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46節(jié)
他再一低頭看見邀雨的白紗羅裙,又奇道,“怕是女郎的講頭還不止這白梅香吧?” 邀雨含羞地一低頭,扯起些許裙角,一副氣韻生動的水墨山水畫便展于眼前。這倒真要感謝仇池南來北往的商人,不管邀雨的想法多離奇,他們都能找到人幫忙做出來。 “難得我國丞相的畫能入陛下的眼。此番應(yīng)邀來渤海赴宴,少說也要一月才能回到仇池,故土風光,難以割舍,本宮便求了梁翁將伏麒嶺此時風光畫出來,又找了繡娘按畫刺繡,將景色盡賦衣上,平時穿著,以解相思。還望陛下莫要笑我小家子氣才好。” 拓跋燾聽了連忙擺手,“怎會!怎會!女郎這般,哪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可比的!女郎這應(yīng)稱作仙姿嬌媚!這副山水圖,配上女郎,簡直是宜山宜水,宜室宜家?。 ?/br> 邀雨被她逗得“咯咯”直樂,藕臂輕抬,伸出一只纖纖玉手,“今日難得能見陛下的大好江山,本宮可有幸邀陛下同行賞游?” 她伸手的一瞬,拓跋燾想都沒想地上前牽住了,待聽得她邀自己同游,訝異之余卻更加愉悅。 請人同游,這往往都是男子開口??山袢毡凰f來,非但不覺得有傷風俗,反而自然得體。 兩人有說有笑地并行了一小段路,才回到劉義隆所在的涼亭前。邀雨抬眼望了亭中一眼,心想果然如秦忠志所說,這個宜都王就是個病秧子,還沒到晌午呢,臉就已經(jīng)白成了這個樣子,一會上了船,顛簸起來,豈不要了他的命? “這位是?”邀雨裝不懂地問著。 “哦!看朕!忘了為你們引薦。這位是宋朝的三皇子,荊州刺史,宜都郡王爺。他是代替宋皇來赴宴的。” “原來如此?!毖旯Ь吹厥┝艘欢Y,“見過郡王殿下?!?/br> “這位呢,就是名動天下的檀女郎了!如今她可是仇池國的護國仙姬!” 邀雨聽了嗔道,“陛下這是打趣本宮呢?” “豈敢豈敢!”拓跋燾引著邀雨步入亭中,“女郎如此冰雕玉琢的人兒,朕哪舍得?。 ?/br> 只一瞬,邀雨瞥見劉義隆的眉頭皺了一下,馬上又恢復(fù)成冷若冰霜的面孔。 劉義隆心里有些不屑于邀雨。他同常人一樣,也曾在腦子里勾畫過一個妖女的樣子。如今樣子雖然與想象中不同,可這行為舉止卻讓劉義隆生厭。 不過才見面,便與男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tǒng)?好歹是曾經(jīng)檀府的女郎,身為女子,如此不矜持,真是丟了檀家和大宋的臉!思及此,他刻意錯開目光,不再看檀邀雨。 第九十四章 、異樣 對邀雨來說,習(xí)武的好處不單是天下無敵,更讓她習(xí)慣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莫說一個眼神,就是誰喘氣急了都逃不過她的耳目。 而此時,除了劉義隆,另一個人也引起了她的留意。就是站在劉義隆身側(cè)的青年,看著與劉義隆年紀相仿。雖說此人衣著平平,看上去卻十分有精神,襯得劉義隆更顯孱弱。 邀雨余光掃了一眼那人,并沒見過。方才自己進來,他不僅目光閃爍,連呼吸也亂了一瞬,此刻又著意調(diào)整了回來。邀雨不確定地又掃了他一眼,的確是沒有見過。 “檀女郎,好久不見,別來無恙?!?/br> 就在邀雨那一瞬恍惚間,拓跋破軍站了出了,躬身施禮。 “拓拔將軍,別來無恙?!毖暌睬磉€禮。聲音如同黃鶯啼鳴,輕靈悅耳。 