中天意正在策劃著什么大的變局。就在劉宋的皇后離世前五日，備受整個北魏敬愛的太后竇氏薨了。

    整個平城，盡皆縞素。拓跋燾罷朝三日，為竇太后舉喪。無論百官如何勸阻，拓跋燾都堅持親自守在靈柩前。

    “沒有太后，就沒有朕。太后為了朕，一生未嫁，朕若是連這最后一點孝道都不盡，枉為人子，更枉為人君?！?/br>
    拓跋燾的孝行大受文官們的贊賞，可崔浩卻顯得格外擔(dān)憂。

    身為天子近臣，他很清楚拓跋燾的逆鱗。如今唯一能壓制住拓跋燾的太后走了。崔浩實在不敢想象，若是此時拓跋燾知道，檀道濟(jì)已經(jīng)抵達(dá)仇池，會不會直接率軍殺過去。

    崔浩不敢冒這個險，只能暫且將消息壓下。他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能安撫住拓跋燾的說法，然而他也清楚，無論再舌吐蓮花，也沒法讓拓跋燾不發(fā)怒。恐怕這宮里，又要多幾條枉死的鬼了。

    第七百零八章 、要人還是要名

    這一拖就拖到了國喪之后，恰在崔浩糾結(jié)該如何向陛下稟報時，劉宋皇后駕崩的消息也傳到了北魏。

    就在一瞬間，一個念頭自崔浩心底升起。這想法讓崔浩自己都不寒而栗?？上敕ㄟ@東西，一旦扎根，就再難拔出，你若強(qiáng)迫自己不想，它反倒越來越強(qiáng)烈。

    經(jīng)歷幾次的徹夜難眠后，崔浩終于在一日早朝前就進(jìn)宮求見魏皇。

    拓跋燾才剛洗漱，就聽小內(nèi)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稟報說崔浩求見。

    拓跋套沉著臉哼了聲，“帶進(jìn)來吧?！?/br>
    才一進(jìn)寢殿，崔浩便直接叩首在地，“臣有罪！請皇上治罪！”

    拓跋燾早就習(xí)慣崔浩這套把戲了，連眼睛都沒抬道：“有話便說，真有罪的話，朕也不會因為你起早進(jìn)宮就輕饒了你。。?！?/br>
    崔浩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單刀直入道：“南宋的探子來報，說檀道濟(jì)于一月前脫離了劉宋，如今已經(jīng)到達(dá)仇池了?！?/br>
    拓跋燾凈面用的銅盆幾乎是貼著崔浩的頭砸了下來，里面的水濺了崔浩一身，他卻動都未敢動一下。反倒是原本雙手捧著盆的女婢嚇得不輕，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拓跋燾怒吼的聲音如崔浩預(yù)想中的一樣傳來，“月前的事？為何現(xiàn)在才來稟報！你們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國喪之前，臣便收到消息，只是陛下當(dāng)時正因太后薨逝而心力憔悴，故拖延到此時才向陛下稟報?！?/br>
    “你少拿太后做擋箭牌！”拓跋燾吼道：“仇池如今是什么情形你難道不知道？！朕讓你想法設(shè)法壓制住它，你呢？卻任由它做大！如今檀道濟(jì)也去了仇池，崔卿是想等南宋和仇池的大軍壓境了，再來告知朕此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