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172節(jié)
檀邀雨的腳程快,比胡茬老兵派去報信兒的人還先一步抵達。所以毫無意外地又見到了秦忠志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樣。 檀邀雨滿臉嫌棄的表情對秦忠志道:“你就是再忙,總要洗漱更衣。你這樣子哪兒像是一國丞相?看來該讓梁翁幫你尋一房媳婦了。” 檀邀雨這話說得突兀,說完連她自己都愣住了。 秦忠志趕忙打岔道:“女郎一路辛苦。您從南守山回來,是否已經(jīng)見過守在那兒的戶水胡人了?” 檀邀雨忙點頭,“到底怎么回事?可是統(tǒng)萬城的事兒連累了他們?” 第三百五十七章 、避難 秦忠志忙引著眾人先落座,隨后才道:“女郎先別急,某方才已經(jīng)差人去叫蓋吳小郎君了,想必再等一會兒他就該來了。其中原委,還是讓他自己跟您說比較好?!?/br> 檀邀雨先放下半顆心,見秦忠志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想必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胡茬老兵可是說的走投無路?是他漢話不好用錯詞了? 檀邀雨正想趁等待的時間把押拍的事情再同秦忠志商量商量,沒想到蓋吳很快就來了。 只是在門口見到他的瞬間,檀邀雨差點沒認出他來。 檀邀雨總說自己不喜歡小孩子,其中最看不順眼的就是蓋吳。這孩子脾氣又臭又硬,還兩副臉孔。每次對著她和云道生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別待遇。 可今日這一見,蓋吳就像在同一具軀體里換了個人一樣。要說蓋吳以前是頑石,那么此時這頑石就像重新被打磨了一般,成了棱角尖利分明的金剛鉆。 檀邀雨也知道用冷厲、堅定和麻木來形容一個剛十歲的孩子實在有些不夠貼切。可這的的確確就是蓋吳此刻給她的感覺。 蓋吳沒有多說話,對殿內(nèi)的云道生微微作揖算是見禮后,就自行在檀邀雨對面的案桌后坐下。 檀邀雨有些愣愣地看著這孩子,這種滿身是血氣和暴戾的氣息,便是邀雨自己十歲時也達不到。 “發(fā)生了什么事兒?”檀邀雨不再抱有任何僥幸心理了。 不管秦忠志的態(tài)度有多云淡風(fēng)輕,若不是生逢大變,檀邀雨不相信一個孩子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脫胎換骨。 蓋吳明明就隔著一條走道地坐著,聲音卻好似自很遠的地方傳來,“北涼王給了封賞,獎勵我們?yōu)閺V武城解圍,你知道了嗎?” 檀邀雨搖頭。她從北涼離開后就直奔夏朝統(tǒng)萬城,倒是真的沒再關(guān)注北涼的消息。 蓋吳帶著些嘲諷的口氣道:“他封了你為翊圣仙姑,于馬蹄山修建道觀,供奉你的神位?!?/br> 蓋吳又轉(zhuǎn)向云道生,神色微微緩和,“他還封了云道長為佑圣道君,賜御前行走腰牌。允許天師道在北涼傳道,招募子弟?!?/br> 檀邀雨很敏銳地注意到蓋吳對北涼王沮渠蒙遜直接稱作他。若是沒記錯,蓋吳以前對北涼王還是有些尊重的。 檀邀雨隱隱猜到了什么,她沉聲問道:“那你們呢?你們得到了什么封賞?” 其實廣武城之役,功勞最大的當(dāng)屬蓋吳帶領(lǐng)的傭兵團,若不是他們早守備軍一步對廣武城先行武備,廣武城早就在北涼王軍趕到之前就被赫連定占領(lǐng)了。 蓋吳聲音中的嘲諷之意更重,毫無感情地復(fù)述北涼王的旨懿“良駒百匹,黃金百兩。蓋天臺所領(lǐng)傭兵團,賜予天臺軍稱號,納入軍籍。” “納入軍籍?!”檀邀雨倒吸了一口涼氣。 由于秦忠志有意要雇傭盧水胡人,所以對他們的情況都細細打探過。 盧水胡人算是北方生活得比較艱苦的部落之一。他們的土地?zé)o法耕種,又面積太小不夠放牧。 在盧水胡人做傭兵之前,整個部落都處在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狀態(tài)。 后來盧水胡人不知道通過什么門路,男子們開始外出做傭兵。 他們有人是單打獨斗,有的成群。蓋吳的父親蓋天臺靠著自己的能力建立起來的這支天臺軍,算是傭兵團里比較大的一支了。 