拓跋破軍楞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邀雨。不過半年前,邀雨還是個未開的花骨朵一般。此時竟然也會這樣溫聲軟語地與人說話了?難不成真是女大十八變? “怎么女郎此行只五人?”拓跋破軍望望她身后,除了邀雨,子墨和一個貼身的小丫頭,另外就只有兩個隨從。 邀雨笑著頷首,“魏皇與宜都王是來商榷大事的,本宮不過是沾了光,來欣賞一下這蓬萊風光,那需要勞師動眾?” “這怎么行!”拓跋燾立刻跳出來,“快快快,你!你!你!還有璃竹!你們都跟過去伺候著!斷不能讓女郎受一絲委屈!” 被點到的幾個宮女聽了馬上俯身領(lǐng)命,只有那個喚作璃竹的先是訝異地張了張嘴,最后才領(lǐng)旨,帶著人來到了邀雨身側(cè)。 “陛下,這――”邀雨不好意思地望著拓跋燾,“怎好給陛下填諸多麻煩?” 拓跋燾豪氣地一揮手,“你莫見外!不過是幾個婢女。女郎既到了朕大魏地界,哪里還有麻煩之說!你收下便是!” 邀雨輕嘆,淺笑著謝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盈燕,就由你帶著她們吧。” 魏皇目光錯不開似地盯著邀雨,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他趁邀雨安排宮女的空,湊到拓跋破軍身邊,咬著耳朵對拓跋破軍道,“唯有此女,方能與朕匹配!” 拓跋破軍當下微驚,卻知道現(xiàn)在不是說話的時機,只好沉默以待。 沒一會兒,便有內(nèi)監(jiān)報說吉時要到了,可以起航了。于是三國一大幫子人呼呼啦啦地上了船。 腳剛一踩上船板,邀雨的心就跟著緊了一下。她這幾日乘船而下,明明是春日行舟,她卻始終開心不起來。邀雨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坐船時,還同小師弟他們在一起,如今他們卻早已不知埋骨何處? 她的一時落寞卻落在了子墨和另一個人的眼中。 那人便是嬴風,如今喬裝成侍衛(wèi)萬程的嬴風。邀雨進入亭中時,站在宜都王身側(cè),呼吸突然亂了的嬴風。 見邀雨腳步微頓,贏風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擔心她是否心悸又犯了?見邀雨停頓后,繼續(xù)登船,并無異樣,他才暗罵自己多事。 在北魏時的一瞥恍若昨日,此時再見,檀邀雨似乎又長高了些。明明是百步外都能取人性命的妖女,她的笑容卻甜美不含雜質(zhì)。輕而易舉就能吸引到旁人的目光。 若說她美,比她美得大有人在??伤齾s如晨起時的露珠,明明那么小,卻總能反射出最亮的日光,讓人躲閃不及,映入眼底。 方才在亭子里,她絕對是發(fā)現(xiàn)自己了,那他是該喜?該悲?該戒備? 子墨至始至終都沉默不語,面無表情,同宜都王有的一比。此時他擋住邀雨,幫她遮住旁人視線。 “可無礙?”子墨關(guān)切道。 “沒事,還裝得下去?!毖杲柚恼趽?,吐了口濁氣,振作地挺起肩。 魏皇卻是一副粗枝大葉的舉止,看見邀雨便呼喝著,“檀女郎!快!朕專為你設(shè)了酒宴,咱們邊賞海景,邊品佳肴,豈不快哉!”說著便拉著邀雨往船頭走,完全忘了劉義隆也在。 倒是拓跋破軍為魏皇找補,恭敬地請宜都王劉義隆上船。 三人方落座,船便起航了。這艘御船比當初邀雨坐的貢船更大,更穩(wěn),行在海上也不覺得特別顛簸。 由于天氣熱,海風吹在臉上黏黏的,卻不影響眾人的興致。不止邀雨,連魏皇也是頭一次坐海船。 這船上幾乎所有人都常年處在深宮之中,莫說乘船出來,便是出宮一趟也是難上加難。此時得了這個機會,宮女內(nèi)監(jiān)都掩不住的雀躍,帶動著三位主子也心情好了一些。 魏皇拓跋燾的確是擺了一桌的好菜?;蛟S是拓跋破軍授意的,除了北地菜色,南方佳肴也占了小半桌。 若不是邀雨方才失了興致,加上自己還要扮演這純善溫良的樣子,她一定叫人上一壇好酒,大吃特吃一番。此時卻只能矜持地淺嘗即止,眼角余光剛好瞟見拓跋破軍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酒過三巡,魏皇命人上了茶與文房四寶。 拓跋燾咧著大嘴道,“早就聽聞宋朝以茶會友,更愛品茶賦詩,今日朕特意備了好茶,不知可否請三皇子贈一墨寶?。俊?/br> 誰不知劉宋的開國武帝是寒門武將出身,連小名都是“寄奴”。他的兒子,從小舞刀弄棒行,若說行文潑墨,那是邊兒都沾不上。 其實這倒難不倒劉義隆,劉家子弟中,屬他和二皇兄劉義真文采出眾。只是區(qū)區(qū)鮮卑蠻夷,竟然也敢嘲弄他們劉家的出身,委實讓劉義隆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冷冷道,“既是以詩會友,本王定當奉陪,不過也要請魏皇不吝賜教才好。” 就這么兩句話,讓方才雀躍歡快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大家都緊張著,生怕兩人真的較起真來。 就在這時,一語柔聲插了進來,“兩位可別為難本宮。本宮從小習(xí)武,那些詩詞歌賦,看上去就頭疼。如今若要讓本宮接詩令,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邀雨的解圍恰到好處,魏皇哈哈大笑,一拍腦袋,“倒是朕疏忽了!如此……我們不如來接畫令吧!” “畫令?”邀雨故作好奇地眨眨眼。 “沒錯!這還是朕的一名漢人妃子想出來的主意!咱們依次在這紙上作畫,所畫之物不能與前人畫作沖突不合,亦不能與前人所畫之物相同,直至畫作完成。” 他說罷便率先提筆上前,于鋪開的白絹上幾筆勾出一副遠山圖,細看上去,與邀雨裙上所畫的伏麒嶺極其相似。只是筆法奇特,勾畫也別具風骨。看來這北魏皇沒少與內(nèi)宮妃子作畫取樂。 第九十五章 、接畫令 拓跋燾畫完遠山景,滿意地端著筆看了看才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將筆遞到邀雨面前道,“朕可是要拋磚引玉的!” 邀雨抬袖掩唇而笑,“陛下若是磚,本宮畫的豈不是泥?” 她雙眸似水,看得魏皇一愣,舉著的筆也忘了收回去。 邀雨不想掃了魏皇的興致,于是接過來道,“不如本宮來說,找個人來執(zhí)筆作畫,也免得污了陛下和殿下的畫作?!?/br> 拓跋燾是個不拘形式的人,聞言點頭道,“女郎覺得好便好!只是女郎要何人執(zhí)筆?。俊彼m是問話,眼神卻不善地掃了一眼子墨。 自打照面,子墨便一直與邀雨形影不離,兩人舉止皆有毋需言說的默契,加之子墨做節(jié)度使時,曾與他爭奪舞女,這讓拓跋燾心中暗自不爽利。 “方才倒未與使節(jié)大人說上話。不知念兒姑娘今日可好?怎么未與大人同行?” 子墨平靜而簡短地答道,“多謝陛下掛懷。念兒尚好?!?/br> 拓跋燾見子墨一副我的女人,好壞關(guān)你什么事兒的樣子,氣得哼了一聲。 邀雨沒在意魏皇的小動作,她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了嬴風身上。