可天臺軍并不是獨一無二的,盧水胡人口數(shù)量在生活艱苦時并不算多,后來傭兵團成型,日漸規(guī)模,男子們帶回來的物資逐漸豐富,人口才有了不少增長。 這種游兵散勇被列入軍籍,說出去可能像是山賊被招安,成了正規(guī)軍,面子上好看,里子里卻都是漏洞。檀邀雨能猜到,盧水胡人會多么反對這種安排。 北涼軍的軍隊由奴隸軍和王軍組成。奴隸軍由王室“養(yǎng)”著,專門負責(zé)送死、建造防御攻勢這種臟活累活。本質(zhì)上活著和死了差不多。 而北涼王軍同大魏的軍戶制有一些相似,就是將軍養(yǎng)士兵。士兵的收入只有靠戰(zhàn)場掠奪。 蓋天臺若是成了王軍的一支,聽著不是壞事,但少了傭兵團的收入,北涼又只是同西秦偶有摩擦,沒有仗打,沒有戰(zhàn)利品,那他們沒有牧場的家眷就很難再維持生計。 蓋吳原本平靜的臉漸漸因為憤怒變得猙獰,他雙拳緊握,身體因情緒激動繃得筆直。他控制著情緒,將事情經(jīng)過一點點告訴檀邀雨等人。 北涼王的賞賜剛到盧水時,蓋天臺就拖著病體跪著謝絕賞賜。 蓋天臺將盧水胡人的難處一一跟沮渠蒙遜的使者說明,然而沮渠蒙遜早就下令,必須把傭兵團全都帶回來。不只是蓋天臺建立的這一支,其他的盧水胡軍都不例外。 亂世最缺的就是人口,無論是勞役還是兵丁都需要大量的青壯年源源不斷地輸入。 拓跋燾為了人口不惜崇道滅佛,北涼又怎么可能放任這么多的壯丁在外面自由自在地活著。 北涼王的使者當(dāng)時就表示,允許盧水胡人搬遷入廣武城做工,免除傭兵團家屬五年傜役賦稅。 這種恩賞在使者看來已經(jīng)是十分優(yōu)厚了,然而盧水胡人自己并不愿意。 年紀大一點的人不愿背井離鄉(xiāng),況且去廣武城做工和半個奴隸差不多,又累又限制自由,傻子才會想去。 一方一定要帶人走,一方完全不想離開故土,言語之間就有了口角,最后演變成了大打出手。 蓋天臺本就病重,爭執(zhí)中他還想極力平息混亂,結(jié)果不知被誰一刀從腹部刺入,一代梟雄,死不瞑目。 蓋天臺一死,場面頓時就亂了??尢柭曋?,死的死,傷的傷。殺戮一旦開始,就再沒人顧及老弱婦孺了。 等沮渠蒙遜的使者潰走退去時,存活下來的老弱婦孺十不存二,而傭兵團也傷亡慘重。 還活著的傭兵團擔(dān)心北涼王會派更多的軍隊來強迫他們從軍,所以紛紛整理行裝,離開盧水地界避難。 原本并未抱成一團的盧水胡人,此刻倒真的團結(jié)一心了。他們在往西秦的邊境遇到正從統(tǒng)萬城趕回盧水的蓋吳等人。 雙方一碰頭,就由蓋吳領(lǐng)軍,一萬傭兵加上三千人的家眷,直接南下來仇池避難。 第三百五十八章 、加攻加防 我連阿爹的尸骨都不能收回!……”蓋吳緊緊握著的雙拳砸在案桌上,雙眼血紅,好似一頭受傷的幼獸,一夕之間就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依靠。 檀邀雨的心情很復(fù)雜。她很同情蓋吳。就算她被關(guān)在地宮十年,可她的天始終沒有塌。父親和母親始終堅定地撐在她頭頂上。 同時她又松了一口氣。此事雖然跟自己有關(guān)聯(lián),但終究不是因自己而起。檀邀雨自從知道自己短壽的命格,就不想背負太多責(zé)任,以免不經(jīng)意間就辜負了誰。 檀邀雨同時還有些難以啟齒的內(nèi)疚,因為盧水胡人的危難恰好結(jié)了仇池的困局。她看得出,秦忠志臉上已經(jīng)有種難以掩蓋的喜悅神情。 秦忠志打這支雇傭軍的主意不是一日兩日了。他甚至準(zhǔn)備好了傭金和糧草,只待檀邀雨一聲令下,就可以南攻北伐。 若不是師父臨時讓檀邀雨去北地傳道,這支盧水胡的雇傭軍怕是早就成了仇池的先鋒軍。 當(dāng)然,彼時國庫捉襟見肘也是無法雇傭盧水胡人的主要原因。 而眼下不同了。盧水胡人是被迫背井離鄉(xiāng)來投奔,若想繼續(xù)留在仇池,那他們與仇池就是從屬而非雇傭關(guān)系了。 這種情況下,再談錢就傷感情了。 秦忠志怕是早就算計好了這一點,所以剛剛才對邀雨如此悠閑悠哉地回話。 明知秦忠志是想借此機會,好好壓榨一下盧水胡傭兵團,檀邀雨卻終究是對蓋吳的同情心占了上風(fēng),沒有把事情做絕。 “我可以收留們。” 檀邀雨的話音才一落,秦忠志就急急喚道:“女郎!”他顯然是覺得檀邀雨答應(yīng)得太輕易了。這事兒完可以討價還價地拉扯一番的。 檀邀雨卻像是沒聽見秦忠志的抗議聲,繼續(xù)道:“我還可以命人教的族人如何煮鹽,仇池的鹽井要進一步擴大,需要很多人手。