方才亭中他的舉動始終讓邀雨介懷。邀雨信奉先下手為強,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自己先探探對方的虛實。 于是她禮貌地向劉義隆施禮道,“可否借殿下身邊這位小將軍代本宮執(zhí)筆?” 贏風此時正在走神。邀雨的一舉一動讓他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在藝班的時候,邀雨也是裝成手無縛雞之力的纖弱舞姬??赡菚r她給人的感覺還有些凜冽的寒氣和殺意。 此時的邀雨,舉手投足都自然而然地帶著女子特有的柔美。人的性情不可能這么快轉(zhuǎn)變,那么她在這三個月間經(jīng)歷了什么?讓她這么快地成長,甚至可以將自己的鋒芒掩蓋得這么好。 “可是郡王爺不允?”邀雨見贏風沒有反應(yīng),轉(zhuǎn)而去問劉義隆。 劉義隆大約是沒想到邀雨會挑他的人,更沒想到一挑就挑中嬴風,微微一怔,轉(zhuǎn)而又恢復(fù)成一潭死水的表情,側(cè)臉向嬴風使了個眼色。 嬴風此時才回過神,掩飾般地點了下頭,走到邀雨面前。 “小將軍如何稱呼?”邀雨笑望著嬴風,全身卻都在戒備。 望著她同自己說話,嬴風恍惚又回到了在藝班與她相熟的時候,忍不住多向前邁了兩步。 這個距離對熟人間并沒有什么,但對于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顯然是太近了。邀雨眉心一蹙,未等她反應(yīng),子墨便已擋在她面前,將嬴風同邀雨隔開。 子墨的阻擋,讓嬴風硬生生停在原地,略有些尷尬地抱拳行禮。他自覺失態(tài),又向后回撤了兩步。 “在下乃宜都王侍衛(wèi)萬程,擔不起女郎將軍之稱?!?/br> 邀雨難掩疑惑地盯著嬴風看了會兒,越來越覺得此人端地詭異。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什么都不好說,只客氣道,“如此,便有勞萬侍衛(wèi)了?!?/br> 子墨始終一動不動地擋在邀雨前面,直到嬴風接了筆走向白絹,子墨才緩緩?fù)酥烈慌浴?/br> “請問女郎想畫什么?”嬴風站在白絹前,頭也不抬地問道。 邀雨略略思忖,含笑道,“魏皇借仇池的伏麒嶺應(yīng)景,有山無水豈不可惜,便請萬侍衛(wèi)為本宮畫條江水吧?!?/br> 嬴風聞言,低頭作畫,寥寥幾筆,濤濤江水躍然畫上,氣韻生動,小中見大,粗中見細。引得魏皇拓跋燾都不住叫了幾聲“好”! “不想萬侍衛(wèi)竟是文武全才,”邀雨看了看那畫也贊道,“本宮果沒選錯人?!?/br> 一時船上其樂融融,畫筆輪轉(zhuǎn)到宜都王劉義隆面前。劉義隆眼眸低垂,興致缺缺地品著茶。一旁的內(nèi)監(jiān)沒辦法,只好執(zhí)著筆,恭敬地彎腰立在一邊等著。 劉義隆飲完一杯茶,這才接過筆,走到白絹前。他看了看畫上已有的山水,似有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接著畫筆一揮,接上畫令。 旁邊伺候研墨的內(nèi)監(jiān)好奇,余光瞟了眼他的畫,竟嚇得倒抽了口冷氣。 拓跋燾上前觀畫,頓時黑了臉,眼中露出一絲狠絕。望著白絹上劉義隆畫的一隊鐵甲軍問,“不知三皇子接的此令何說啊?” 劉義隆挑挑眉,不冷不熱道,“如此秀麗江山,自要有我大宋將士守護才對。”