我會按重計酬,讓的族人能自食其力。我也不會控制們平時的自由。來往仇池的商隊很多,們照??梢詭退麄冄虹S?!?/br> 檀邀雨說完平靜地望向蓋吳。 蓋吳聽到這諸般好處,卻依舊皺著眉,父親出事以后,他學(xué)會了凡事都要多思考利弊,有時看著是好處多多的事兒,到頭來最有可能成為陷阱。 “條件呢?”蓋吳冷冷道:“要什么做交換?” 檀邀雨雖然同情蓋吳,但也不會空做好人,她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其一,們雖然覺得自己是盧水胡人,但若選擇留在仇池,就是仇池的子民。無論是煮鹽還是押鏢,們都必須按照仇池的歷法納稅。若有違法者,也要按照仇池法令處置?!?/br> “其二,們的雇傭軍平日里必須始終保持五成人數(shù)留守在仇池。無償參與保護三郡。這五成人如何調(diào)配,酬勞如何調(diào)配,我一概不過問??勺孕腥ジ迦松塘??!?/br> “其三,如遇戰(zhàn)事,盧水胡人必須同仇池一同征戰(zhàn)抗敵。我會待們同仇池軍一樣。這里也將是們新的家園,如果們不能齊心協(xié)力地為它而戰(zhàn),那我也不會允許們繼續(xù)留在這里?!?/br> 秦忠志聽完這些條件,才松了口氣。他總擔(dān)心檀邀雨身為女子,雖然能對敵人下狠手,可對蓋吳這種有些許交情的,會有婦人之仁。 蓋吳想了想,這些要求都不算是強人所難,但也算不上是最好的條件。五成傭兵無償留守,等于他們放棄了一半的收入來交留在仇池的房租。而這房租明顯有些高…… “的條件同沮渠蒙遜的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別。五成太高了,三成最多?!?/br> 檀邀雨一笑,“五成,一成都不能少。們殺了沮渠蒙遜的使隊,又叛逃出國。他即便是為了自己的權(quán)威,也會追殺們。我收留們,他很有可能會對仇池出兵。” “五成兵力換一國相護,我覺得這已經(jīng)算是很公平的價格了。若不然,就請右相代為協(xié)商吧,們也可以借此多留幾日。至余之后的去留,就聽?wèi){右相決斷吧?!?/br> 秦忠志立刻配合地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一副jian商的嘴臉。 蓋吳看了身上一抖,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忍不住扭頭去看坐在下首位的云道生。見云道生輕輕對他點了點頭,蓋吳才咬牙道:“好。我答應(yīng)!” 檀邀雨一拍手,忽然改了稱呼地笑道:“如此甚好。想必蓋統(tǒng)領(lǐng)還有許多話要同自己族人商議,本宮就不多留了?!?/br> 蓋吳前腳剛走,云道生就站起來道:“我去陪那孩子說說話,就不在這兒打擾師姐了?!痹频郎f完便施禮離開了。 墨曜也跟著扭扭捏捏地站起來道:“女郎,婢子想去看看jiejie,許久未見,婢子很想念她。” 見檀邀雨點頭同意,墨曜也連蹦帶跳歡快地離開了。 祝融見云道生和墨曜都走了,也站起來比劃半天,意思是他去守門。 秦忠志笑道:“宮里如今人人都向著仙姬,無須再費力守門。某從路過商隊那里收到了一種很毒的草藥,就放在房里。也去嘗嘗,休息一下吧?!?/br> 祝融一聽,笑得露出一口獠牙,旁人看了怕是會嚇得渾身發(fā)抖,檀邀雨卻覺得祝融是單純得可愛。 她拍拍祝融的大腦袋,他頭上焦黃的亂發(fā)如論何時都炸著蓬在頭上,跟師傅倒是有些異曲同工。 “去休息吧。這一路多虧的毒霧,不然真是不知要苦戰(zhàn)多少次才能突破重圍?!?/br> 祝融繼續(xù)咧著嘴笑,像是小孩兒吃到了糖一樣高興。 祝融離開后,檀邀雨立刻癱在圈椅上,大約實在是太過疲累,她竟毫無征兆地就閉目睡了過去。 醒來時見子墨還坐在她身邊守著,前面的案桌上不知何時擺了一桌子干果蜜餞和茶水。想必是秦忠志讓人準(zhǔn)備的。檀邀雨頓時感到心安,這大約就是家的感覺吧? 秦忠志道:“女郎這一遭委實辛苦了。不如先歇息一日。萬事都可容后再議?!?/br> 檀邀雨擺擺手,“如今這一樁樁的事,說不急也不急??稍缫徊桨才趴傔€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